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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落索(2 / 2)

“没有,外子为人一向儒雅,同谁都很和气。哪怕是下头人,也从来没有一句重话。”

“那经济上的纠纷呢?”

梅素蕊沉默了半晌,不说有、也不说没有。

“白太太有什么不方便说的?”

“前阵子外子和二叔吵架。”

“是为了什么?”

“二叔年轻不懂事,在外头养了外室,又爱赌钱。输光了不算,还会计那里冒支去了六千块钱,被外子发现了。外子就叫二叔把钱拿出来,二叔不同意,说白家的钱他也有份。结果就不欢而散了。”

是暗指白耀升有杀兄的嫌疑?

“白太太,上回你说不知道吴妈是哪里人?”

她轻轻“嗯”了一声。

“可是白先生却说,你和吴妈是同乡。”

梅素蕊霍然抬起双眼,仍旧是一脸茫然,然后又低下头去,声音很低:“是的,吴妈确是我同乡。她很早就到津州来做工了,我从乡下出来的时候就是去找了吴妈,请她帮忙介绍工作,然后就进了大新纱厂做女工。”

宗择并没有问下面的问题,她却接着说下去,“您一定要问为什么我上次要否认。是吴妈自己不让说的。因为吴妈带松儿带得好,她的工钱比旁人都高。她人缘不大好,怕人知道说东家偏心,给她再惹是非。加上她家乡的儿子像个吸血鬼,她怕被人知道了家乡,让儿子找上门,她的养老钱就没了。”

喻宛央咬着唇想,她倒是很能圆。

“白太太认得李玉芬吗?”

梅素蕊点点头,“认得的,是二叔的外室。也曾和我一同在纱厂做工。”

“白耀升为什么不把李玉芬接进白家?”

“是外子不同意。玉芬曾经做过舞小姐。”

喻宛央一边听,一边四下里打量周围的陈设。落地花瓶上描着“一剪寒香”,屏风画的是“梅开五福”。她又仔细看了看梅素蕊,暗色锦缎的旗袍,也是提花梅枝。

喻宛央突然插口问道:“白太太好像是爱梅之人?”

梅素蕊呆了一下,然后才低声说:“是,父亲爱梅高洁,家种过几棵。”她常常半垂着眼睛,并不与人对视。

“是不是有棵古梅树?树身上长着苔藓的那种。”

梅素蕊终于把眼皮抬起来,露出一种复杂的目光,嘴唇动了动,半晌才说,“是有一棵。外子替我寻来的。”

“上回在花园里好像没看到。”

“移植的时候请了花匠,说花园不大合种,最后种在东跨院里了。”她目光里尤有犹疑,喻宛央却只是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两人一出了白家,喻宛央问宗择,“你看到她流苏上沾的东西了吗?和你上回拿给我那个苔藓是同一种。”

宗择确实看到了,缠在流苏里,他当时只当是什么线头,没料到她目光这样锐利。“白家的苔梅在东垮院。”

“那是白耀升的住处。梅素蕊刚才去过东垮院。”

刚死了老公,按理要避嫌。就算是商量白盛祖的后事,有话当拿到明处说,而寡嫂却亲自去了白耀升的住处-------这两个人的关系确实很值得推敲。

“宗先生刚才和梅素蕊聊了这么久,发现了什么端倪了?”

“没有端倪。但也就是端倪。梅素蕊话说得滴水不漏,并且因为她的话,白家兄弟各自都背上了嫌疑。现在是‘死无对证’,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你怀疑她?”她话虽如此,心里却忍不住松快了起来。刚才她越呆肚子里越有气,梅素蕊简直就是当着她的面在勾引宗择嘛。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梅素蕊会有这样大的变化,但女人独有的直觉却明明的感觉到了。

“在一个案件发生后,只要和案件有关的人都有嫌疑。只是有的人嫌疑大,有的人嫌疑小的区别罢了。”

喻宛央莞尔一笑,她刚才还以为宗择会被那娇软的双眸给迷掉魂,没想到他还是挺清醒的。“宗先生怀疑她什么?”

