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特里城的帝国总督府。
午后,图拉克很无聊地看着窗外。他已经习惯伊姬斯圆形城区的结构,甚至开始喜欢那些层层叠叠高低不一的街道。只要遵循逢弯必转、见坡必上的规则,像他这样的上等人怎么都不可能遇到迷路的问题。余下的,就是绕大圈还是绕小圈的结果了。
逐步加固的外墙,面向大海的方向正在建造侧正在建造两个高台,忙碌的工地上时不时掀起滚滚的尘烟。这算是他用从伊姬斯搜刮上来的财富所做的实事罢。为了安抚由于海盗地袭击而有所动荡的人心,安妮塔和他商定,为克特里城增加几项防御措施。其中之一,就是建造能够从城里直接打到港口的炮垒。要说起这种设施,其实并非伊姬斯本土所有,而是仿造帝国在阿蔢达尼亚设置的投石机墩台。依附于后面的城墙,这样一个垒台可以容纳一支百人左右的军队,以及2到3门射程近千丈的大型投石机。不过,负责监督营造的杰罗(Gero)这次似乎有另外的打算。图拉克猜测,杰罗是想把黑羽号上的几门铜炮挪到炮垒上去。从无名有实的伊姬斯总督角度而言,图拉克对此乐观其成。克特里城的居民和城外大露天市场的商人一定会因此对他歌功颂德。从身为‘图拉克王子派势力’的首领角度,他则期望杰罗不会因为自作主张而和帕萨(Psha)船长起冲突。黑羽号本月就会作为首批护航舰只之一,护送一支多达三十艘船的商队去西瑟利亚。太过削弱黑羽的武力的话,显然不符合原先制订的扶助海商的政策。以肉眼就能发现,城外码头的仓储区至少比以往扩大了两倍,为停泊在港区的船只搬卸货物的奴隶像蚂蚁一样汇聚成一条条黑色的洪流。这多半是因为他对海道的安全做出的保证而聚集起来的人气。而黑羽号就是他的底气所在。
或许在别人看来,图拉克如今无异于伊姬斯的领主,殖民者的保护伞,伊姬斯奴隶主的太上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不是日理万机,也是整日操劳政事。然而事实上......,他很空。
政务上的事,自有安妮塔替他打点。首席事务官罗柯比-哈尼兹似乎也接受了屈居于下的身份,没有对此多加干涉。作为欧卡雷亚主业的司法方面,阿利安-萨尔达无疑找到了合适的位置。伊姬斯各地帝国体系内的司法官先是被安妮塔清洗了一遍,然后又被一个过目不忘的文牍狂人狠狠审计了一番。至少二十多人因为贪污、渎职、尸位素餐而被夺职。余下的无不战战兢兢,在春风得意的萨尔达书记官冷酷无情的注视下,一丝不苟地执行帝国的法律。至于军事.....,自从十三军团到达后,图拉克算是拥有了伊姬斯地区第一等的暴力团体。即便是掌握地方部队和伊姬斯海军的奥多里克-埃卢鲁斯大统领,在图拉克面前也不得不偃旗息鼓,没了以往飞扬跋扈的气势。据说埃卢鲁斯大统领的情人玛尔提娜女士都被收到图拉克王子的房里了,其他人就算不能卖身投靠,这么点眼力还是有的。
于是,今年恰好20岁的年轻王子,带着深炯而又忧郁的眼神,漫无目的地巡视着窗外欣欣向荣的景色,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犹豫——今天晚上吃什么好呢?当然,后世的史书记载的不可能是这么个无聊的问题。王子殿下忧国忧民,于繁荣中敏锐地感觉到帝国的隐患,却又拘于自身的局限对此无能为力。时也,命也!数百年间,不乏超越了历史的家编制些诸如努尔五世皇帝不幸驾崩,图拉克王子顺利登上皇位,进而励精图治,逆天行运地改变了帝国命运的故事,赢得某些不更事的痴男怨女的追捧。
“殿下,王子殿下?”
