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的三个呆了一会儿。图拉克的随意，他们是早就习惯了。这盆水算不上什么恩赐，由此流露出的关心却让他们感到一阵由衷的暖意。窃喜一番后，另一个烦恼涌上他们的心头——这.....该谁先洗呢？按性别排列，还是按服侍图拉克的先后，或者年纪大小？三个人目目相窥，谁也没有先开口。
图拉克可不知道自己留下这么个麻烦。
走出帐篷，军队肃杀气氛顿时替代了温馨的主仆关系。赖斯这次带来的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十三军团精锐，其中不乏随他从原来九军团转来的老兵。若在本土，军团处于闲置休整期间，只有此类总数占军团编制五分之一左右的人员才拥有全额军饷的待遇。当然在伊姬斯的十三军团，目前整体都处于服役状态。即便如此，这队士兵的纪律性与普通军团兵相比则又是另一个层次的。早餐时间，两百人依旧排成十几条队伍，严谨有序地一个个领取食物，然后以伙为单位围坐成一圈默不作声地进食。图拉克认出其中一个身材壮硕的士兵，依稀记得摩缇葵拉对他特别关注，或许是因为在帕斯蒂(Pasde)城的某次好笑的遭遇。叫马莱诺（Maleino）还是什么的。不过也因此，倒是成长为一个不错的军团兵了。
利亚背着手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目光审慎地看着军营内的情景。与图拉克相处久了，她似乎能从各类嘈杂声中听出他的脚步声。没待他走进，她已回过头来。
“早安，殿下。”
她施礼的动作，带着玛尔提娜所没有的精悍利索。如果真要比喻，玛尔提娜就是喜欢撒娇的狸猫，而利亚则是随时保持猎杀状态的豹子。
“嗯，早安，利亚。”图拉克很不好意思地将脑子里越来越暧昧影像抹去。“他们准备好了吗？”他的目光也转向秩序井然的士兵们。
“是的，已经训练了两个月了，他们早就做好向您展示的准备了。”
这两百人的小队，就是赖斯、摩缇葵拉、利亚等，按照之前斯塔沃(Stave)之战的教训，苦心研究出来的成果。其中，也穿插了图拉克的少许自以为独到的见解。至于他们有多少认同，图拉克没好意思去深究。总体而言，无论从军制上、武器分派上，还是护具装备上，都与传统军团不同。若在本土的贵族军人群体看来，无疑是离经叛道的行径。不过在这点上，图拉克作为皇族，贵族中的贵族，并没有那么多的忌讳。
注意到图拉克的不止利亚一个。图拉克的皇家护卫之一埃林－巴塞尔（ErinBasel）也走了过来。这次的改制中，有一项涉及武器的内容是由埃林提出，并加以测试完善的。因此，他今天表现得特别兴奋。
“殿下，早安。”
与图拉克相处久了，多半也没了几分神秘感和畏惧感，说话交谈也随意许多。
“早安。你想明白如何确保射击频率的问题了吗？”
埃林雀跃地点了点头。“其实挺简单的，只是以前一直没想到而已。”
“好吧！今天要看看是否有成效了。”
待赖斯和摩缇葵拉也一起走来后，图拉克邀请他们去他的帐篷一起进餐，几个人没多推辞地就答应了。伊利芙儿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图拉克身后，一副形影不离的模样。这个前影子廷的密探转来的保镖，由起初的尽职尽守也开始变得有些懒散。在图拉克身边的人，似乎总会被感染些坏毛病。但伊利芙儿这事上却要怪图拉克自己。为了与玛尔提娜亲密相处，图拉克不得不解除了伊利芙儿在某些时段贴身保护的职责。虽然玛尔提娜本人并不介意欢好的时候旁边多几个旁观的，图拉克却总也习惯不了这个伊姬斯的‘风俗’。安妮塔倒是提醒过，还拿伊姬斯历史上被女人在床上干掉的多个知名人物的故事加以威胁。可惜都被图拉克当成是安妮塔与玛尔提娜的私人忌怨了。