“那要等白盛祖的尸检出来才好说。”宗择看了看手表,“明天白家人要把尸体接回去了,所以能做尸检的时间没多少了。”

大晚上的去停尸房看尸检,这档子事她还真没做过。“带上我吧!我保证不乱动东西,就在旁边看看,帮你们打下手也好呀。”她下午睡多了,这会儿回去也睡不着,不如找点事情做。

曲少杰从热被窝里被叫了起来。叫醒他的电话是喻宛央打的,只说“曲医生,能麻烦你能来我家一趟吗?有点急事想请你帮忙。”

半夜出诊对于医生来说不是什么不可以接受的事情,只是当他火急火燎地到了梁园,却发现宗择正姿态闲闲地坐在客厅里喝茶。曲少杰顿时明白,如今算计他的人翻倍了。那被职业素养压抑的起床气开始肆无忌惮地往外冒,“好你个宗择!”他指着他。

宗择站起身,“走吧,曲医生。”

曲少杰认命地跟着两人上了车,“你不等法院的检查吏了?”

“来不及了,白家人明天就要把人拉走。”喻宛央替宗择回答了。“我想起水浒传,潘金莲毒死了武大郎,不就是怕仵作看出来忙着烧尸体吗?”

曲少杰眯起眼睛打量前面的这两人,这位小姐一脸兴奋的表情是怎么回事?还真当他是宗择的仵作?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不拿报酬任劳任怨的那种?他可是堂堂海德堡大学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喻小姐也对医学也有兴趣?”

“没有没有,就是没见过,想要开开眼界。我祖母说,人生就是要多体验才好。”

真到了停尸房,喻宛央才发现尸体确实不大好看,和她的花花草草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曲少杰开始进行尸检,喻宛央则一直站在他旁边,“你不用手术刀吗?”

“只是进行尸表检验。除非法院批准,一般是不能随意解剖的。”

“我还以为你会用手术刀切开尸体的肚子……大概就和我做植物切片很像,我就用你们刮胡子用的那种刀片。我做的切片尤其薄,同学切不好都要找我来切。”她俏生生的声音满是得意。

曲少杰干笑两声,“那喻小姐一定也能把鱼片片得很薄,下回不如一起吃生鱼片?也让我见识一下‘蝉翼之割,剖纤析微。累如叠縠,离若散雪,轻随风飞,刃不转切’的神技。”

“可以呀,我还真没片过鱼肉呢。不过我不吃生的东西,怕有寄生虫。你知道虽然我是主攻植物学的,基础课其实都是生物。显微镜下头寄生虫简直看得人头皮发麻。不如像吃烤肉那样吃烤鱼片?不过鱼肉片的太薄是不是也不好?一下就老了。”

宗择听到两人这么认真地谈论吃的,觉得胃部有点涌动。

“白盛祖会是中毒死的吗?垆月居关着门,没人进去、没人出来,如果是中毒,毒是怎么被下的?”喻宛央好奇地问。

曲少杰把白盛祖的衣服脱掉,脱裤子的时候一阵恶臭扑面而来,喻宛央被熏得倒退了几步。边扇风边说:“这是什么味道这么臭!”

“是排泄物的味道。”曲少杰接生的时候不是没遇到过产妇大小便失禁的场面,所以眼前的状况对他来说不算太糟糕。“好像是腹泻。不过心脏病发造成这样大量的腹泻,有点罕见。”

他借着灯光查看、触摸每一片肌肤,没有发现外力造成的破损。喻宛央这下仿佛学乖了,站在宗择旁边,歪着头问他:“你都不看吗?”

“有少杰就可以了。”

曲少杰听着,腹诽道,“少杰?叫得真亲热,这是亲叔干得出来的事儿吗?”逝者的躯体和生者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更不用说那种新生儿的触感了。算了,这些人是不会理解他的。

“没有外伤,头颅没有骨折。有外力撞击的伤口,创伤不深,大概是摔倒时造成的。还有一些碎瓷片的割伤,都不是致命伤。局部没有叮咬、蛰刺的伤口。但是有大量排泄物,看起来是剧烈下泻。”曲少杰总结道。

“会不会真是心脏病发作?”喻宛央道。

“白盛祖是个很注重仪表的人,你看他每天脸上都涂着雪花膏,头发也都精心梳过,怎么可能对有心痛这种大毛病不注意?”宗择反问。

曲少杰拨开头发查看,白盛祖没什么头发,所以很快验完了。打开死者嘴吧,曲少杰眉头皱了皱,用镊子捏出了点东西出来。这东西看着眼熟,“鸟毛?”

