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装备精良的军队在前后方展开。
他们有手持盾牌和曲柄弯刀的步兵,穿着皮条编结的铜片链甲,排着松散的队形在后方道路两侧展开。这些行动敏捷的士兵应该和兽人侵彻步卒的用途类似,用于骚扰、撕裂对手的阵形。短而锋利得弯刀不断地在敌军最薄弱环节上放血,又可以利用轻盾牌和宽大的队形躲避、消耗远射武器的袭击。他们有配备短弓的弓箭手,配备投石器的散兵,在队伍的前方松散地排列着,随时准备向来袭的对手抛射大量的箭支和石块,打击、拖延敌人的前进士气。
而其中最具威胁的,则是位于前方道路中央,穿着厚重铠甲的步兵。密集的方阵,全部以精钢打造的重剑、链枷、钉头锤。密集的旗帜,肃然而步调一致的行进方式。这些都说明这支部队人类的精锐,是破敌致胜的关键因素。
这样,人类的战术也就已一目了然了。在两旁树木林立,只有道路两旁有些许空地的特殊环境下,少量骑兵和使用抛射武器的散兵,就能达到滞延和控制对手行动范围的目的。数量占大半的轻步兵迅速围拢,阻断逃走的路线。然后,威力最强大的重步兵赶上,一击就能凿穿敌人的阵列。轻步兵、骑兵,以及其他肉搏兵种随即乘势杀入,将敌方切割成相互隔离无法互助的小块。用不了多少时间,一场典型的包围、分割、消灭战就能实现。
与人类和精灵一样,兽人也有自己的战术战略知识。在与狡诈的亡灵上千年的战争中,兽人建立起对抗性的作战体系,并传承下一套行之有效的战斗经验。相比之下,这些尚需提炼的战术战略思想更为直接,崇尚进攻多于防御。就像现在,撒德特和他的六十人小队显然已经陷入一个陷阱,全身而退的可能性极小。然而他首先想到的不是找个地方固守待援,反而是正在思考怎么击破人类的包围圈。
事实上,兽人舰队刚登陆一天,内部思想都尚未统一。被派出来搜索资源的小队足有四、五个。从撒德特一行出发时还配备了营帐和行军锅来看,指挥军事行动的大酋长和战争领主们根本就没指望这些小队短期内能回来。他们倒未必是对亲近女祭司的撒德特有什么想法。只是船队航行日久,所储备的粮食已低落到令人担忧的地步。首次与人类的接触又不怎么友好,想要补给估计今后一段时间内都会很困难。让这些身体强壮的兽人出外就食,至少能减少几百张食量巨大的嘴。单是省下撒德特一个人的口粮,就足够喂饱两、三名侵彻步卒级别的兽人,或者六名人类仆从了。由此可见,撒德特的应对方式不仅是兽人嗜血好战的本能,也是理智思考后的结果。可惜,此战后人类一方无论是巴沙玛这样的当事人,还是包括皇帝本人在内事后分析者,都不承认后一个因素。帝国的军事界还因此引申出一个战术理论——千万不要把兽人逼入无路可逃的绝境,否则.....后果相当严重。
然而此刻的巴沙玛绝没有一丝此类担忧。他所想到的,是借由消灭这一小支兽人部队,在政治层面上,替加拉德王子挽回颜面以获得其青睐,从而顺利跻身目前看来势头正盛的二王子殿下的阵营;在军事层面上,以既成事实挟持西瑟利亚的帝国军团与他保持战略上的一致,对抗试图登陆的兽人舰队,并最终迫使对方妥协。只要达到这两个目的,那么塞巴斯家族当下两代的繁荣昌盛便指日可待了。
撒德特摸着越发肿胀的獠牙。“沙摩泼老友,你今天的预感似乎不怎么灵啊。”
老萨满笑了笑。“你哪一次作战,是完全依靠我的预感来指挥的。退一万步说,就算我预先告诉你今天会战死,难道你就听我的了,躲在后面不上场厮杀?”
