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可开不得玩笑!走了火咱可干了!”
“怎么没胆气!看着枪口便吓丢了魂,你终天在野庙里住呢!”大有已经将枪倚在门侧。“老大,你说话又要留点神,别不三不四的,今天是大家给龙王爷求情!那里野不野的!……终天在这里有神人的保佑,那些野东西来干么。今天可连我都有点胆虚,到的各村的首事总要小心!……”
“做好事,顾不得这些了,――怕者不来!来者不怕!”
吸水烟的邻村王首事从容的插语。
“即使来也没法,横竖这么下去是没有好日过。咱们那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干死,不想个法,――这只好求求神力了!”陈庄长究竟还认识得一些字,对于这完全信赖神灵的法力的念头本来就认为是另一回事,然而他既有身家,又有庄长的职责,在无可如何这样按照古传的方法来一回“神道”,这也是多少读书人办过的事,不是由他开端。经过这番虔诚的仪式之后,他至少尚能减却良心上的谴责,也许“神而明之”就有效力?化育的奇怪力量本来不是人们能够参赞的。多末藐小的人类,只能在自然的伟力之下低首倾服,再不然便是祈求,除此,他与他的邻居们能够干什么呢?所以他用“只好”两个字表示在一无办法之的唯一的尽力。
王首事将长水烟简向供桌上一搁道:“管他的!咱弄到现在怎么还不是一个样,果然该死的向这边找事,拼一下,省得年轻的闲得没事干!今天咱预备的不差,什么,合起来怕不到二百人。……”
“不见得吧!”陈庄长对于人数颇有疑问。
“多少一样揍,老陈,不要灭了自己的威风。”王首事的脾气很急暴,虽然上了年纪,还有当年跟着乡团打捻匪的勇敢。
他们各自整理着种种东西,还有王首事带来的几个有武器的农民一齐下手,没到八点,一应的陈设供品以及洒扫屋等等都已停当,而各村来祈雨的人众到的也不少了。
照例是先行铺坛,念经,这时独有道士的骄傲,在神像前挺身立着指挥一切了。龙王他长髯与细白灰涂成的神面,被神龛上的几乎变成黑色的黄绸帘遮住看不清他的真像,殿内的武士与官的侍立像,虽然颜色剥落了不少,而姿势的威武与优雅还能在永无言语与行动之保持住他们的尊严。红色的大木案前方砖地,与廊下石阶下的鹅卵石的地上很整齐地直跪着七八行的虔诚的祈求者。一条彩纸糊成的瘦龙放在东廊下面,有一大盆清水在龙的旁边。院间的香炉从四个小砖窗放散出很深厚的香烟。
不出大有的预料,跪在地上的人就有过半数的老人,有三分之一的年人,三十岁以下的却没有一个。他们被热太阳直晒着,黧黑与黄瘦的脸上谁都是有不少的折纹,汗滴沿着衣领流下来,湿透了他们的汗臭与灰土脏污的小衫裤。他们在这一时真有白热以上的信心,对于冥冥伟大的力量,――能以毁灭与重生的颠倒一切的神灵,他们什么也不敢寻思,只将整个的心意与生活的称量全交与“他!”
