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摇摇头：“是我力有不逮，不足以护住所有。”
这世上哪有什么人能护得住一切？便是我那通天师公也不能说出这样的定论。
“不能因为无人能做到，便不算我的无能。”哪吒说，“你是没有错的，无需道歉。”
“……”
呃，所以说啊。
那事甚至不是如最早一支震天箭那般意外而成的事故，而是我自己一力促成。
如何能归咎在你头上呢？
…………
九公主过了一日才从溺水昏迷中苏醒，对眼前的陌生人十分警惕，却因为虚弱和年幼，在哪吒面前不过是无力幼兽的虚张声势。
哪吒三太子虽内心为正，愿意对老弱幼小施以援手，但他审美上对柔弱可怜毫不感冒，见着小姑娘一副惨兮兮的警戒模样非但不心生怜惜，反而略含冷笑，将寻来的吃食饮水往她面前一放。
“我救你一命，可不是让你不领情面露敌意的。”
说好的曾钦佩九妹救世之举呢？
我无奈地看着小丫头被吓了一跳，反而更害怕了。
不过说来也是，舍身救世的是这九公主的前世，却并不等于她。
九妹转世时饮下孟婆汤，重回人世，前尘尽忘，而今面前的并非当年修炼小成的女娲后人，只是个普通的孩子，不需要她再去背负什么宿命。
哪吒只说自己是救她之人，并未说明身份，也懒于编造借口，随便小丫头自己胡乱去猜。小公主经过宫变，原本再是受宠任性的皇族性子，在见过几位姐姐反目成仇、互相残杀之后都性情大变，变成疑神疑鬼的惊弓之鸟。
她神经兮兮地观察哪吒数日，始终是一副觉得哪吒会对她有所不利的心态，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话说回来，真不愧是命里带福报的孩子，先前她都溺水成那副样子了，醒来之后竟也不觉得哪里难受，没留下什么后遗症来，好好休养一阵就又会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健康孩子了。
前世之事前世已了，虽有缘，但九妹既然再世为人，与我和哪吒扯上太多关系终究不好，因而十日间哪吒只与九妹做最低限度的解除了事，我则索性把自己当作个普通的布娃娃装死不动蒙混过关。
李牧的效率倒是比大多数人都要靠谱，当真只用了最起码的十日，便从地府赶了回来接回此事。
哪吒在外头和李牧说话，只此一回没将我随身带着。
九公主见哪吒看不见屋里头，竟大着胆子把我拿起来翻看。
此处就可见她性情的确与哪吒大相径庭，翻看布娃娃时全然没有哪吒那样颠来倒去的粗鲁对待，我也乐得安心装死。
“没有什么特别的呀。”九公主没能从娃娃身上看出名堂，小声嘟囔，“那么大的人还随身带个娃娃，还以为有什么秘密呢……”
以凡人来说，这个思路有够奇特，且实际上一针见血。
不知道是我这布娃娃的外形做得太有让人倾诉的欲望还是怎的，九公主没翻出名堂也没把我放回去，就这么捧在手里，忽然唉声叹气起来。
“二姐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呢？”
“……”
女儿国国王生了九个女儿，其中有一胎为双生，然而实际上，九个女儿皆面容极像。
这是自然。女儿国之人，饮子母河水生育后代，怀胎生子，过程中没有男性的影响，唯有母亲一人出力，因而在这女儿国中，母女之间向来是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
九位公主都是国王亲自怀胎所生，容貌只有成长中发生的细微差别，略加修饰便能完全一致，区分之处只有肩上纹着的不同纹样。
二公主与长女太子仅差一岁，容貌才干几乎都一模一样，长姊可做太子，将来继承母亲王位，而二公主却只能退居幕后，管理王族丧葬事宜，长此以往，心有不甘。
二公主谋权篡位的做法极其决绝。
她设计将所有姐妹汇聚一堂，毁去肩上花纹，年纪相差大些的妹妹们姑且不论，太子与二公主年龄相近，外表上几乎没有能区分之处，如此一来，便不知道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国王长女。
二公主希望以此，逼迫母亲选贤，在等同的出发点相互竞争，若是这样也仍落败，她也愿意承认自己确实不如大姐。
然而却不料，长姊是生了孩子的，国王长孙来寻母亲，毫不犹豫便扑向了大姐，谁是真正的太子一目了然。
二公主难以服气，这才发动武装宫变，将一干姐妹卷入兵刃之中，不仅与长姊闹得两败俱伤，还连累其余无辜妹妹身死身残，只剩下一个跑出去玩耍的小九平安无事。
“我去见过二姐，问她为什么这样做，她说身怀才干，却无法作为帝王施展抱负，心有不甘。”小公主抿着唇，落下两滴泪，滴在我的额头上，眨眼渗进布里。
“可我记得，不该是这样的啊……”
从前有一年，女儿国遭逢大旱，险些连子母河都干涸，田中颗粒无收，母亲与长姊为国为民伤透脑筋。
那一年，二姐将她抱在怀里，不甘的明明是：“恨我只有小慧，何以襄助母姊，何以护家国？”
虽说人族善变，可明明一直在身旁的亲近之人，究竟是何时变了？
……
九公主由李牧带回王城，她此世与我和哪吒的缘分就此为止。我随哪吒回天庭，哪吒再去做自己的差事，眨眼又是数十年，未去凡间见过那小丫头一面。
后来我又机缘巧合去了凡间时，听说女儿国故事。
那一代足有九位公主、最终却只余下一位的往事，在女儿国历史中也十分有名。唯一幸存的九公主后来继承母亲国王之位，做了下一任女儿国国王，却一生未饮子母河水生育子嗣，将当年宫变中死去的长姊之女培养成才，继承王位。
那女孩儿并非九妹。
女儿国九公主曾对着布娃娃倾诉：“二姐心有不甘，而我亦不甘——恨自己年幼无权置喙，只能看着姐妹相残，无力阻止。”
她说：“若人有来世，来生我愿做家中长女，再不让手足相残之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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