曲少杰问宗择,“要不要做血液化验?”

“还是先抽点血吧,不然尸体一到白家就没那么容易碰到了。”

曲少杰拿了穿刺针穿刺心脏取血,喻宛央想起来一件事,“上回我去白家,看到白盛祖亲它的鹦鹉,大概就是不小心沾上的吧。我以前亲猫的时候也常常弄得嘴里都是毛。”

宗择心头一动,眼睫抬了抬。

“虽然看上去像是心脏病发作造成的猝死,但是我个人更倾向于是食用某些东西诱发的神经系统麻痹。要确认这一点,必须解剖了。但是我猜法院和家属是不会同意的。”曲少杰做完了检查,边脱手套边道。

“只有等过两天的检查报告再说了。”

彩玉买了一摞黄表纸回来,拿给喻宛央不解地问:“小姐,你要给谁烧纸?”

喻宛央笑道:“不给谁烧纸,做标本用来吸水的。”

彩玉看她拿了纸铺在一块木板上,然后取了花呀、草呀放好,再铺上黄表纸压平,就这样一层又一层的,最后盖上另一块木板,又用绳子捆结实了。虽然她不知道喻宛央在做什么,可仍旧看得津津有味。

彩玉看到外头还有两株植物,正想拿起来看是什么,喻宛央忙挡住她的手,“这个可别乱动,都是有毒的东西,万一不小心弄到肚子里你就中毒了。”

彩玉吐吐舌头,“既然有毒的东西,为什么人要种呀?”

“世上有毒的花草数不胜数,大部分人可不知道它是不是有毒。就好像那个……”喻宛央朝柜子上摆的一盆水仙努努嘴,“水仙整株可都是有毒的,不过这种毒也就是不小心吃了鳞茎粘液呕吐腹泻这种程度,想要毒死人,那都要提纯的。”

“那要是想要害人,种点着些东西不就害人了吗?”彩玉问。

喻宛央停了下来,歪头看着彩玉。她说的没错,寻常人谁会知道哪种花是有毒的还是没毒的。但是如果呢?如果主人知道这花有毒,他真的可以做些什么。

喻宛央抱了彩玉一下,“谢谢你啦!”然后到书架上取了几本书,一边查阅一边誊抄忙活了半天,然后拿着这叠纸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宗择这会儿不在警察局,郭嘉见喻宛央找他,便请她到办公室里坐着。她坐了一小会儿起身四下打量他办公室里的陈设,最后走到那块木板前。看到上面纵横交通的连线,她喃喃自语:“看着真复杂啊!”

宗择从外头回来,先是去了鸿翔制衣店,确认了蓝衣、梅素蕊的确实曾有婚约。梅母病重时他在外地学徒不知道梅家的难事,后来梅素蕊嫁给了白盛祖,他们婚约就作废了。再见面她早做人妇,便不再相认。

他又去了一趟书院,阿枝自言无父无母,进书院八九年,无处可去索性呆着养老。至于藏巧扮拙,不过是女人堆里事多,怕惹人嫌。问她当初书院修葺的工人,她只说随便叫伙计找来的,哪里知道什么人,分明就是不愿多谈。现在只等曹守鹏回来,才能确认她的身份。

宗择还没走进办公室就听到了喻宛央的自言自语,他微微笑了笑走进去,“喻小姐。”

喻宛央一看到他就忙不迭把手里的东西拿给他看,“上回我从白家花园里剪回来的东西里有这个,其实都是寻常的花草。但如果有人有心的话,倒是可以提炼出很强的毒素。”

