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的仆人耶库比所说的异像,到底是指什么?来这里的路上,我也遇到过一些逃难的民众。据他们所言,考西亚城遭到一支庞大船队的袭击。传言称,袭击者是来自北方,莫非是亡灵?”巴沙玛很识趣地将话题引到另一个较容易表达的方面。
迦拉德的脸皮不禁微红。一件挺简单的事,却不料闹得不可开交,考西亚城都差点不攻而破。要是如实说,今后岂不是成了遭人笑话的话柄?这个巴沙玛显然有投靠的意思,但毕竟还没经历过考验。值不值得信任,还有待斟酌。
“嗯!是这样,在遭到暴民围攻前,我曾亲率卫队前往港口一探.....。”
迦拉德顿了顿,巴沙玛恰到好处地吹捧道:“殿下真是关心国事,不恤自身啊!”
迦拉德微笑道。“身为努若五世皇帝之子,始终以帝国之安定为己任,不敢稍有松懈。”
巴沙玛啧啧赞叹。“想必港口之敌必为殿下之气概所慑!?”
迦拉德心安理得地回答道:“那些兽人起初确实恭顺。”
“兽人族?”巴沙玛不觉皱起了眉头。他是正牌的军人,对兽人武士的战斗力自从军起更是不知听过多少遍。即使不是完全相信,但本能的谨慎还是冒了出来。
“不过是些苟延残喘之辈罢了。”迦拉德故意面露不屑地说。
“殿下.....,何出此言?”巴沙玛脸上满是迷惑不解的表情。
在面对这位高级军官,自己的救命恩人方面,迦拉德总算占据了一点优势。他带着自信的笑容,略拉近与巴沙玛的距离,语气亲近地问:“巴沙玛,你对3282年皇帝陛下发动的阿蔢达尼亚攻势有何见解?”
“这个.....,此役可谓盖吉兹皇帝以降,百年来帝国对亡灵的最大一次胜利。皇帝陛下之名,当载入史册。”
“呵呵,非常标准的......官方回答。”嘴上虽然这么说,迦拉德却微微摇着头。
巴沙玛的心一动。“殿下的见解,必然比我等平庸之辈高明。我等只待洗耳恭听了。”
“大胜.....不错。但要说达到了多大的战略目的——嘿嘿,帝国的战线依旧退回尤发索(Euphso)城隘了罢。哦,好像留下个叫做斯穆巴(Smba)的前出城垒,算是战后最大的一件战利品。除了我父亲带回的骷髅、吸血鬼牙齿、巨人的骨头,那些只能用来哄哄母妃的纪念品之外。”
巴沙玛犹豫着选词择句地说。“军方的反响倒是不错!不少军官升了职,普通兵士也发放了一笔数目可观的奖赏。我的军队里,不少是来自九军团和十一军团的退伍老兵。正因为有那一战,所以才能造就像他们那样的精锐之士。”
迦拉德此时有些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何在国家承平已久之后,不惜耗费国资也要发动一场对外的战争了。卡利达德拉贡是一个依靠武力建立起来的帝国,军队的态度在国家决策中占据不可忽视的地位。而军队需要什么?巴沙玛的话表露的很明白——胜利、战功,以及由此而来的晋升和赏赐。为了用钱塞住这些悍兵骄将的嘴,努若五世甚至不惜将一整个军团的指挥权交给自己的小儿子,为的仅仅是在伊姬丝搜刮到足够弥补亏空的财富。
要放在平日,前年对亡灵的战争无疑是皇室值得夸耀的战绩。可惜迦拉德此时却不得不贬低他父亲的功业。
“3282年的战争,最后止于哭泣之日的战斗。帝国为此付出了近一万五千训练有素的士兵,一个军团被除名,三个军团损失惨重。所得却可谓仅是寥寥寸土。当然,阿蔢达尼亚的亡灵族在这场战争中同样遭到沉重打击。皇帝陛下甚至宣布,北方,在今后的二十年内都不再成为对帝国具有实际意义上的威胁。军团所表现出的勇猛、忠诚,以及死而后已的精神,都值得所有帝国臣民的敬佩。”迦拉德稍做赞美后,语风一转。“然而,阿蔢达尼亚的亡灵在这场战争中似乎缺乏斗志。很难想象,这些毫不惧怕死亡的异种竟然采取龟缩战术。仅仅在黑森林的边缘,使用被我们称为哭泣之墙的防御体系进行了一次有效的抵抗。而在击退帝国的军队后,它们甚至没有在自己的领地上加以追击,反而止步于墙下。回溯历史,亡灵族何曾如此畏缩避战过,如此心慈手软过?”
