事态正向着撒德特和米耶芙不期望的方向发展。兽人的流亡舰队非但没能与卡利达德拉贡建立起联系,反而一开始就陷入对立的状态。要不是撒德特一力反对,某些兽人还打算像驱使人类仆从一样,逼迫港口的人类替他们劳作。这些人可不是兽人从赫萨比斯带来的仆从!如果知道自己的同胞遭此对待,整个帝国恐怕会因为同仇敌忾而意见一致,发起对昔日同盟的战争。兽人的数量太少,在与亡灵上千年的战争中流了太多的血。而帝国.....,就算是前方的那座城市,也至少拥有上万的人口。就是按照赫萨比斯人类聚居地的标准,凑出一、两千名士兵应该一点不成问题。更别说还有帝国声名赫赫的军团存在。
撒德特摸了摸嘴角左侧的獠牙。每当即将有糟糕的事情发生,他的这颗牙就会莫名其妙地发胀发痛。或许是被他焚毁了试验场的巫妖对他的诅咒罢。不过这倒是给了他某种预知的能力。
“萨....撒德特。”一个绿呼呼的脑袋从密集的树林间冒了出来。
是充当侦察兵的侵彻步卒之一。一些高等级的兽人武士可能耻于将这些身材矮小的族群视为自己的同类。的确,与撒德特这样出生起就被当作部族武士来培养的兽人相比,侵彻步卒无疑过于弱小,有些甚至还没有最健康的成年男性人类那么强壮。不过他们行动敏捷,且拥有优秀的视力和嗅觉。兽人大军往往利用侵彻步卒代替代替人类部队的侦察骑兵,效果比无法沟通的一匹马、一个人要好得多。此外,与历代帝国将领们的猜测不同,兽人没有将赫萨比斯的人类充做炮灰试探敌军的习惯。兽人中侵彻步卒的数量最多,大型战役时就要依赖他们袭扰敌军的阵线,为兽人精锐武士的突击制造机会。究其原因,或许是即便侵彻步卒,其平均作战能力也大大优于人类。人类中,体格强壮的毕竟还是少数。当然,不排除兽人本能地将人类视为被部族保护的对象,因而不屑于驱使人类作战的可能性。就像帝国的贵族,打仗的时候有谁会让自己的仆人、农庄里的农民挡在他的前面的呢?——嗯,这样的情况如今或许还是有的。
“怎么了?”撒德特并不会轻视这些侵彻步卒在战场上的作用。
“有点....有点不对劲。”绿脑袋挠着头说。
“什么不对劲?”撒德特很耐心地问。这些侵彻步卒的脑子可比山魈强得多了。只是他们组织语言的能力实在太弱。可能其智力的最大部分已经被用来设计各种陷阱什么的了,所以缺乏余力来和同族交流。难怪不少兽人武士不喜欢与侵彻步卒对话。
“不太好说。这里的山、树林,味道和赫萨比斯的不一样。”侵彻步卒抽了抽鼻子。“但是.....但是这边的味道和刚才经过的地方有差别。臭臭的,有铁锈和死尸的气味。”
撒德特点了点头。他举起右手,绑在手臂上的铁甲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停止前进。”身边,三十名兽人武士瞬间停下了脚步。
这些全身铠甲的武士都出自他的部族。撒德特对米耶芙的支持态度显而易见,在掌握军事力量因而倾向于武力示威的大酋长们看来,无疑是个异类。或许因此,一大早他就被打发了出来。虽然到了一处新营地,派出小规模部队查探周边地形是常有的事。但动用到一整个部族最强悍的狂暴毁灭者,虽然是小部族,就让人有些怀疑背后的目的了。要不是米耶芙和她最忠诚的卫队都留在了船上,撒德特几乎要怀疑大酋长们打算冒天下之大不韪,企图扣押、软件兽神女祭司了。杀害?不,撒德特相信这些桀骜不驯的兽人酋长连伤米耶夫一根头发的胆子都没有。喀尔班恩再粗陋,再疏忽大意,也不可能轻易放过伤害他的侍女的家伙。不过若仅仅是争夺世俗权力,兽神就未必那么关注了。