宗择看她做的笔记,还配上了插画。她先指着其中一张,“这个叫洋金花,外观和曼陀罗很相似,它和曼陀罗是同一属。花期已经过了,所以单看茎叶很容易混淆。虽然有毒,但也是很常见的中药草药,一般用来镇痛平喘的。但是一但经过提纯,就能制成麻醉剂,很小的剂量就能在几分钟内发作,效力能持续几个小时。”

她又往下翻了两页,“这个是文殊兰,它的英文名叫Poisonbulb,光听名字就知道这个毒性了。它的鳞茎毒性最强,中药里的罗裙带根就是这个东西。我查了资料,发现这个中毒后的症状倒是和白盛祖非常像,比如强烈腹泻,呼吸不畅、脉搏加快,剂量足够的话,是能引致神经系统麻痹而死亡。”

“梅素蕊的父亲是郎中。她如果知道这些也是很有可能的。”宗择仔细看完道。

听他这样一说,喻宛央身上忍不住起了起皮疙瘩。如果真是梅素蕊,只能说她隐藏的太好。“她肯定有杀白盛祖的动机的,但她怎么下毒的?”

他如阳春旭日般的笑容微微闪现,“刚才听到你说案子复杂。现在你来了,什么都不复杂了。”

宗择走到木板前重新换了张白纸,写下三个人的名字,李玉芬、吴妈、白盛祖。“人难免对旁人生出恨意,但要想一个人死,总会有更强烈原因的驱使。通常凶杀不过情杀、仇杀、金钱利益纠葛。”

他边说又在旁边写上字“物证:梅花、苔藓、顶针、羽毛、存单、肚兜。”

他又往下划线,梅花对着梅素蕊,苔藓对着白耀升,顶针对着蓝衣,存单对着吴妈,羽毛对着白盛祖。接着又写下另外几个人的名字:蓝衣,梅素蕊,白耀升。

“这个羽毛,在李玉芬、白盛祖身上都发现了。在这种案子里,所谓‘巧合’背后必定有其必然的原因。你在白家见到了鹦鹉,我们姑且这样假设,假如这个羽毛就是白家鹦鹉的。上回你从白家出来,见到白盛祖亲吻鹦鹉,并且说‘养熟了就不怕飞了’,我们都默认为鹦鹉是白盛祖的,但如果鸟其实是梅素蕊的呢?肚兜的主人目前未知,但打听来的消息显示,绸缎庄老板这一匹锦丝有一半卖给了鸿翔。

我们先看最近的死者吧。假设白盛祖是被杀,他是如何中毒的?凶手是怎样把毒下进去的?”

“那样封闭的地方,除非那人能从外头飞进来。”喻宛央道。但她一说完,便想到了什么,看着他。宗择则是微微笑了笑,在纸上写了两个字,“鹦鹉。”

“白盛祖一死,他便坐实了杀死吴妈的嫌疑。因为书院里有人作证说他那天去了书院,而梅素蕊说那天他从寿宴中消失过几个小时才回家,两个人的证词正好呼应。”

“那吴妈真是被白盛祖杀的?”

宗择没有回答她,“我们再看看吴妈。吴妈身上最大的疑点是,她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存款的日期是五年多前,那时候正好是梅素蕊嫁入白家。白盛祖说,吴妈替他牵线,也就说这钱最有可能是白盛祖给吴妈的谢礼。如果他想杀吴妈,何必等到几年后动手?”

“可仅仅是谢媒礼的话,这礼金可够重的。”

宗择点点头,“所以,肯定有什么原因,值得白盛祖付出这么多钱。”

“如果我是梅素蕊,我一定很恨吴妈,因为这哪什么好姻缘,简直是送羊入虎口。”喻宛央道。

“所以,和吴妈有仇怨的,其实是梅素蕊。”

“可是梅素蕊想杀吴妈,早就应该动手了吧,为什么一直到几年后才动手?”