巴沙玛听了这番话,不禁陷入沉思。迦拉德暗中偷笑,这可是两位帝国摄政级别的人物私下里做的分析。以前还以为是危言耸听,或者故意贬低,现在当然再不会这么理解。其中的逻辑推理的严谨性,却是迦拉德都不敢否认的。
巴沙玛想了许久,还是没有吭声。迦拉德觉得时机成熟,便压低了嗓门道:“亡灵族可不仅是占据一个阿蔢达尼亚呢。更北的极恶之地,才是它们的巢穴所在。那里,有比帝国更让亡灵寝食难安的敌人——如果它们也会睡觉、吃喝的话。”
巴沙玛的眼睛一亮。“兽人族!”他的思绪很快。“难道说,考西亚港的兽人是.....。”
迦拉德一拍大腿。“没错!这些兽人就是在与亡灵的战争中落败,不得不逃出赫萨比斯故土的流亡者。不但有兽人,其中还夹杂了北方的人类。若是你的谱系中,与我一样掺杂有失落军团的血脉,那么这些人或许与我们有着相同的祖先,也未可知呢。”
“那.....为何殿下又与他们起了冲突?难道是考西亚城的贵族和民众不欢迎这些流亡者?”巴沙玛不解地问。没等迦拉德回答,他立刻醒悟到了什么——帝国在阿蔢达尼亚的战线不说固若金汤,至少也可称为势均力敌。兽人王国却在与亡灵的相持中败下阵来。由此看来,前年的小胜不过是亡灵采取了先北后南的战略。如今兽人已败,接下来亡灵必然大举反攻。皇帝陛下的赫赫战功,岂不是成了故意挑拨一个挑拨不得的敌人?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帝国的人心....恐怕堪忧啊!
巴沙玛不禁第一次对迦拉德有了真正的敬佩之意。如此敏锐的政治直觉,不愧是下一任皇帝的最有力竞争者。他并不知道,迦拉德自己也是刚刚想到这个道理。至于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努若五世的君子之腹,就更是不得而知了。
“殿下,能否请你重复一下,海上那些.....私自入境者.....兵力多寡?”
呵呵,巴沙玛果然不仅仅是个头脑简单的军人。迦拉德满意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一批私自进入帝国国境的流民。看船队的规模,人数大约上万。不过其中不乏妇孺老幼,堪为一战的士兵应该不会超过一千罢。”
巴沙玛知道迦拉德不过是随口一说。一万人口,其中丁壮少说也有两、三千。再加上兽人上战场的年龄一般在十二岁到两百岁之间。如果战士的比例少于百分之五十,那一定是他们遇上什么百年一遇的瘟疫了。就算真的只有一千兽人武士,恐怕也不是他这两个中队可以应付的。如果不考虑那些夸张的传说,譬如一名兽人勇士抵得上十名人类精锐士兵之类的,以1比3的战力计算,巴沙玛的兵力至少翻番才堪堪匹敌。
道理如此,不过.....,大规模军团级战斗,兽人的战斗力是否真有那么强,还在未知之数呢。而且,背靠坚固的考西亚城,兽人又是初来乍到地理不熟悉。只要选择合适的时机,选定有利的战场,靠着手下这支部队,巴沙玛还是有信心打赢一、两仗的。如果兽人的船队倾尽全力来攻......,那就不是他一个副军团长兼千夫长个人的事情了。帝国在西瑟利亚的两个军团,甚至米索美娅的本土军团,都会被调来攻打这些发了疯,胆敢侵略帝国领土、对抗帝国军团的兽人罢。
心有所思,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被迦拉德看的一清二楚。“唉!眼下的局势有些微妙啊。”他略显夸张地叹了口气。“海上这批流亡者的规模过于庞大,又或由于误解而与考西亚城产生对立。我这个帝国皇室夹在两者之间,身份颇为尴尬。你也看到了,即便是些许暴民,也丝毫没把我放在眼里。不过,如果我能够掌握一支足以令双方敬畏的力量,那么形势就完全不一样了。晓以利害,居中调停,甚至做出最终裁决,可供的选择多得是。......巴沙玛,从专业的角度,你对此有什么建议吗?”