一个不讨趣的声音打断了图拉克的遐想。
“嗯。”图拉克转身前,先用手擦了擦嘴角垂下的一丝唾涎。之前几分钟,他已经从晚上的吃食,联想到玛尔提娜成熟丰满的身躯上了。
恭敬而又谦卑地站在门口的是四等事务官莫喀洛(Mokalo),图拉克到克特里后第一个投靠者。由于阿利安-萨尔达已由书记官逐步转为图拉克在司法体系的副手,莫喀洛便自愿充当起图拉克的书记官的职务。他原来就职的礼宾部对此只有眼开眼闭了。
“有帝都曼卡斯来的信。”莫喀洛鞠了个躬,语气轻柔的说。
图拉克暗暗叹了口气。态度不错,可要是换个女性就更好不过了。玛尔提娜那样的也就算了,否则他白天是别想干成任何事情了(就剩‘干’了)。可要是杰萝娜、罗琦娅或者琴妮,手里拿着卷筒,摇曳生姿地曼步走来,贴着他的耳朵轻语道:“殿下,您的信......。”这才是位高权重者的享受罢。
图拉克朝着莫喀洛点了点头,以示谢意。“私信还是公务?”
莫喀洛低头看了两眼,迟疑不定地说:“一份是帝国首辅的封印,一份是皇帝陛下的封印,应该都是公务邮件罢。有一封带着尼森哈顿家喷火巨龙的徽记,是给您个人的信件。哦!还有一封标明是维查耶娜-卡加利王妃给您的信。”
图拉克摆了摆手,让莫喀洛把信放到桌子上。看着不同颜色的几个卷筒,图拉克无法决定先看那个。他正犹豫着呢,安妮塔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边走还边大大咧咧地说:“真是怪事年年有啊!幸亏说服你别去凑这热闹,否则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子了呢。咦.....,图拉克,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罢?”
看着图拉克一幅茫然的样子,安妮塔闭上了嘴,露出促狭而狡黠的笑容。她这副神情,让图拉克不禁想起她的妹妹贝尔莎。那小妮子想要捉拿他的时候,也是这么吃定了他的笑容。
安妮塔兴致勃勃地看着图拉克面前的卷轴。看来,她所说的怪事必定与这些信有关。图拉克咬了咬牙,怀着早死早超升的念头拿起皇帝老爸的信。不过再三考虑后,他放下鲜红色的轴筒,换过帝国政府的公务信件。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是帝王家的家务。只要不是家里的事,其他事图拉克自信都能找到解决途径。随着蜡封取下,封口掀开,安妮塔的笑意更浓了。这诡异的场景,莫喀洛已经感到压力倍增,却限于职务不敢逃走。
什么!霜月事件,有人行刺皇帝?——图拉克腾地站了起来。努尔五世陛下没事罢?他的手颤抖着伸向装着母亲的信的卷筒。等等,这封信的后面还有,‘责成盘查原九军团以下人等,名单后附’,‘撤销原帝国内政部的四等书记官,现充任驻伊姬斯司法监察官欧卡雷亚的书记官的阿利安-萨尔达的一切职务,限期遣返协查’,‘暂停伊姬斯与本土的一切贸易,严密审核近两年来武器、药物等违法输出的责任’。见鬼,这是要拆掉图拉克好不容易搭起来的台。虽然这个台其实大半是安妮塔搭起来的。
图拉克抬起头,瞅着安妮塔等着看戏的笑脸。举起手,沮丧着脸的他把公文递给了安妮塔。果然,接过信的安妮塔,笑容仅保持了三、四秒钟,立刻被暴跳如雷的怒吼给替代了。由此可见,安妮塔只知道前半段的事件,却完全不知道后半段的变故。当然,既然她之前是那种表现,显然皇帝本人即便遇刺,想必并未受到多大的伤害。图拉克得到的小道消息,比拉莫家这次凑了十二艘船,准备借着商路拓展的东风大肆增加与帝国本土方面的交易额度。要真像文件上所说,这些货说不定都得烂在船上。在她一手谋划下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也会因为图拉克体系的官员遭撤职、十三军团的军官受调查而土崩瓦解。图拉克不好过,可她安妮塔也未必好过啊!