这一群祈求者间却没看见奚大有,也没有王首事带来的那几个武装农民。原来大有被陈庄长分派出去带领了本村的人与别村来的联庄会在庙的四周布防。因为他有一杆步枪,便没用到在偶像的前面跪倒,而成了“绿林”的英雄。
近几年乡村的联庄会完全是一种无定规的民众的武力组织。虽然有规则,有赏罚,然而所有的会员全是农家的弟,有了事情丢下锄头,拾起枪杆就拼着性命向抢掠劫夺他们生活的作战,役有事,仍然还得在田地努力作业。不过他们为了自己的一切,为了防守他们的食粮与家庭,以及青年农民好冒险的习性,所以联庄会的势力也一天比一天的膨胀。不过等到他们的有形的敌人渐渐消散下去,他们这种因抵抗而发生的组织也就松懈了。因为原来只是一种简单的集合,并没有更深的意识,所以他们的兴衰是与那些掠夺者的兴衰相比例的。
陈家村左近都是少数人家的小乡村,镇上虽然有常川驻的军队,器械,服装都整齐的民团,却不大理会这些农村的事。有时那些新武装者下乡来,还时时要显露他们的招牌给小村庄的人看,因此无形便分做两截了。
这一天他们因为保护这些信心的祈求者,事前便由各小村的首事用十分周到的布置调派年轻的农民,在八点左右已经到了一百五十多个。他们因为没有大集镇的富有,所以武器是不很完备。不到人数十分之一的步枪,还是由各种式样凑合来的,类如日本枪的三八式,汉阳造与俄国旧造的连灯枪(这是乡间的名字),下余的便是些扣刨的火枪与大刀,红缨长枪,铁的明亮都在各个的武士头上闪耀着。然而骤一看来如同赛会的这一群乡民自动的防护者,散布在红墙青松的左近,是有一种古旧的争战的趣味。各村的首事虽是花白胡的老人也有自带小小的手枪,挂在衣襟旁边的,这都是他们出卖了土地忍痛买来的武器,虽没曾常常希望用它,然而有这个弯把的黑亮的小怪物在身上,也像在瘟疫流行时贴上朱砂花符似的,自信的勇敢心以为可以战胜一切的邪祟。近几年来这样已成为很平常的现象。乡间的人民对于步枪的机构与兵士一样的熟练。而胆大的企图也使他们对于生命看得轻的多,比起从前的时代显见得是异样了。
形成一个相反的对比,古老的剥落的红墙里面是在土偶的威灵之下祈求他们的,迷漫的香纸烟有多少人团成的一个信心,虽然在鹅卵石上将膝盖跪肿,他们仍然还是希望龙王的法力能给予一点生活上的灌溉!而古旧建筑物的外面,在松阴之下却活跃着这一百五十多个少年农民的“野”心,健壮的身体,充足的力量,尖利的武器,田野火热的空气的自由,他们也正自团成一个信心,预备着用争战的方法对待与他们作对的敌人!两个世界却全是为了一个目的,――那便是生活的保障;甚而可说是为生活的竞存,神力与武力两者合成一种强固的力量,他们便在炙热的阳光下面沉默而勇敢地等待着。
大有加入这样的武装集会不是第一次了,然而除却一年一二次的练习打靶之外,他没有自由放射步枪弹的机会。乡间对于弹的珍贵比什么都要紧。他们由各地方或者兵士们以高昂的价值将弹买到,自然放掉一个便是防守上的一种损失,也便是他们的生活少一份保护。所以火枪可以随意扣放,而新式的武器弹却要严密的保守着。大有从站岗人身上取过来的弹带,他曾数过一次,不多,那只有五十颗。在灰布的龙带看不出高凸的形样来。然而他统率的一小部分的本村的农民惟有他是扛着这一杆仅有的步枪。他自然感到自己的力量的充足,也像是够有统率那些同伴们的资格。他没曾对准敌人放射过一回枪,然而这时也不恐怖,的确没想到真会有敌人的攻击。他以为这不过是过分的预备着争斗,原不会有事实的发生。