撒德特也笑了。“我的爷爷,是在五十三岁的时候把数百个大小骷髅兵敲成碎骨头,然后力竭而死的。我的爷爷的爷爷,五十六岁的时候与一只五百多岁的吸血鬼决斗而同归于尽。相比之下,我活到六十岁才死,恐怕是喀尔班恩老觉得我不够格,所以特意多放了几年时间给我罢。”
能战死沙场,而不是病死、老死在床榻上,无疑是兽人武士最荣耀的一件事,更值得后代敬仰和尊崇。听到他们的对话,队伍中其他的兽人不禁为能身逢其时而感到荣幸。即便是身份低微的侵彻步卒,此时也满心是激昂的战意。
凭着多年的实战所培养的本能,撒德特迅速地做出了决断。他将所有侵彻步卒划分为四个突击群,每群另加强四到五名碎骨部的狂暴毁灭者。这样一来,留在他身边的战士就只剩下十六名了。加上撒德特本人和萨满沙摩泼,一共才十八人。分兵之后,他便将四个突击群派往后面堵塞道路的人类轻装步兵战线。给出的任务不是打通退路,而是骚扰、牵制,务必使这批人数占优的部队在尽量长的时间内无法自由行动。
这在帝国军团的千夫长巴沙玛看来,简直就是荒谬绝伦的举动。在如此劣势之下,兽人的指挥官竟然还将自己本来就很薄弱的部队分散开来,甚至摆出一副对攻的阵势。不过,这也是他最愿意看到的情况。只要他对阵型稍做调整,放弃原定的为了滞延、堵塞兽人逃跑的措施,直接实施两翼包抄加重兵突破的战术,这一小撮兽人部队将在第一轮攻击中就被彻底打散。然后,他的部队就能顺利完成一场教科书式的歼灭战了。至于依靠个人武勇扭转整个战局的可能性,恐怕只有在吟游诗人的歌词中才有会出现。在军团这个帝国最强大的战争机器面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传奇故事的。
在正式开战前,侦骑兵的一个伍长疾驰而至。
“将军,是不是派人去联络一下,给他们弃械投降的机会?兽人理论上还是我们帝国的盟友。”名叫伊奥尼基(Ioaniniki)的低级军官犹豫着问。临战前,巴沙玛已经向部队简单说明过情况。其实也就是一支目的不明的兽人、人类混合舰队袭击了考西亚港,我军按照加拉德王子及考西亚地方的要求,执行驱逐、弹压的任务之类的托辞。当然,他在其中加了‘必要时消灭其武装力量’的指令。帝国军团的传统之一就是服从,即便是哈吉尔大帝与六摄政争夺帝国统治权的中后期,被命令相互厮杀的军团也绝少质疑上层所下达的命令。虽然当时这个传统令数个军团彻底消失,但同样的,在此前此后的战史中也造就了许许多多为夺取最终胜利而不惜牺牲自己的英雄队伍。因此,巴沙玛很容易就说服了麾下的绝大多数军官。这个伊奥尼基倒似乎是个异类。
巴沙玛冷漠地看了自作主张的伍长一眼。“我已经说过了,这只是些私自入境者,是些流民。目前没有任何信息证明他们与兽人王国有关。而作为西瑟利亚的帝国驻军,第八军团的使命就是驱逐这些不得允许的闯入者,无论他们是亡灵也好,是海盗也好,还是兽人。”
“不过......。”
巴沙玛没有等他说完。“军士,面对狂暴的兽人,你害怕了吗?”
伊奥尼基抿着嘴,一脸铁青。在军队里,懦弱怯战无疑是最严重的劣行。骑兵没有回答,而是拉紧缰绳调头向回跑去。他必须用自己的行为证明军官的指责是错误的。
“擎旗,我们准备进攻。”巴沙玛对身后的掌旗官道。
掌旗官解开丝带,威武的军旗扑啦啦地展开,在港口吹来的海风中猎猎飞扬。巴沙玛一抖马缰绳,坐下的骏马缓缓迈步向前。军团的其他部分看到这情景,也随之开始前进。
撒德特从身后抽出堪比普通人类身高的巨大长剑。这柄剑在手,他的心境骤然平缓下来,仿佛整个世界就剩下了他一个人,还有成百上千的敌人。深吸了一口气,他从喉咙深处骤然发出沉闷而悠长的战吼。那吼声就如同远古魔物的嘶嚎,在整个战场上回响。就连信心慢慢的巴沙玛之流,也因为这吼声而一时心怵。碎骨部的勇士和黑牙部的侵彻步卒同样用怒吼回应酋长死战的决意。
四个突击小队随即离开本队,义无反顾地冲向身后的敌人。
如果此时从上空向下看,这片战场的东面是两山相夹的狭小通道,向西则是一片起伏不定但略宽阔的沙地,足容两辆大车通行的道路穿过这片地区,直达远方的海港。道路两侧十丈开外,就是杂生的灌木,再往外就是密集的树林和不利通行的山地了。
与人类队列齐整的堂堂之阵不同,分离出来的兽人队伍如同四支离弦之箭,精准地射向山地步兵方阵之间相对薄弱部位。军团的威名也不是虚得的,突出在重步兵方阵前的散兵部队迅速作出了反应。射程较远的弓箭手向两侧连续发起抛射。然而由于抛射的精确性本就不佳,兽人突击队规模小,目标不明显,再加上弓箭手们大大低估了兽人冲锋的速度,射击没能产生什么效果。仅有少数几名运气较差的兽人被射中,但身材魁梧的兽人武士的厚重甲胄,轻易弹开军团标准配备的破甲箭。至于侵彻步卒,单靠敏锐地本能就躲过了所有抛物线固定的箭支。随后,兽人突击小队就与山地步兵交缠到一起,再没给弓箭手任何射击的机会。
轰!轰!轰!