“我猜测,这就是这笔钱的原由。假设吴妈当初真是出于好心促使梅苏蕊嫁给白盛祖,她对内情完全不知,梅素蕊应该不会那么恨她。就好像,做媒婆的说媒,不是个个都得到了好姻缘,却很少听到有人杀媒婆的。”

“那就是说,其实当时吴妈是知情的,却骗了梅素蕊。梅素蕊直到后来才发现,吴妈不是牵线,而是做了陷阱让她跳,所以她才恨死吴妈的。可是梅素蕊是怎样能一个人杀了人又把人弄出去,然后封到袖玉书院的墙里?看她弱不禁风的样子,这样的事情一个人可干不来。而且,她一直被盯着,也出不去呀。”

“她有帮手。”宗择说着,在“顶针”上画了一个圈。“顶针里刻了字,蓝。”

“是蓝衣?”

“蓝衣和梅素蕊曾有过婚约。顶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种隐秘的地方?”

喻宛央若有所思,她开始并不知道顶针是蓝衣的,只当是谁不小心落下的。但是既然是蓝衣的东西,“难道是他们在那里……幽会?”她又回想了一下,那个地方确实避人眼目,不容易被人发现。“可是白盛祖不会发现吗?蓝衣又是怎么进去的,难不成都学我翻墙?”

“后门有根绳子,铃铛直通内院。”

“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白盛祖怎么可能没发现?”

宗择摇摇头,“这个门铃是白盛祖自己用的。他上一位太太去世和梅素蕊进门,中间有几年内宅空虚,他在房事上有这样的癖好,这样的人怎么忍得了寂寞?但是他又好面子,断不可能从正门带进来,定然是约好了让她们从后门过来。曹队长已经找陈太医问了,白盛祖从来没有心痛,但是却是有些男科病,房事不大节制。”

喻宛央点点头,“所以后来梅素蕊利用了后门的铃铛和情人约会。洋金花入药能做麻醉剂,如果梅素蕊给白盛祖吃了,那么就算是他在家中也会处于人事不省的状态。可是,内院没有梅树呀。”

“也许吴妈身上的梅花,不见得就是指向被害的案发现场,而是有更简单的含义。”

喻宛央恍然大悟,“你是说,她就是指梅素蕊?是啊,梅素蕊姓梅,又那么喜欢梅花,冬日里插瓶的肯定是梅花。”

“曲少杰在检验吴妈的尸体的时候,说她的头部遭到重击,并且有烫伤。我一直在想这是什么凶器造成的。直到后来无意中看到下头人在烫衣服,我注意到那个熨斗完全符合凶器的特征。”

“可我觉得吴妈不可能死在白家。在家里把人砸死,得流多少血?不说白盛祖,就是家里的丫头也很快就会发现异样的。”

“所以我推测吴妈很有可能死在了制衣店里。”

喻宛央赞同地点头,“只要梅素蕊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叫吴妈去制衣店,蓝衣就有机会下手,而其他的人也不知道吴妈去哪里了。”

“我们再来看李玉芬。李玉芬一死,什么人得利?”

喻宛央指了指白耀升,“白耀升对她心生厌恶,所以不想再包养她,就像甩掉一个包袱”。

“想甩掉累赘,不一定非要杀她,除非有个非杀的理由。”

“冲动也可以杀人呀。”

“嗯,冲动确实会杀人,但一般选择比较激烈的手段。李玉芬手脚都有被绑缚的痕迹,把一个人绑起来,通常是怕她逃。勒死一个人,往往需要几分钟,很多冲动在这样的时间里就会慢慢平复下来。但是凶手去勒死一个被帮着的人,大约更享受这种杀人的过程,而不是刹那杀死人的激情。”

“那就是她有了必死的原因,可是是什么呢?”喻宛央抱着双臂,思考的时候会有咬指甲的小动作。

“那我们不如来看这个。”宗择在白纸上又写了两个字,“松儿。”

“是白家的小少爷?”

宗择点点头。

“他也牵涉到案子里?”

“白盛祖前面有三位太太,没有一个留下子嗣。陈太医说白盛祖早先一直在吃药调理,但是都不见效用。我猜,白盛祖可能是没法有子嗣。但梅素蕊进了门怎么突然就生了孩子?”

喻宛央双唇变成了“o”型,“我知道,这孩子是蓝衣的!”

“也可能是白耀升的。”

“那还不是凭她一句话吗,她说孩子是谁的,谁就会当真啊。所以,梅素蕊的帮手是这两个人中的一个?”