唉!或许他们只是想给撒德特本人一点苦头尝尝罢。谁让他和酋长们、战争领主们的意见相左呢。这人生地不熟的.....,又是山崖,又是密林的地貌,还真让人头疼。
撒德特将强壮的武士组成突击队形,然后派出所有的侵彻步卒,巡查前后左右的状况。这些绿皮肤的小个子迅速消失在树木和石头之间,速度堪比人类的骏马。
“沙摩泼,你有什么预感吗?”撒德特问身后那个满脸刺青,拿着一根粗大木棍的同族。那兽人身材很高,却有些消瘦,腰侧挂了好几个皮革的袋子,散发出药材和枯叶的味道。
萨满沙摩泼(Samobo)是撒德特的老朋友,也是曾经教授他如何抵御亡灵魔法的老师。作为艾纳尔族唯一的萨满,沙摩泼拥有极其尊崇的地位。即便不考虑这点,九十三岁的年纪也足以令从恶劣环境和残酷生活中存活下来的他成为一位智者。身为酋长,在战斗开始前询问萨满意见,在兽人中是很平常的事。
老萨满断了一只露齿的獠牙,还在同一个位置的嘴唇豁了个口子。从撒德特懂事起,沙摩泼就是这个模样,也不知是在那场战斗中受的重伤。此刻,他紧皱着眉头,嘴里嘟嘟囔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萨满不是祭司,无法直接询问兽人之神的意旨。成为神袛的喀尔班恩就如他在凡间时一样,脑海中充满战斗的狂热。换而言之也就是说,像米耶芙那样能够清晰领会他的精神的祭司是很罕见的。事实上,兽人族内部也有许多人对喀尔班恩传达的神意有着与女祭司完全不同的理解。撒德特从来不去判定哪些是对,哪些又是错,而只接受自己认可的那些。当然,女性兽人的话听起来要比战争领主的狂嚎悦耳动听得多。相比之下,由自然万物中汲取能量,从雷电、冰雪、飓风的迹象中判定战争走向的萨满,与有时神神叨叨,有时又争论不休的兽人祭司们相比更容易被普通兽人所接受。
沙摩泼皱了皱眉。
“怎么?打不赢吗?”撒德特抽了抽鼻子,略感遗憾地问。打不赢也得打,要不是这种顽固,兽人族早就被海水一般数量的亡灵吞没了。
“不,你会像锤子敲碎骷髅腐朽的头骨般击溃你的敌人。”
不管老朋友是不是故意说些安慰的话,撒德特高兴地猛拍沙摩泼的肩膀。“那你还一脸愁眉苦脸的样子。听到了吗,勇士们,萨满说了,今天我们会打赢!就是不知道有多少能幸运地加入喀尔班恩那狂躁的酒宴。”被召入神的宴会,当然只有战斗最勇猛,杀敌最多,也是以最壮烈、最鼓舞人士气的方式战死的勇士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沙摩泼咧嘴笑了笑。“即便在陌生的土地上,祖先的灵依旧庇佑着我们。我就是觉得奇怪,他们怎么就偏偏看重你这样疲懒的兽人。”
撒德特重重地拍了萨满的胳膊一巴掌。“因为我最结实啊!老朋友,你却越来越瘦了。”
沙摩泼的确感到自己已经老了。这次的旅途长达数月,他的体力消耗得很快,精神也有些跟不上。不过无论如何,他既是个萨满,更是个兽人勇士。沙摩泼从地上拿起雕刻了走兽、树木和古代战士面孔的粗大木棍,示威似的向撒德特挥舞了两下。这个健壮、豪爽的部族酋长是艾纳尔族复兴的希望。沙摩泼可不希望他早早死在一场意义不大的战斗中。虽然刚才他从风语中、岩石的振动中获得的有利的预兆。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担心自己一向准确的预感会不会在关键的时刻出错。