迦拉德给自己所需要的帮助定了基调。仅仅是威慑,而不是要他去拼命。巴沙玛随即打定了主意。“王子殿下,在此情况未明的情况下,我建议,先由我的人替换下考西亚城西面的防御。”
“甚好!”经历过港口的对峙和城里的暴乱,迦拉德对考西亚城军彻底失去了信心。军团屠杀暴民的战斗足以慑服余下的考西亚人,想必特里蒙市长也不会反对这个要求的。
巴沙玛又说:“若只是一味防御,未免过于放纵那些海上来的流民。我将亲自率领主力,伺机对其先头部队予以重创。只要将他们打痛了,以后再和他们谈判,对其行为加以约束,就轻松得多了。”
“会不会有些冒险?”迦拉德巴不得有帝国军团出面,替他向那些吓得他屁滚尿流的兽人报复呢。不过对方实力摆在那里,即便巴沙玛带来两支千人队,一千两百多号人,无论数量上还是实力上恐怕都非兽人流亡船队的对手。
“无妨!”巴沙玛自信满满地说。“西瑟利亚山地兵本就熟悉伏击战。而兽.....流亡者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必定不敢轻易出动大部队。我以六个小队和三百弓箭手,足以对付少于两百的侦察队。”
“那就好,我便在考西亚城静候你的佳音了。”迦拉德乐观其成,却再不愿出城去冒险。之前港口之行,早就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勇气。“有我居中调度,考西亚城也会较为安稳些罢。”毕竟有些不好意思,迦拉德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
巴沙玛脸上一点讽刺的表情都没有。除了换防城墙的两百人,他甚至还留了一小队卫兵充实迦拉德的卫队的实力。迦拉德手头也没什么人手,不得不继续使用迪巴理-依德伦作为他的卫队长。巴沙玛自己则带着一个六十人的骑兵小队,两个重装步兵百人队,四个西瑟利亚山地步兵队,以及总数三百的散兵部队,由西门出城而去。考西亚人已经被杀得怕了,还有特里蒙加以安抚,想必再折腾不出什么花样,巴沙玛对此颇为放心。既让巴沙玛率军去冒险,又要他从不多的兵力里再抽调人手,这样的话迦拉德也说不出来。
此时,已是日近黄昏。过不多久,太阳便没入沉沉大海。
整个考西亚城一片漆黑。战栗恐慌的市民躲在家中不敢出来。特里蒙聚集起的考西亚城军残部以及各贵族家的家丁,被分派到街道各处巡视,受命捕杀那些违反宵禁出行的‘暴民’。至于其中是否有冤枉,有或借机抢劫财物,就不足为人道了。至于迦拉德,则回到他在城中的居所,在一百多卫兵以及五十名精锐军团步兵的守卫下,安逸地休憩了。就连对港口兽人的担心,也没能影响到他的睡眠。
.....一夜无话。
撒德特(Sardatre),赫萨比斯兽人建立的国家中,碎骨部落艾纳尔(Ainare)族的酋长,今年六十岁,正是经验和体力处于巅峰的黄金岁月。这次随第一迁移舰队离开家园,他被任命为一个小队的军事指挥官。