图拉克对安妮塔在咒骂首相罗布达莫斯-库尔班还是努尔五世皇帝的语句置若罔闻,也不管莫喀洛已经吓得惨白了的面孔,按捺心情后缓缓打开帝国皇帝印记的公函。果然,上面只是重述了帝国政府的要求。唯一的区别,是增加了一项针对‘献金’的审核要求。所谓‘献金’,估计就是图拉克以整顿伊姬斯德军备为借口弄到的那笔累计三年,每年一百五十万的政治捐赠了。这其中一半来自伊姬斯最大的本土派系埃芬吉派,另外一半分别由其他本土派系以及帝国的殖民者承担。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笔钱是给图拉克个人的。但从个人角度来说,又不是他自己可以完全支配的。除非他想落下一个骄奢淫逸、贪鄙暴敛的口实。实际上,首批款项大半已经消耗在港口的修缮、城墙和炮垒的建造,以及十三军团的整顿上了。皇帝想查他的帐?估计是查不出多少无出处的坏账的。但其中的关键,还是表达了一种态度——对图拉克不再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的态度。
“早知如此,还不如拿了钱后先奢侈享受一把呢!”图拉克深深叹了口气。随手,他又把这第二份文件递给了安妮塔。此时,安妮塔的气已算出够,能够板着脸公事公办地对待接续而来的坏消息了。乘她正聚精会神地分析文字间隐藏的情报,图拉克打开母亲的信,细细地看了起来。
哦!原来如此。
王妃的私信里详细描述了去年12月发生的惊人事件。
先是传言中舍尔家的小女儿离奇失踪,对于舍尔家女性道德观念的质疑,甚而推及西瑟利亚女性在帝国历史中异常重要的地位所造成的猜测和嫉妒。后来便是毫无缘由的曼卡斯城市民与远道而来的西瑟利亚观礼贵族之间相互敌对,进而如滚油浇入冷水般引发了大规模骚乱。据维查耶娜-卡加利王妃了解到的情况,婚礼前两天内,曼卡斯城由于骚乱造成的伤亡,总数达到两百多人。其中,西瑟利亚方面除了起初措手不及重伤或被殴打致死的十几个人,由于民风彪悍以及多数是带了武装侍从的贵族,虽人数少且处客地,反而损失较少。相对的,多达数十的死亡案例都发生在曼卡斯市民那一边。事实上,最后很难弄清楚这些亡者是否都死在‘暴虐成性’的西瑟利亚山民手里,还是有不少是死于伺机打砸烧抢的米索美娅‘劣民’之手。前一个称谓来自温妮菲·索尔特王妃,后一个则是恼羞成怒的哈特霞·帕拉萨叫响的。这件事上,也不能怪这两位。温妮菲的一个表亲不知是不是嘲笑西瑟利亚女性的时候嗓门太响了,被某个奋起反击的西瑟利亚男爵的侍从砸破了脑袋。而皇后.....,无论哪位母亲,儿子的婚礼被搅成一锅粥了,都无法保持好脾气。更别说这位的脾气本来就像任何一位西瑟利亚女性一样,一碰就爆。
单靠曼卡斯城地方上的巡查力量已经无力镇压。很快,皇宫的禁卫系统被派到了大街上。婚礼前夜,局势有所缓和,但两派人由于大量死伤都处于情绪极其不稳定的状态。
来参加婚礼的西瑟利亚人死伤虽少,其中却有好几位身份高贵的女性遭到暴徒的侵犯。舍尔家为首,不知为何在了解到这个情况后,平日以帝国同盟自居的贵族阶层爆发了。许多年轻人叫嚣着要血债血偿,以西瑟利亚的传统解决这个问题。也就是说——对犯人进行阉割,然后用一根棍子捅入下体,施行所谓的‘反侵犯’。王妃当然不会在信上写这些腌臜的东西,是图拉克从他脑子里杂乱无章的知识库里找到了相关的描述。想象到那种惨烈的情形,图拉克不禁觉得自己的小肚子一抽一抽的。他在西瑟利亚游历的时候,还真和好几位当地的女士发生过比较亲密的关系。运气很好,他逃过了被那几位众多的哥哥弟弟之一用此方法招待的命运。以后再找西瑟利亚女性,图拉克要先多多考虑一下后果了。
让西瑟利亚人在曼卡斯城大肆搜捕罪犯,然后再施以西瑟利亚残酷的刑罚?除非事后努尔五世下罪己诏,帝国政府彻底解散后重组。首相罗布达莫斯-库尔班终于稳不住了。六十多岁的老人连夜找到皇帝,希望婚礼的日期能适当拖后,以便给政府留下协调双方矛盾的时间。都婚礼前夜了,皇帝当然很坚决地拒绝首相的建议。首相可以不要面子,皇家婚礼,又是皇帝年纪最大的儿子纳妃,他努尔五世皇帝可丢不起这个脸。库尔班首相好说歹说,终于让皇帝答应出面安抚西瑟利亚贵族。努尔五世决定按照阿蔢达尼亚的风俗,由他本人亲自出面,到舍尔家的宅邸护送珊德拉-舍尔的送亲队伍。首相又亲赴舍尔家,以此为条件说服西蒙-舍尔约束那些愤愤不平的西瑟利亚人。