“敌袭!”一声沉闷的吼叫声,打破了老萨满的思绪。
撒德特不愧为经验老到的战场指挥官,立刻判定出警告来自侧后方。听那个含糊不清的口音,应该是刚才派出的侵彻步卒之一。他没有带队去接应,而是以猛烈的战吼昭示自己的位置。他的部曲曾与他一起参加过不下上百次战斗,此时各自进入战位,在撒德特的四周构成环形防御队形。
不多久,兽人步卒一个个奔跑如飞地穿过密集的树林回归本队。最后回来的是西北方向的三个。其中一名受了伤,由另两个夹持着拖了回来。没有阵亡的,撒德特不觉松了口气。兽人的船队虽然庞大,但就北地兽人族的整体数量而言,其实还不足百分之一。这些流亡者承担了延续种族未来的希望,任何一个个体的损失,都可能将造成兽人文化的某一部分彻底消失。就算是地位低下的侵彻步卒,他们在侦查搜索、骚扰破阵,乃至稀奇古怪的草药学方面的能力,对兽人整体而言也是无可替代的。
受伤的兽人被好几支箭射中的后背。之前急着逃命,他的同伴没来得及收拾。乍看起来,倒像是一只因为发怒而箭刺林立的豪猪。若放在一般人类,受了这样的重伤早就一命呜呼了。可即便是身材最矮小、体质最弱的兽人侵彻步卒,看到首领的时候竟然还能喘息着打招呼。
“艾斯尤特(Asyut)的碎骨,你们好像没给我们这些法尤姆(Faiyum)部的带来什么好运气哦!”正说着,他的嘴边就泛起血沫,神情也骤然萎顿。显然刚才只是摒了口气,一旦到了安全的地方这口气便要散了。
他的同伴一点怜惜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拍着他的脸颊急切道:“说.....,告诉.....大个子。”
受伤的侵彻步卒是这群侵彻步卒中脑子最灵活,语言最流畅的。他要是死了,这些黑牙部落的低级成员可就不那么容易与碎骨部的撒德特他们进行交流了。
沙摩泼赶了过来,从腰带上诸多袋子中找出一个打开,掏出一颗散发着奇怪味道的黑色药丸,塞到受伤的侵彻步卒嘴里。那股味道嘛,就像是豆子放在水里沤了发酵,然后再拿出来暴晒了十天似的。就连撒德特闻到后也不禁皱了皱眉头。可就是吃下这颗药丸后,那名斥侯兵的精神好了许多。
“是光皮肤的人类。他们躲在.....躲在山峡里,一.....一看到我们就冲出来,拼命放箭。”兽人指了指后背的箭羽。“我的反应算是快的,可还是中了几下,就像.....就像被大马蜂扎了。”
和亡灵浸了毒、灌注了腐蚀性法术的弓箭相比,人类的步弓可不就像马蜂嘛。撒德特笑了笑,又问:“多少人。”
“一百多.....至多三百。”就算是侵彻步卒,巡路的时候乍遇上大批的敌人,对方还像猎杀兔子般射他,观察能力不免要大打折扣。撒德特自然不会责怪,反而安排给这名斥候兵治伤。战场上所谓的医治,其实就是把箭拔出来,再裹上绷带。若是这箭带倒钩,不免还要用刀割开创口。所幸兽人的体质坚韧,复原力也强。看这侵彻步卒的伤势,简单处理后带回营地,活下来概率应该过半。
问题是.....
撒德特环顾左右,找到另外几个斥候兵。“你们的位置在南边,有什么发现吗?”