四支突击队先后冲入敌阵。与整齐有序的军团方阵不同,这些身材、相貌各不相同的兽人就像一块块陨石,杂乱无序地撞在山地步兵的战线上。然而这第一次交锋,就足以让军团的军官们大惊失色,彻底忘掉对弓箭手们拙劣表现的垢詈。
那些比人类略高一头的兽人速度较快,他们嘴里发出尖锐的嘶叫,猛烈地突入人力的阵地,用手里锋利的曲柄短刀或短斧近乎疯狂地四处砍杀。砍击又快又狠,力道也足以豁开蒙了兽皮的结实皮盾。要是不小心被砍中胳膊、大腿,深入骨头的创口能立刻让一名士兵失去战斗力。一名正鼓动士气的什长遭到一柄短刀的突袭,半个脖子都被砍断,整个脑袋耷拉下来,露出汩汩冒血的伤口和惨白的气管、脊柱切换。他身边的士兵吓得大叫,连连向后退却。一旦拉开距离,这些小兽人就从腰侧的袋子里摸出铁蛋、铁蒺藜、飞斧之类的武器,开始四处投掷。就算没有命中致命部位,那重量也足以把人砸晕,或是砸断身体某处的筋骨。
之所以叫他们‘小兽人’……。他们的后面,身材更高大,宽度足比得上两个成年状汉的大型兽人全身挂满瓦片状的铁甲,跑动时叮当作响。他们都手持巨大的双手武器,如奔牛般撞在方阵的第二、第三层队列上。近一吨的分量啊!帝国士兵稻草人般撞飞起来。骨头断裂声,惨叫声,几乎同一时间在整条战线上响起。而他们手中巨棍、大锤的每一下沉稳缓慢的横扫,都能把三、四个人类士兵砸得口吐鲜血,重重撞到同伴的身上。
“陆战骑士!?”远处的巴沙玛也不禁看呆了。
帝国军团中的陆地骑士,放弃了马匹而以重甲和砍斫的武器强化自己的顶级步兵。近乎被解散的九军团就曾拥有诸多帝国军团中数量最庞大的陆地骑士大队,军团战史中也曾每每充当决战破阵的先锋。刚入伍的巴沙玛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指挥这么一支攻无不破,战无不胜的英雄部队。可惜直到今天,他虽然成了千夫长,麾下的却是一支混杂了西瑟利亚山地兵的普通部队。
显然,这些高大兽人的战术甚至比陆地骑士更强悍。利用身材体能上的优势,他们就像是一头头蛮牛,又像是一架架冲城车,狂暴地冲击猬集在一起的山地步兵。这些狂暴毁灭者存在的目的就是要破坏,选择的武器当然都是力沉威猛的类型。他们的双手猛烈地挥动大斧、战锤,每次攻击都从坚韧的方阵上敲下一大块‘碎片’。人命,也如同砖石般不值钱。这简直是单方面的屠杀,只不过之前是军团士兵对暴乱的民众,现在则变成了军团士兵自己。初上战场的西瑟利亚山地兵看到身边的战友,或脑袋像西瓜般迸裂,或身子拦腰斩断,内脏肠子四散,又或被斧子砍下整条胳膊,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呼。以往的正常的世界瞬间瓦解了。那些承受不了如此惨烈的精神压力的,丢下手里的武器扭头便逃。
“重整,重整!”百夫长一级的军官大吼着,督促手下的伍长、什长尽快恢复队列。轻步兵面对重装的突击部队,要是无法组成有效的密集阵形,那就等于自寻死路。
在军官的怒斥、鞭打,以及聚团保命心理的帮助下,那些慌乱但尚未逃离战位的士兵终于行动起来。然而短短的几分钟,山地步兵方阵的几个小队已严重受损。好几个整列被完全放弃,第三、四序列较为完整的队伍替换了上来。而构成第一队列,老兵比例最高、战斗力最强的那部分,虽然伤亡惨重,但余下的则加强到后几列的队伍中,稳定了战线。几个规模略小的方阵重新组合起来,在群体中的安全感也逐渐恢复。持盾牌的的士兵被部署在最前列。按照军官和老兵的演示,他们在右手持盾的同时,左臂勾紧战友的胳膊,两两相连地构成一道严密的盾墙。后方士兵换上了短矛和铁叉等相对较长的武器,抵着前面士兵的肩膀,同时将锋利的杀伤部由盾牌缝隙间探到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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