他们的早餐与士兵们的虽然不同，其实也不过是在烤饼和羊杂汤汁外，加了些骆驼奶的制品，以及蜜饯等点心。只有出生在米索美娅的图拉克喜欢蔬菜又在伊姬斯难以得到，安妮塔让人找来了干制的海带，可以放在汤里当作补充，让他高兴之余多喝了一碗。
帐篷外传来悠长的角笛声，这是集合的号角。
几个人匆匆结束进食，稍做整理后便一齐出来。下级军官已完成整队，两百军团兵以十人一列的模式，排列成四个方阵。如果仔细看，能够发现其中两个方阵是手持大型方盾的重步兵，另两个则是配备小圆盾和各类远程射击武器的抛射兵种。
争得图拉克的认可后，赖斯军团长向他的部下发布了一系列指令。这支中型的部队踏着整齐的步伐开拔起行。演习的地点就营地外一处开阔地，典型的沙漠地貌，平缓的沙丘绵延起伏。随图拉克一起到达的三十骆驼骑手此时分成两部，其中十二名散布到演习地的四周，充当游散的侦骑。由于地势平坦，视野开阔，少数的骑兵就能覆盖周边广阔范围的地域。剩下的十八骑排成三列紧密队形，行进到步兵方阵的左侧压阵。
“骑兵的数量是不是少了点？”利亚皱着眉头问摩缇葵拉。
没待这位前女雇佣兵回答，赖斯便向利亚解释道：“这次主要是为了验证新步兵方阵的作用。若是正式作战，骑兵将加强到现在的两到三倍。”
利亚这才想起之前的争论中，摩缇葵拉是属于轻装骑兵快速反击那一阵营的，而赖斯则是与埃林、图拉克持相同观点的火力阵营的。当时的分歧还很严重，难怪刚一问及骑兵数量，赖斯就这么敏感了。至于利亚本人，尊从五岁起就与父亲共骑一马的家系传统，内心深处当然会比较倾向前者。然而出于不站在图拉克对立面的考虑，她有些违心地保持了中立立场。
尴尬之余，利亚将注意力集中到正组织阵形的军团步兵那里。
两支重步兵的方阵行进到演习场的中央。行进过程中，十乘五的方阵渐渐调整为两列横队，将阵形向两侧延展开来。方阵中央，空出一块纵深大约十五丈的空地。当这两个方阵就绪到位，负责控制队伍的百夫长高高举起队旗，然后重重顿旗在地。丝绸的百长旗在早晨的微风中猎猎飞扬。队伍中的军团兵齐声低喝，随即单膝踞蹲在地。他们所持的盾牌底边支地，上部斜依在左肩上。长长的戟矛缓缓伏下，平放在右手侧的地面。
“那面大盾倒是可以用来遮阳。”图拉克打趣地说。
伊利芙儿没好气地瞪了图拉克一眼，今天第二十次将这位王子殿下的举止定义为不正经。自从知道图拉克与那个伊姬斯女人搞在一起后，她就再没对他有什么好脸色。不过她的怨意，倒有百分之八十是冲着玛尔提娜的。
图拉克咳嗽了一下。“呃，盾的防御效果怎么样？”
赖斯操起手边用作演示的一面方盾。“高4尺，长2尺半，松木为框，前后两面以粗藤编制，外裹铁叶，重量在6到8磅之间。二十丈之外，能够抵御帝国军团目前配备的任何一种单兵弓弩。十丈内，铁叶和夹层也能达到八成以上的阻隔效果。”他伸手弹了弹盾面的鳞片状覆盖的铁片。“如果必要，还可以再镶上两、三片铁叶来增加防御。不过那样的话，单臂持盾就有些吃力了。”"
“这些盾牌不成问题。”埃林拿出一支箭展示给图拉克看。“就我们从斯塔沃(Stave)战场上收集到的箭支来看，沙漠游民很可能缺乏钢铁。他们所使用的箭头仅一半是铁制的，其余多为黑燧石做的，甚至还有骨头、硬贝壳打磨而成的。制作上也都是扁翼样式，缺乏穿甲能力。说实话，奥多里克那支军队真正死在弓箭下的不足一成。因为互相践踏、不惜体力地奔逃最终导致脱水、迷路失踪而丢了性命的，反而占了大部分。”
对于这位自高自大导致军队败亡的大统领，图拉克这一派的人都没什么好印象。