“如果梅素蕊和白耀升真有情,那么她就会替他做那日不在场的证明。可是恰恰相反,梅素蕊的证词却正好佐证了他有很充足的作案时间。就像是她的证词把白盛祖牢牢钉在了杀吴妈凶手的嫌疑里。”

“一个女人在男人有危险的情况下,不想帮那个男人,只能说她对他一点都没情。那孩子不可能是白耀升的,必定是蓝衣的。”

宗择听她这样说,脑子里闪过那日她把自己背到医院的情形,如石落平湖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他眸光微动,而她却盯着白纸上错综复杂的连线蹙眉思索。他无声了片刻,她还浑然不觉。

“李玉芬的房东说,她一时有钱,一时没钱。有钱的时候大手大脚,没钱的时候还找房东借钱。白耀升给她的钱不过生活费,其他时候她的钱从哪里来?房东曾在深夜见过一个女人来到李玉芬家。一个女人为什么深更半夜去别人家?除非这个人白天出不了门。”

喻宛央嫣然一笑,“也不一定,我有时候也深夜归家啊。”

深夜在外头晃,被他捉回警察局,也是危险的很。

宗择似乎和她想到了一处,两人视线对到一起,他耳尖微微一红,然后偏过头去垂了垂目光然后接着说:“她一定有什么非出来不可的理由。”然后在“肚兜”上画了一个圈。

“李玉芬和梅素蕊一起做过女工,在大新工厂的女工棚住过,对于彼此的生活习惯或者用品很可能都熟悉。李玉芬是白耀升的外室,可能无意中发现了他们叔嫂的事情,所以拿这个威胁梅素蕊,梅素蕊不得不拿钱封口。当一个人发现用一个秘密就能驱使另一个人的时候,难免会膨胀自大,变得愈发贪婪。当李玉芬发现白耀升再不想供养自己了,索性最后敲诈一笔,谁知道对方起了杀心。”

“李玉芬为如果发现了他们叔嫂的事情,为什么不直接敲诈白耀升,而是去找梅素蕊?”

这个他其实也仍有些疑惑,“动物在选择攻击对象的时候,往往会选择直觉最容易擒获的。我的推测是,也许李玉芬觉得梅素蕊比白耀升更容易掌控。”

“也许吧。不过你这样分析,看上去梅素蕊委身给白耀升也像是被强迫的。她和蓝衣真是一对可伶人,如果当年蓝衣赶回家乡,他们早日完婚,也就没有后来的惨事了。蓝衣还没有成亲吧,说不定一直在等梅素蕊呢。”喻宛央感慨道。

“曹队长已经申请了法院的搜查令,我想这两天大概就可以结案了。”宗择收起了笔。

“真的?那结案后你过来我家跟我说说结果怎么样?你爱吃什么东西,我叫彩玉做。”她闪着眼睛望着他,让他根本无法拒绝。

曹守鹏蹲守了几天,从外头回来向宗择报告。他拿了阿枝的相片给姚妈看,果然证实了宗择的猜测。

梅素蕊几乎从不出门,原来她身边伺候的婆子是个小脚,更不可能替她跑腿。城里药铺也没人卖给过砒霜之类的药给梅素蕊。宗择拿了白耀升的血液报告给他看,白盛祖的血液里没有检测到砒霜的毒,却含有多种生物碱,这些东西在文殊兰和洋金花里都能提炼出来。所以毒就在白家里得来的。

但是当曹守鹏去了白家搜查,院子里的鹦鹉早就没了踪迹。梅素蕊说白盛祖死去的当天,那些鸟就不好好吃东西,第二天早上一看都死了。她心里难受所以把鸟给烧了,就当去陪白盛祖了。往日草木葱茏的花园如今一片狼藉,梅素蕊期期艾艾地说,“人都不在了,还看什么花草呢?”

