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抖着女童让她吐水。就急救方法而言,他这么做肯定是不行的，然而他施救溺水者靠的本就不是常规的急救技巧。
他仍倒提着女童,一巴掌拍在小女孩纤弱的背上,以法力催动她腑内的积水。
现今这个时代，在东土中原地带已经不可让凡人随意复生，地府严令禁止之下,若有修行道士、神人仙君明知故犯，影响地府工作,是会被阴差敲门查水表的。
而东土与西天两地之间的这片范围，因暂时还属于三不管地带，规则上便宽泛一些。
溺水女童虽已闭了气，表面看来与死人无异,然而既然魂魄尚未离体，就说明还未彻底死去。并且她又是地府重点关照对象,生死簿上明明白白写着要长命享福的,在此动些手段让她醒过来，便算不得违反了规定。
女童哆哆嗦嗦地吐了几口水,鼻腔中也溢出不少，意识不清,狼狈不堪,但好歹又重新开始呼吸了。
李牧十分有眼力劲儿，见哪吒出手施救,自己便主动跑腿去了一趟落胎泉,取来一碗水,以防万一给这呛了不少子母河水的小姑娘灌下去。
哪吒将女童正过来拎在手里，瞥向子母河，问李牧：“刚好你在此，我多问一句，这子母河能令人怀孕，有违世间常理，地府可知此地情况？”
“自然知晓。”李牧道。
原来西梁女国地处位置奇特，此地人族死后魂魄不归地府，反而投入河中，直接轮回转世，因未去地府洗去在凡尘中染上的特性，导致转世多次也一直保持与前世相同的女子之身。
九妹魂魄转世是地府特地投入女儿国的，因携带巨大的功德福报，在地府人士眼中亮得跟个探照灯似的，倒是不怕她的魂魄在子母河里弄丢了。
至于这地方最开始是怎么会只有女子，子母河又是哪里来的，关于这些详情，因李牧并不负责处理这些事，也就没有那么清楚了。
“其实据我所知，女国如今现状已是地府派人处理过的结果。”李牧解释道，“多年以前，地府曾遣人来，将孟婆熬汤时用的药引子投入河中，这才使得此地的轮回情况起码看上去与外界无异。”
如若不然，此地之人死后灵魂直接投入河中，归于母腹再度降生人世，往复循环，积攒累世记忆之后，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哪吒道：“既然地府有人处理，我就不管了。”
李牧点点头，笑容仿佛诉说“三公子果然还是老样子”，随后极为自然地道：“有一件事，希望三太子相助。”
“何事？”
“九公主命格变化之事，我需回去向判官禀报，但因先前女国宫变情势紧急，我不敢离开半步，怕九公主一个不慎魂归地府。”李牧说道，“请三太子帮我照看一会儿，我抓紧回一趟地府。”
“我如何照看？”
“不至于魂魄离开肉身便可。”
“行。”哪吒颔首，“不过我还领命在身，耽搁不了太久，你记得早去早回。”
李牧抱拳道一声“多谢”，极为干脆地原地消失了。
这两个童年时做玩伴的男人，哪怕一个容貌俊俏、一个心思细敏，互相对上的逻辑倒是都挺糙的。
我听着他们这般做了决定，看看哪吒提着的九公主，忍不住心中流下同情的泪水。
……
哪吒举动糙是挺糙，但又不是有意折腾人，并且九妹转了世都能与我们碰见，大约真是冥冥中有些奇妙的缘分。
看在天意弄人的份儿上，哪吒三太子也不至于太亏待这么一个小女孩。
以地府与凡间的时差，不知道李牧多久才能回来，粗略算来哪怕最快也会有个十日左右。
如今女儿国王城那边形势明朗，五公主的尸骨已被送还，王室血脉只余九公主一个，再有党派争端应当也不会有臣子对九公主不利。
然而这位九公主自己的命数如今却飘忽不定，眼下在李牧回来前，还是让她维持现状，不要轻易回到王城为妙。
既然要在野外留上十多日，总不能一直天被地铺，我和哪吒倒是不要紧，溺水回生的小丫头可受不了。
于是到树林深处去寻了片空地，做了间粗糙的木屋。
这一回哪吒有过从前经验，再加上法力在身，动起手来方便不少，不出一个时辰就将木屋搭了起来，此情此景，略有些怀念。
哪吒搭木屋时，将九公主放在一旁的石头上，我也坐在这边远观。他搭好屋子走过来，将我放到肩上，这回倒是动作温柔了些，好歹用双臂平着将小丫头抱进了屋里放好。
他瞥一眼九公主，转身出了木屋，手臂翻转握住乾坤圈，在门前划出一道泛着金光的轧痕。
做好防止野兽靠近的处理，还要去找些食物饮水来给小丫头，所幸只需准备一人份，应当不会花费太久，不过子母河的水不能饮用，就得上别处去找条普通的河取水才行。
话说回来，如果没有遇到突发状况，此时本应该已经踏上回天界的路途了。
虽说如此选择，定非错误，但——耽误天庭的工作真的不要紧吗？
“应当……无妨吧。”哪吒也不确定，“其实真要说来，我本就比其他人走得快些，算算击杀的妖魔速度许是超前不少，略作耽搁，玉帝不至于怪罪。”
我戳戳少年的耳垂，他像是台一步一操作的录音机似的，非要人按下播放键，才会记得将心里想的什么说出来。
“为九妹耽搁数日，纵使受罚也仍值得。”哪吒说道，“虽说我与前世的她性格不合，多有争执，且还有些小看了。曾经九妹那份以身殉劫的觉悟，我是钦佩的。”
“……”我倒是真没想到，他这开关一按，竟实诚到这个地步。
如果九妹听到哪吒如此赞誉自己，应该会相当得意吧。
哪吒说着，忽然在林中停住。我侧目瞧去，见他微微抿唇，仿佛犹疑了一下，自言自语一般低声呢喃——
“……我却不希望你受到这样的钦佩。”
如果换了别人，我还能拍拍他的肩膀，自嘲一句：“不被钦佩也没所谓，反正也不是为回报而施恩嘛！”
然而这少年在这方面向来没什么幽默细胞，开不起玩笑，若不感到好笑，那就性质恶劣了。
可这事儿，我难道还能跑回几百年前，揪住过去的自己叫她不要自爆不成？既然无法挽回，无可阻止，做出什么保障也没有意义，言语亦苍白无力……唉，我还能怎么办呢。
只好拍拍他的脸颊算作安慰了。
对不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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