他这一队武士正被指定在西南方面的斜坡上面,密簇簇的青松到这里已是很稀疏了,坡上有片土堆,相传是古时的冢。除去几丛马兰草之外一点坟墓的样也没有。再向上去有一个矮小的土地庙,比起乡间极小的茅屋来还小得多,塌落了碎砖的垣墙里面探出两棵如伞的马尾松。从树干上看去,可知这难生的植物的光阴的熬炼。大有这一队的十几个穿了蓝白布小衫的青年,就在这斜坡上形成一个散兵线。大有坐在土地庙前已是侧倒的石碑上面,他的大眼睛老是向着去村西南方的高陵阜上望着。别的伙伴在坡下的,在庙内的墙缺处的,还有四五个肩着火枪在稀疏的松树间来往走步。他们占的地势较高,可以俯看龙火庙里面跪在院的人头,尤其是那个尖圆顶的香炉更看得清楚。风向很准,那一阵阵的浓烟常是向着北正殿那方向吹去。道士的法器声响听得分外响亮,而庙前后的防守的同伴,都隐约的看得到。惟有南门外的松林的武士遮蔽得很密,只有几支明晃晃的红樱枪尖从那些松针闪出光亮来。
大有根本上想不到打仗的事,虽然在栅门口听了那个站岗的小伙的话,到庙来又看见大家这份郑重的预备,像是警戒着要马上开火的神气,他乐得在绿林装一回临时的英雄。然而这有什么呢,多平静的青天白日,又有这么多的人,难道他们肯来送死!他过于迷信他同他的伙伴的武力了。他虽不从神力的保佑方面想,也断定没有这样的事。他呆坐在石碑上面初时还努力要作出一个统率者的样,正直地向前注望,表示他正领着兄弟孩们在干正事。过了两个钟头以后,看看日光快近东南晌了,夜里睡眠的欠缺与天气的毒热,渐渐地使他感到疲倦了。庙里的祈雨者已经换过一班,道士的法器不响了许久,再过一会大家都要吃午饭。好在都是自带的干粮,等着庙里送出煮好的饭汤来,便可举行一次野餐。时间久了,疲乏的意态似乎从田野的远处向人身上卷袭过来。有的忍不住肠胃的迫促,坐在地上干口嚼着粗饼。大有这时已经半躺在石碑上,那杆步枪横放在他的足下。
“老头们真胆怯,上一次祈雨也没这些陈张,……”一个黑脸高个儿的农人站在大有身旁焦躁地说。
“到底什么时候完事?――这玩艺更坏,干吗!还不如跪在石头地上哩。”另一个的答语。
“不要急,停一会有事也说不定!”年纪较大的瘦半开玩笑地道。
“真不如开开火热闹一回,火热的天在这里支架儿更不好过!”
大有本来想说几句,然而他的眼睑半合着不愿意听他的心意的支配,方在――静听这几个伙伴的闲话,突然在东方破空而起的有连接着两声枪响。很远,像在陈家村的东河岸,这是一个电机的爆发,即时警醒了这野庙周围的防护者。大有下意识地从石碑上滚下来,摸着枪杆迅疾地跳上土地庙的垣墙顶,向东望去,那十多个农人不自觉地喊一声,全集合在土地庙的前面。
“那里来的弹?”
“河那面……截劫!”
“废话!我听明白了,这两颗弹是向咱这面飞过来的。”
“没有回响?”
“怕是真土匪到了!”
他们从经验与猜测纷纷乱讲,同时可以看见龙火庙里人已站满了院。道士的法器早已止了声响,而大门外的松林有多少人影也在急遽的移动。大有竭尽目力立在高处向东看,什么也没有,还是那一些绕在村后面的半绿树与微明的河流。他虽然笨,而在匆促的时间也有他的果断力,即时他喊那个说玩话的瘦到下坡的大队间问情形。
经过没有三分钟的快度,很清楚的密排的枪声全在村东面砰拍的响起来。无疑的显见陈家村要有何变故,大有与他的这一群伙伴不用商量都拿着枪要跑回去。他们顾念村的妇女,孩,平板黄黑的面目上都变了神色。然而下坡的人还没跑到红门外面,奇怪,由庙的西北两面连接着飞过十几颗弹从他们头上穿过去,这犄角式的攻击出乎他们的意外。大有原来立在土墙上面断定这是土匪去攻打他的村,有这一来,他才明白今天的祈雨会是真遇到劲敌了!随着枪声他跳下墙来向大家发命令道:
