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里外。
“你丈夫还没回来吗？”
坐在酒店里的墨伊斯（Mous）皱着眉看着眼前满脸愁容的中年妇人。
“没有......，十四天了。”女人怯弱地回答。
算了！就是个雇农，虽然身子健壮有把子力气。墨伊斯本想用他和他的马车为赫蜜斯运点东西的。如今看来，一时半会是指望不上了。
“没关系。你们家的租金可以拖到年后再交。”
女人弱弱地抬起眼神。“我是想......，能不能以您的名义召集附近的人去找找。怕是出了什么意外。”
出意外？在某个相好的腿肚子上抽痉的可能性比较高罢。墨伊斯苦笑着摇头。“不必太过担心，如果下个月还没回来，我就派人去找他。就算万一......，你们不是还有儿子嘛。今年十七岁了，我可以和他续约。”
“嗯.....，那就好。”女人似乎不怎么悲伤。
这就是米索美娅农人的命运，和贵族的优雅、感性完全没有关系。甚至无关悲伤、哀怨的情感流露。从他祖父的祖父的一代起就已经明白这个道理。人总要活着，才能讲究生存的意义。要是因为吃了亏，怪怨到那些不讲道理的贵族，明里暗里发起反抗，到头来要么死于刀剑，要么死于魔法。他的祖辈用了几代人的时间，才夺回了应得的财产。这样的忍耐力，正是墨伊斯的家族多年来繁衍兴旺的根源，也是米索美娅人数百年来培养出的独特性格。丈夫失踪的女人找到墨伊斯，除了想要些外部的助力，多半还是隐约意识到了些什么。既然墨伊斯已经给了她和她的儿子承诺，她就至少安下一半的心来。
“他说过，是给一个魔法师服务吗？”墨伊斯语气轻松地问。
“嗯，说过。还说过能发大财什么的话，好像是知道了些什么似的。”
带女人过来的村长老忍不住插嘴抱怨道：“那些老爷们的财是那么好发的吗？早就提醒过你们，就是给阿蔢达尼亚的蛮子们干活，也比和渎神的魔法师们打交道好上百倍。”
墨伊斯冷冷地盯着长老，直到他畏缩着闭上嘴巴，才稍稍缓和了语气说：“魔法师也不都是不能交往的。更说不上渎神不渎神什么的。”
当然啦！你墨伊斯大爷的庄园里就住了两个据说很出名的魔法师。长老和女人诺诺称是。
怎么说呢？愚昧。也只有这两个字可以形容。
米索美娅原本就是一个崇尚魔法的地域。或许因为是在与精灵的战争中获取的土地，而与精灵对抗，除了人口的优势，最好的手段就是魔法。古代的米索美娅发展出完善的人类魔法体系，足以于精灵的文明媲美。在此体系下，培养一个人类法师只要四十至五十年，而一个精灵巫师至少需要两百年的时间训练他的技能。一对一打不过，一对十个当然完全不成问题了。最旺盛的时候，米索美娅每个村镇都树立起了魔法塔。魔法师成为地方上的贵族，统御大片的土地，带来富足和繁荣。查尔斯鲁缇的祖先，纳伽斯大法师，就出身于一个以魔法著称的米索美娅领主家庭。
曾几何时的辉煌，如今却被愚昧无知所取代。起初，是后世被称作‘禁魔人’的国王出于某种考虑，大肆打压魔法师的势力。抛开帝国的创建者在这件事上所作的丑化描述，‘禁魔人’或许不是发疯，而是为了从地方领主手中攫取世俗统治的权力，所以借助平民阶层对上层贵族的嫉妒，发动了那次最终造成灭国的禁魔运动。如果不是北方阿蔢达尼亚人的介入，他的计划实施上已接近成功。米索美娅的贵族们，当时要么向‘禁魔人’国王屈服，要么被判定为魔法师而遭屠杀或流放。假以时日，米索美娅或许能够成为中央集权的强大国度。
可惜，最后攫取成果的，是与流放的纳伽斯大法师等魔法师团体联合到一起的席侬（Shinon）王朝，帝国皇族的祖先。即便如此，新的统治者也对魔法师群体的能力进行了约束。法师，不再是贵族的代名词。而是与工匠、农夫一样，成了某个具有专职能力的行会组织。只不过更受尊敬，人数也更稀少罢了。新统治阶层很少自己学习魔法，而是花钱雇佣魔法师当自己的幕僚、老师、保镖。这样一个政策，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延续了‘禁魔人’国王的思想。统治的根源，从造福地方的能力，转变成了以血统为躯体、以武力为臂膀的新体制上。