几名兽人相互看了几眼,期间还交换了几个眼神。其中一个讷讷地回答道:“俺没.....没看到光皮肤。”相较于角质层、鬃毛胡乱生长的兽人,人类无论女性还是男性,小孩还是老人,皮肤都要光滑细腻得多。所以兽人往往称人类为光皮肤,特别是在文化低下的阶层中。这并非完全的贬义词,最多称得上某种调侃、昵称罢了。“不过有痕迹,一、两百人刚刚经过。”斥候兵又说。
撒德特将刚才经过的地形地貌回想了一番。在他脑海里,一副周边的地形图逐步呈现。早晨,他是由港口的营地出发,延着道路向东走了一段。然后,队伍进入道路左侧的树林,搜索可能的水源、土地、木材、食物、兽群,一切有助于船队登陆后建立家园的资源。
到现在为止,他们大约已经走了十几里。如今,左后侧出现了伏兵,右后侧也有军队埋伏的迹象。由兵力看,似乎是要将他们的退路彻底堵塞。四、五百人类的军队,又是林地战,撒德特自认并非没有实力一搏。可惜他对此地的地形并不彻底掌握,而这片树林又很大,地势也是起伏不定,其间有夹杂有若干的山峦丘陵。若是返身作战,很可能被人类引诱到什么悬崖绝壁的地方。就算不是全军覆没,损失必定小不了。
“走,我们回到路上去。”撒德特迅速打定主意。
人类的历史远比兽人悠久。从赫萨比斯数量繁多的城市遗迹,以及庞大的道路系统中就可以发现。兽人六大部落的中心,其实就建立在西部沿海的六座巨大城市里。关于这点,兽人族群,特别是撒德特和米耶芙之类提倡与人类和睦相处的兽人,都从未试图否认过。正统但其实刚刚萌芽的兽人史学观认为,就像精灵取代蜥蜴族,人类取代精灵一样,兽人族必将成为尔瑟世界新一代的统治种族。而合格的统治种族,也必将吸纳其前任所遗留下来的成功经验。因此,人类不单纯是弱小的被保护者,同时也是兽人族的老师。
虽然如今不是在赫萨比斯,但西瑟利亚人类所建设的道路,与撒德特所熟悉的区别并不大。固化过的路面,显著的车轴和行走印迹,两端分别连接重要的交通枢纽。只要找对方向延着道路行进,就绝对不会迷路。而他们刚才经过的道路,显然是眼下摆脱困境最佳的选择。
兽人是半军事化的种族。这支小部队来自两个组成部分,指挥官的命令也在数秒内毫无疑义地得到执行。不必要的装备,包括搭建临时宿营地的帆布,稍煮用的锅子,都被放弃了。轻装后的队伍,如果身披沉重铠甲的狂暴毁灭者只带了他们的硕大武器也算是轻装的话,以不逊色于骑兵的速度穿越树林和山地,以最短的路线向南面突进。
不到一碗茶的时间,一道与密林宛然不同的灰褐色线条透过树干隐约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即便知道没那么简单能够脱困,撒德特的心里还是有种放松的感觉。他低吼一声,一马当先地冲上了路面。
撒德特本能地向人类城市的方向抬头望去。不远处,大大小小的旗帜飘扬。第八军团副帅,巴沙玛-塞巴斯(BarsaumaSabas)的两个重步兵,三百多弓箭手、投手,正在前方严阵以待。转过身,数量更多的身穿轻装盔甲的步兵正从后方树林间漫出,切断了他回港口的退路。
中计了!这些人类就像亡灵般阴险狡诈,故意将他们引诱到相对开阔的地域。撒德特这时才想起来,人类与亡灵不同。密林、山区的地形,同样不利于发挥他们密集阵型的优势。但此时再要回树林,已是来不及了。
撒德特表情肃然地挥了挥手。他的部属和那小群黑牙部的侵彻步卒立即聚集过来,在他周边构成戒备队形。每个兽人的脸上,除了人类看来狰狞的战意,没有任何畏缩的神情。即便包围他们的敌人数量,足足有十六倍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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