“走不的!土匪真要从两面来,回去更办不了。……唔!大家散开点,都在庙门上可危险!”守土圩与栅门的经验曾告诉过他躲避弹的方法,即时这十几个人在树后,墙边,找到了各人的防御物,都颤颤的将枪托在腋下。大有仍然跑到石碑后头,半伏着身将步枪的保险机扭开,推动机一送之后,他的右手指在小铁圈放好,预备作第一枪的放射。脸上的汗滴从眉毛直往下落,已忘记了擦抹。
松林的联庄会的大队也向西北方放了十几响火枪,接着就是有人吹着单调的冲锋号,凄厉的声音由下面传出,同时步枪也在无目的的向远处回礼。
于是他们的野战便开始了。
大有只叫他们隔几分钟放几响火枪,意思是告诉敌人这斜坡上果有人预备着他们过来。他手里的步枪隔一歇才放射一回,他每次放枪时手头上觉得很轻松,然而遇到这一次的劲敌,他的粗手指把住枪杆自己也觉得惊颤。东面的,西北两方的此住彼起的向村与野庙愈打愈近的密集枪声,可以知道土匪的人数不少而且他们的弹是颇为充足。这时两方都彼此看不见身影,龙火庙的地势洼下,西北方的农田接连着东面河流蜿蜒过来的上岸,向下面射击,是居高临下。而大有这一群占住的斜坡,较好也较为危险。因为由斜坡上去,树木多,农田只是几段豆地,容易望远。
大有在初开火时他只是注意着向前方看,还可以静听枪声从那方射来,悬念着村的情形与庙里的那些少有武器的老人。他并不十分害怕。然打过十几分钟以后,战况更紧急了,先在陈家村东面响的枪声倒不很多,只不过似作警戒的很稀疏的放射,而从西北两面逼过来的弹愈打愈近,拍拍……的响声听去像不过半里地。联庄会的人初下手还能沉住气,吹号,放枪,经过这短短的时间后,显见得军器的优劣与攻守的异势了。他们在庙门外,树林,没有什么凭借,明明知道土匪一定是在小苗的田地里与土岸旁边,然回打起来不知那里有人。而敌人的枪弹却一律向庙门外的松林很有范围的往下射击。尤其是西面的枪响,围着土地庙前后尽着放。情形的危急,很容易看得出他们不敢向庙里跑,恐怕被人家围住;又不敢向陈家村去,那一段路上怕早已埋伏住人,经过时一定也要横死多少人,而当前的守御,既无土墙,又没有及远的好多步枪,……这自然使他们想不到土匪会来这么些枪支一定要收全功!
没有办法,大有已经放过两排弹,在石碑后面粗声喘着气竭力支持,他知道他的枪若不努力使敌人不敢近前,这一角的局面一定要被人抢去。他向那里退哩?下面只有几棵小树,大约用不到跑入松林,弹已可穿透他们的脊背。他听明了,有十几支盒枪在对面的土阜下头专来对付他自己,有时从石碑的侧面似乎可以看见土阜下的人头,相隔不过二百步,比初听时由西面来的枪声近得多了。他的左手紧紧握住枪身,仿佛如握着一条火热的铁棍,弹带着了汗湿紧束在胸前,呼吸分外不利便。然而他把一切都忘了,家庭,老婆,孩,田地,耻辱,未来,……在这一时他聚集了全身的力量使用他的武器,整顿起所有的精神作生命的争斗!虽然事情是完全出于他的预想之外,而他的当事实到了面前却绝不退缩的坚定性,在这个炎热与饥饿的时间得到充分的发展。
他知道在土阜后面的敌人要从斜坡上冲过来,直夺龙火庙的大门,这是一条要道,若有疏失,自然关系他们全份的失败。自己万不肯放松,且是没有退路,下面的伙伴们急切分不出几杆步枪跑上来打接应。这些没有指挥者的农民,只知把守住庙门向外乱放弹与火药,没想到这一面的危急。大有一边尽力抵御,又嘱咐身旁那个黑高个滚下坡去赶紧调人。黑高个身很灵活,抱了火枪即时翻下坡去,到了平地,他起身的太快了,恰好一个流弹由背后穿过来,打他的左胁,他尖锐的叫了一声,倒在一棵老松树下面,作了这次战争的头一个牺牲者。
这一声惨叫惊坏了斜坡上面与松林的防守者,不曾料到这好打拳棒的高个儿便应该死在这里,从乱杂的还击的枪声可以知道他们的愤怒与急遽了!