自出生起,他就被当作部族的战士来培养。由于获取营养充分,日常锻炼刻苦,他的块头显然比一般的兽人高出一头。但这也在另一方面说明,为了抵御恶劣的环境以及残酷的死敌,兽人族的普通成员做出了多大的牺牲。他们吃不饱穿不暖,身材无法充分发育,甚至寿命都因此大大地缩减。那些移居到帝国领土上的兽人,往往能活到一百五十乃至两百岁。而在赫萨比斯,除了身为战士的那些精英以及兽人中数量稀少的女性,普通兽人最年长的至多到七、八十岁。撒德特的父亲因为负伤失去了战斗能力,就是在八十岁的年纪上自我放逐到荒野中,最后不知所踪的。
因此,撒德特从小就知道自己存在的价值就是战斗。他活过了证明其战士身份的猎杀一个强大亡灵的考验。那个吸血鬼的牙齿,不久后被做成了一条项链的坠子,每天可以为他提供一次石肤术的护持。他活过了他所参与的第一场大型战争,一只巨大的碎骨骷髅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横贯左右的刀痕。然而他并没有玷污祖先的荣耀,用战锤将那只傀儡变成了一堆真正的碎骨头,和其他亡灵最终的下场一样。萨满在治疗他的伤口的时候,用到了那只骷髅的骨粉,还是撒德特他亲手磨制的呢。他活过了竞争酋长之位的生死决斗,砍下了勇敢的对手的头颅,同时继承了他的属民和一个妻子。那成了他发誓要保护的对象,以及他一生的真爱。总之,撒德特的生活很充实,充满狩猎、厮杀、仇敌和责任。
然而今天,撒德特对他所要承担的任务却并不怎么满意。
他和他的部族战士,临时配备了少量纳塞(Nasser)的侵彻步卒,编成一支六十人的侦察小队,被派往东部试探那座城市里人类的反应。
与庞大的卡利达德拉贡,一个继承了赫萨比斯古人类军事传统的帝国作战,而整个舰队中的战士加起来仅有不足三千。依靠不足一百的小队,去占领一座由高耸厚实的石头城墙护卫的城市,还没带任何攻城器械,甚至没有安排一名山魈随同。怎么试探?攻打城垒?叠罗汉翻墙进去吗?撒德特觉得他所接受的命令简直就是个笑话。
据说,这个以红色巨龙为族徽的国家拥有数万训练有素的正规军,轻易就能召集起十万计的大军。惹恼这样一个敌人就算不是愚蠢,也该称作莽撞。撒德特不是个懦夫,这从他以往的战史和所拥有的头衔就足以证明。不过他和篝火舞者米耶芙(Myev)一样,都觉得作为兽族最后一批幸存者,再经历不起太多的厮杀和决战。何况这片土地不过是他们去往神许之地前,一个临时的落脚点而已。没必要拿族里勇士的鲜血做无谓的冒险。可惜族里其他的酋长和萨满并非都有这类稳重的想法。他们觉得越是在这生死存亡的时节,就越是不能抛弃兽人的尊严和传统。在人类和兽人的关系里,必须充分体现兽人高出一等的威慑力。这样,才能在举族流亡之际争取到相对平等的地位。
他所尊从的祭司,说服众人由她率先登上帝国的领土。然而情况出乎她和她的追随者所料,愚蠢的人类竟然袭击了米耶芙。为了这,撒德特必须做出反应。所以他毫无异议遵从酋长会议的要求,带领他的勇士们率先登上陆地。随后,昨天仅一个下午,近一千多战士陆续上岸,彻底占据了港口和附属的小镇。小镇上不足四百的人类被集中起来,拘禁在一个露天的广场。为了容纳更多的部族和人类仆从,这些战士开始搭建大型的兽人营地,就像他们在北方经常做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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