本来一切可以就此平息的,没想到这些变故、混乱,完全是恶意阴谋的铺垫。婚礼当日,一小撮早有预谋的对帝国深怀不满的势力在皇帝离开宫门的那一刻突然发起袭击。先是两台精心隐藏的投石车向皇帝的车驾投射大量碎石和冒烟燃烧的胶质火球,当车队混乱之际,由五名舍身忘死的刺客组成的小队由路边的地下渠钻出,袭击骑着帕加骏马的皇帝。皇帝的贴身护卫拼死抵抗,却遭到刺客贴身携带的弩箭逐个击杀。最后,连皇帝本人都不得不抽出仪式用的剑保护自己。制订这阴谋的人明显低估了皇帝的武艺,又或是因为大义所在无法凑齐足够多的反叛者,最后五名以利刃和弓弩装备的刺客竟然没能一击得逞。皇帝仅是左臂轻伤,却阻住了第一轮袭击。机会只有一次,只消片刻,护驾的禁卫便一拥而上,将刺客一一搏杀。
一场喜事,最后却成了流血满地的祸事,连在与亡灵的战场都没受过伤的皇帝却伤在五个年纪十五、六岁胡子都没长出来的小子手上,努尔五世当时当刻的心情之恶劣可以想象。而且这些刺客竟然险恶到用毒药浸渍了武器。幸亏正处冬季,药性发作得慢,再加上御医迅速判定了毒药成份,以正确的解药应对,皇帝万金之躯才未遭毒害。婚仪自然是不得不取消了,后续便是稽查凶手、追究幕后主使。然而短短三天后,皇帝便精神奕奕地出现在大众面前,亲自主持了皮亚斯王子与珊德拉-舍尔女士的婚礼。国人在疑虑不已的同时,也对皇帝陛下身体康健感到由衷的欣慰。
“也就是说,我的哥哥最终还是成婚了。”图拉克不无调侃地感叹了一句。虽然对皮亚斯的取向问题并不知晓,但这位长兄对与珊德拉的结合若有若隐的抵触,却是皇室内部众知的秘密。就连贵族圈子,甚至还有过意图幸晋之徒因此向大王子殿下赠送女儿、妻子的趣事发生呢。
安妮塔的消息估计也来自维查耶娜,所以才对皇帝及帝国政府后续的举措措手不及。不过接下来,就该好好思索一下这到了头上的无妄之灾与那场发生在一个多月前的事件之间有何关联纠葛的问题了。
“你说.....”,“你觉得......”。沉默半晌,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向对方说。图拉克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摆摆手示意女士优先。
安妮塔沉吟道:“首先是军团里的人,然后是你的那些幕僚。”
“还有政治献金,皇帝陛下要查我的帐。”图拉克有气无力地补充了一句。
安妮塔皱紧了眉头。“图拉克,你不会真得牵涉到霜月事件里了罢?谋刺皇帝的事,也有你的一份?”
“嘶。”呆在旁边把自己当作摆设的莫喀洛禁不住抽了口冷气。
图拉克连忙替自己辩白。“没有,绝对没有的事。”看着安妮塔和莫喀洛狐疑不定的神情,他一下子口不择言地补充道:“退一万步讲,我要真有那心思,是绝对不会身在伊姬斯的时候发动谋杀我的皇帝父亲的行动的。那样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我的两个哥哥!?”
“也对。”安妮塔频频点头。“所以你的第一轮目标应该是皮亚斯和迦德拉,然后才轮到皇帝陛下。哦!对了,最好连你的大姐甘德哈睿·尼森哈顿一起干掉。这样才最稳妥嘛。”
莫喀洛的脚慢慢挪向门口。他真后悔,自己怎么就想到要用送信这举动来亲近讨好图拉克王子的呢?怎么就没想到,这些贵胄权臣的信有许多是连碰都碰不得的?今天若是能活着走出这间屋子,他一定向奥迪尼斯神,不,还有图墨吐斯神,两个一起,奉献二十金币的祭奉。
安妮塔瞧着脸色刷白的书记官,以及满脸苦涩的图拉克,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哈,你们还真容易捉弄啊!呵呵,虽然一点挑战性都没有了,却更为有趣好玩。”
图拉克瞅了瞅依旧半信半疑但明显与他交换着同病相怜的眼神的莫喀洛。“你先回去罢!我和摄政阁下有些事要好好商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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