命令没有传到反而葬送了这一个好人,大有从石碑后面被惨叫的声音叫转过来,看清在血泊翻滚的受伤者,他不自觉的呆了,双手的步枪几乎丢在地上。受弹伤死在战场上,这是第一次的经验,何况这高个儿是去传达自己的话而死呢!他无论如何勇敢却没有看死人一点不觉凉讶的习惯,他正在惶张与急躁之,手上少放了两枪,对面一阵喊声,从土阜后跳出七八个汉,手里一色的短枪,射过来,枪弹在空气连接振动的声响,如同若干鬼怪在他们身边吼叫。大有的那些伙伴也喊着放了数枪,速力既差,又无准头,在旷野那些旧式的装药火枪哪能与连珠放射的盒枪抵抗。他们没曾管领,便争着往斜坡下跑。只这一阵乱动,已经被对方打倒三四个。大有尽了所有力量连射去一排弹,居然使那群不怕死的凶汉伤了两个,略略缓和了一步,他知道站不住,也学着那高个儿的滚身方法翻下去,更顾不得那些伙伴们是怎样逃走的,惟有躺在土地庙前的一个,伤在胸口的年青人,瞪着眼从绝望看了大有一眼,在这一瞬,大有已经滚到坡下。
加入松林的大队,与由庙里出来的那些老年人,他们一面竭力顶着打,一面却急促着商定赶紧退回陈家村,因为这野庙没法守御,怕有被敌人完全缴械的危险。
冲过这条半里路的空地却不是容易的事。这一百七十个农夫与一群狼狈的老人,以及庙里原来的住人,连合起来作成三队。一共有将近二十支的步枪,施放开仅有的弹,由松林向四面射击,同时那些避难的与武器不完备的防守者从他们间急速地跑。大有偏偏是有步枪的一个,在这危险的时间他不能逃避,也不能将武器交付他人,自装弱虫。他不顾满身的泥土与像浇水似的汗流,他又同那些大胆的青年由松林冲出来。当然,从西南方攻下来的敌人也拼了性命努力于人的获得,由斜坡上往下打,据着非常便利的形势,北面农田的匪人早已逼近。这已不是为了财物与保护地方的战争,而是人与人的生命的争搏。两方都有流血的死伤者,在迸响的枪声谁也不能作一秒钟的踌躇与向后的顾念。大有饿了半日而且原来的瞌睡未退,恰好来作这样的正面的防战,分外吃力。然而他这时咬紧了牙齿,似乎平添上不少的力量,那斜坡上两个受伤的一堆血痕在他的眼前晕成火团,飕飕拍拍的枪声似炸碎了自己的脑壳,他随着那些勇士跳出密荫之外,弯着腰且打且走。果然是他们拼命的效果,相距半里地的敌人终于没敢靠近,及至他们退到陈家村的栅门边时,又与在近处的几个埋伏者打过一次。
其结果,他们的大队究竟跑回村去,大有在一边只听见自己这一群不断的喊哭的声音,伤了多少他来不及查问。幸而敌人的弹经过在松林一阵激烈的围打之后,似乎已经不多了。四周的喊声射过来的弹已稀少得多,然而他到栅门外时斜拖在腰上的弹袋除却布皮也是一点份量没有了。
这一群勇敢的农民虽然也有受伤的,他们却挣扎着跑进了栅门。大有一看见自己村的邻人迅速的拉开木栓开门,将他们纳入,他心头上一松,同时脚步略缓一缓。后面敌人的追击又赶上来。幸亏木栅外只是一条小路,两旁有不少的白杨作了逃避者的天然保障。所以敌人没敢十分近逼。不幸的大有刚从一棵树后弯了身转过来,右腿还没抬起,在膝盖上面有一个不大的东西穿过,他趁势往前一跳,却已倒下来。脸前一阵昏黑,全身的力量像被风完全吹散了。只是大张开口伏在土地上喘着,跑在他身前的两个人回过身来绝不迟疑地一齐拖着他塞进栅门去。
稀落的来往枪声,大有只觉得天地完全是倾陷了似的,他卧在他人汗湿的肩头上并不觉痛,右腿像是离开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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