墨伊斯能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因为他受过良好的教育。是的，和他那些‘朋友’们眼中的大号的农夫、商贩头子的形象不同，他完全是以帝国贵族的方式培养出来的。除了华而不实的纹章学、家谱知识外，他的父亲强化了在数学、历史、地理方面的科目。成年后，虽然接手了家业，但他最大的兴趣还是在政治上，所以，他才费尽心思与枸纳－乌代尔摄政等拉上了关系。人家毕竟和他一样，有米索美娅血统嘛。只不过这些交往，使他更为深刻地理解到帝国的统治基础是如此的坚硬。他们是贵族，就算有米索美娅血统也一样是帝国精英。而他，只是个有钱的，能够提供捐助却不能提出自己意见的角色。
不，墨伊斯可没想过推翻帝国的统治。
卡利达德拉贡帝国地域辽阔，武力强大。身处这样一个国家，给他这样的人带来的是安全和发财的机会。要颠覆这样的政权，意味着数十年的动荡和饥饿，墨伊斯自认不是一个能为了理想而不惜毁灭一切的革命家。不过如果是稍稍回复到‘禁魔人’国王以前的时代，让知识和智慧成了决定谁能成为统治者的因素之一，他倒是乐观其成。事实上，他比乐观其成更进了一步。很幸运的，他把查尔斯鲁缇掌握在了手里。私生子，对血统并不那么看重；拥有不可小觑的魔法实力，让普通民众望而生畏；与贵族势力较为良好的关系，譬如图拉克王子的死党，费尔缇－马诺王妃和希拉缇丝公主关注的朋友等。查尔斯鲁缇应该可以成为墨伊斯家踏入帝国统治阶层的敲门砖。即便最终无效，也可以帮助他在他的家族里培育出一批拥有魔法知识的年轻人。假以时日，他们会比他这一代更有机会提升墨伊斯家族的地位。
这就是墨伊斯家的生存之道。所以，他必须让自己身边的人接受魔法师的存在。
“我的朋友要从城里运点东西。我本来是为了这事来的。”墨伊斯转而对村长老说。“除了她的丈夫，你还有谁可以推荐的？”
长老立刻意识到墨伊斯的朋友是谁了。他正在犹豫，墨伊斯直接给了一个谁都不可能拒绝的价钱。“一车五条金龙，运到既付现金。大概有两、三车的样子。”
五枚帝国金币，够一家子半年的吃喝穿用了。女人壮着胆子道：“我和我的儿子们可以帮忙。”
“你们家的车和马匹，不是被你丈夫带走了吗？”村长老急着指出。
“我.....我可以从娘家再借到一辆。”
发财的机会，谁都不会放过。这次的好处若是兑现的话，其他的村民一定会像苍蝇一样围在墨伊斯家庄园的附近，等着他的魔法师朋友拿出更多的活来。说实话，魔法师们还真是富裕！查尔斯鲁缇那个情人，赫蜜斯大法师，她连日常用的水盆都是银子做的（为了验毒，大法师的明里暗里的敌人可不在少数）。而她一次魔法试验，就用掉了整整一块绿豆子大小的钻石（隐身粉）。她还说过，如果一切顺利，会把她的学徒们都叫过来。想想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魔法师集中起来，要吃要住，还要大量稀缺材料研习魔法，墨伊斯猜测他那个庄园不久后就会变成一个商业发达的城镇。
这，也算是把查尔斯鲁缇带到南部来的额外好处罢。
米索美娅的南方，比查尔斯鲁缇的所在更为南面的地方。大司祭塔克莎拉（Taksha）站在迈索睿恩（Mysoren）城先哲祠的高塔上，目光深邃地看着遥远的北方，仿佛要把远超出视线的美景一览无遗。
多少年了？一千五百，还是两千年？