“我已经以欧卡雷亚的名义下令在伊姬斯全境加强对铁制品的管控。至高百人团也答应全力配合这项工作。不过就算全是骨制的箭头，射中了颜面部位也足以致命的。伊姬斯人又善于制毒，逼急了，难保他们会不会在哪一天想出在箭头抹毒液的主意。”图拉克开始卖弄自己的联想力。“伊姬斯多半地区干燥炎热，士兵无法配置重甲。除非把士兵都训练成伊姬斯传说中不披甲还能无惧生死地上阵厮杀的野蛮人，否则一成的伤亡就足以让整支军队溃散。”
“那是缺乏训练和纪律性的民兵。”奥多里克这个帝国军团的崇拜者听了图拉克的话不高兴了。“由我训练出来的十三军团里，挑出任何一支部队都能撑住斯塔沃遭遇战那个程度的散射。”
图拉克笑道：“我当然相信我的军团长训练出来的兵啦。不过，即便是战场上致残致伤了，也要花费大量抚恤费的。虽然伊姬斯当下的财政情况尚好，但也经受不住每年十几、二十万的额外开销啊。”
前车之鉴，后世可师。努若五世的阿蔢达尼亚战役刚过去两年而已。要不是战后巨额的伤亡抚恤对国库的压力，图拉克也不至于被外放到万里之外的伊姬斯替他的父亲聚敛财富。就连赖斯从九军团军团长位置上的退役下来，除了皇帝的记仇，未必没有帝国首相想要借机减少一份高额俸禄的因素。
赖斯点了点头。“王子殿下宅心仁厚。我十三军团的将士感怀于心。”
图拉克向赖斯的恭维微笑致意。不过内心深处，未免暗自感觉尴尬。他刚才可不仅仅是说笑，安妮塔的大手大脚、寅吃卯粮，让他对克特里总督府的小金库始终担忧不已。因此，省钱的念头其实远超过了他对十三军团伤亡率的担忧。
“除了盾牌，士兵们的防护怎么样？”图拉克连忙用这个问题掩饰自己的私心。
埃林拍了拍胸口，伊姬斯风格的外套下响起沉闷的敲击声。
“铁甲？”图拉克不禁愕然。现在是早晨还好，要是烈日当空，覆盖全身的铁板都能把人烤熟了罢。
埃林坏笑着拉开袍子，里面却是一件硬质的半身甲，遮护住身躯大部、肩膀和小臂以上的部位。看那甲的颜色黑褐发亮，但绝然不是钢铁的样子。
“皮的。”这次换摩缇葵拉回答了。“牛皮，硝过后，用铁模具压制而成。外面分十次涂抹了好几层清漆，可以有效防止海水、汗液、血污的腐蚀。伊姬斯一千多年前就开始制造此类皮甲了。虽然不怎么耐砍削，但应付弓箭的射击效果相当好。”
埃林嘀咕道：“那是伊姬斯的软弓扁簇。要是换上帝国的劲弩和破甲箭，射个对穿都不成问题。”
赖斯立刻替自己的情人补充道：“所以还要在胸、肩的部位加上叠层，里面还要穿上一件丝绸的短衫。”
“丝绸？”图拉克乍舌道。“你们给这支部队都换了丝织的衣服？即便是内衣短衫，这.....这要花多少钱？”
一时冷场，只听到前面士兵行进变阵的脚步声。
过了好一会儿，利亚再度开口。“殿下，丝绸阻碍箭支穿透的效果，哈吉尔大帝的时代就已经发现了。只不过以前只有贵族骑士才买得起丝制的甲胄内承，帝国军团并没有普遍配备而已。”
图拉克也已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皱着眉头，一副掉了牙齿合血吞的样子。“哦！有效果就好。”
一干人等皆点头称是。利亚又靠近了点，低声对图拉克道：“并没有费多少钱。都是些杂色的小幅丝布，一小块一小块拼接缝制而成的。辛卡纳(Singhana)的沙海商道不畅，陆路商人不敢大规模运送价比黄金的高品质丝绸。安妮塔说服他们中的一些人从南方购来廉价的丝布。这样就算被抢走一些，损失也不至于很大。听说还有商人将上品丝绸与这些杂布混在一起运输，躲过沙漠部族劫掠的话就是十几倍的收益。”
图拉克嗯嗯两声，没再多追究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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