精灵的故土，美轮美奂的森林和殿堂，早已被人类的田地和城堡所占据。大地上布满像伤疤一般恶心的补丁。隔绝了风和绿意的石头建筑物，就如同一根根昭示死亡的盐柱，屹立在天和地之间。人类如猪猡般生存，多产。而精灵的血脉却如同遭了诅咒，一代又一代地衰竭下来。或许这就是预言中世界的末日？当人类的自相残杀无法彻底消灭这个短命的统治种族，亡灵族应运而生。据说亡灵的起源就是人类，塔克莎拉愿意相信，情感上却又无法接受——难道丑陋的人类占据凡间还不满意，非要将神界也变成他们的领地才肯罢休！一千年前，一个人类的祭司成了亡灵之神西丝娅，另一个人类与不知什么东西的杂交物成了兽人之神喀尔班恩。精灵在神庭的席位，到如今还只是被叛徒复仇之神赫斯（HEINS）所占据。如果不是因为对湖水女士的忌惮，大司祭自己都有点想成为赫斯的信徒了。至少这位神袛无论身前还是事后，都实实在在对人类没什么好印象。他在人类社会中的所作所为，更像是在侵蚀，而不是在帮助。
精灵必须拥有一位自己的神！三心二意的贝尔斯（BEACE），已经太多次地让她的子民失望。
“你看到预兆了吗？”
她的盟友，高级咏唱师从楼梯口冒出头来。
“我的朋友，你我早已预见，精灵的复兴近在眼前。”
“哦！”库苏拉卡（Kusuka）捋了捋长须。“我只是想知道确切地时间。说实话，维尼尔斯玛茹（VenylsMarul）的秘密守不住很久了。”
“怎么回事？她又惹上什么麻烦了吗？”
塔克莎拉对养女的关心是没有任何虚假的。
咏唱师拄着法杖的身形，由下方缓缓爬升上来。“倒也没什么麻烦。我只是担心，我屡屡打压她的成就，会对她的心理产生不好影响。可是她一直在进步。很快，她就会明白，她的修为即将远超过我。”
原来如此！塔克莎拉的心情顿时轻松下来。“她现在能干些什么了？”
库苏拉卡挠了挠头。“名义上，她刚刚过第四级。实际上嘛！我感觉得到，她应该已经转动过第八或第九级的哈提亚魔环。”
“呵呵。”塔克莎拉轻笑道。“那就是说，她已经超过你了。”
库苏拉卡有些恼怒地说：“使用过第八级以上的魔法，并不等于彻底掌握这一层面的技巧。若是现在出现什么异常，我有六成的把握可以拿下她。”
“六成？”塔克莎拉沉吟道。“......，也就是说，你快控制不住她了。”
“嗯！算是罢。一旦她窥破第十环的奥秘，便拥有了近乎神的视野。到那时，就算发动全族的力量，恐怕都无法再阻止她了。”库苏拉卡感慨道：“真没想到，一块血石，竟然能创造出如此奇迹。想必之下，我这几百年简直就是白活了。”
“现在你能够理解，我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地把她和那个人类魔法师撮合到一起的原因罢？”塔克莎拉自得地说。
是的，就是她首先引起维尼尔斯玛茹对亡灵法器的关注，同时，将查尔斯鲁缇的形象注入她这养女的心灵。一切就如她所料，好奇，然后是亲近和交托，接接着愧疚和感激，直到朦胧的爱意。虽然期间维尼尔斯玛茹被亡灵所擒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但最终效果比计划中的还好。维尼尔斯玛茹与查尔斯鲁缇之间的牵挂，无可避免地把血石当作他们相互联系的纽带。却不知，这恰恰让维尼尔斯玛茹与血石建立起了直接的连接。血石在缓缓改变查尔斯鲁缇的同时，也对维尼尔斯玛茹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更有趣的是，这种影响，在人类的身上或许仅仅是提供了一些新的魔法技巧，而对精灵......，维尼尔斯玛茹已经成为太阳精灵族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巫师了。别说是库苏拉卡，就连执行计划的塔克莎拉本人，也不得不钦佩几百年前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的那一位。
塔克莎拉吸了口气，收回投向外界的视线。“该进入下一个阶段了。我们在她体内注入的种子，也该是时候萌芽了。”
库苏拉卡缓缓点头，表示他认可这个判定。等等.....，下一个阶段？那岂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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