只是在白耀升的院子里确实看到那棵苔梅。曹守鹏看到地上泥土松动,带着人一挖,挖出了一根皮带,和李玉芬脖子上的淤痕痕迹吻合。白家的门房也被带来问话,吓了几句就说了实话。果然十月初九那日李玉芬确实来找过白耀升,但白耀升那时候不在家。李玉芬赖着不走,门房也拿她没办法就随她去了。门房只当她留着过夜,并不知道人是什么时候走的。

白耀升又被抓了起来,物证一摆出来,不过审了半日,果然是招了。他看上了那个叫小桂香的窑姐,有意替她赎身做外室,但是钱却不够花。正好他厌倦了李玉芬,便停了她的花销,只说是大哥不给钱了。

谁知道李玉芬不知道怎么就知道了小桂香的事,大闹了一场不说,还威胁要去外头把白盛祖的丑事抖出来。原来李玉芬无意中碰到了一个从前做舞小姐的小姐妹,曾经被白盛祖叫到家里去过。

白耀升最知道大哥好面子,这事说出去纱厂的生意就要彻底垮了,他自己也落不到什么好。于是他假意按捺住李玉芬,然后慢慢疏远她。

十月初九那一日,他在安江上赌钱,输光了钱回来拿钱,却没料到李玉芬也来找他要钱。李玉芬竟让他给一笔安置费,不然就要把他们兄弟的事情抖落出去。两人几句不和就争吵起来,他就把李玉芬给绑起来关到了院子里的杂物房里,想吓唬吓唬她。然后他去找白盛祖那里要钱,想着给点钱把李玉芬打发了做个了断。谁知道白盛祖却不给钱。他觉得自己处处为大哥着想,他却这么抠门。越想越气,就喝了点酒。等凌晨醒来发现李玉芬已经被勒死了,脖子上缠着自己的皮带,自己的双手拽着皮带两端。他吓坏了,看那会儿天还没亮,就索性从后门把尸体运出去扔到了镜湖里了。

曹守鹏汇报完,搔了搔头,“我把肚兜拿给白耀升看,他说是小桂香的。”这一点却真让宗择有点意外,如果是小桂香的,何至于被李玉芬藏得那样隐秘?

“他自始至终都没提梅素蕊?”宗择问。

“没有。”

在另一间问讯室里,梅素蕊一身黑色丝绒旗袍,弓着背浅浅坐在椅子上。不施粉黛的面庞显得越发莹白,浓密的黑发间插着一排白色小绒花。双眼微红,却点染了一张脸都变得凄艳起来。

无论问她什么,她都不过重复先前回答过的,一字不差。再问其他的,她便静静地流着眼泪说不知道。旁人看她娇弱,连语气都重不起来。末了,她抬起泪眼,“长官,你是怀疑我吗?怀疑我什么呢?杀了自己的丈夫吗?难道这世间还有女人想做寡妇?”

曹守鹏一时语塞答不上话来,虽然宗择说过梅素蕊一直被白盛祖性虐,但看着眼前人,他却真张不开口问。有警士推门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曹守鹏起身离开。

待到人去,梅素蕊缓缓坐直了身,刚才哀恸的目光慢慢变成了冷漠。她听到外头有人说:“长官,我来自首,人是我杀的……”

她垂下头抚了抚自己的胳膊,在上面看到一根羽毛,她拈起来扔到了地上。

蓝衣提着一架鹦鹉,坐在桌前,呼吸气促,显然是奔跑而来的。不待问话,他便交代说,他和吴妈是同乡,吴妈知道他和梅素蕊曾经有过婚约。后来吴妈发现了鸿翔制衣店是他的铺子,便没事就跑去占点便宜。她总是有意无意地说些不清不楚的话,说白家小少爷松儿长得不像白老板。

他怕惹人非议,就时常给她些金钱,想着息事宁人算了。谁知道吴妈胃口越来越大,他不堪勒索而失手将其杀死。那一日正好听客人说起袖玉书院在修房子,就借送衣服的机会,把人带到书院去用洋灰糊进了墙。

至于白盛祖,他也是后来才从吴妈那里得知,当初是白盛祖和吴妈串通起来迷晕了梅素蕊。失身之后,梅素蕊不得不嫁进白家。白盛祖与他有夺妻之恨,他早就想杀之。那日白盛祖约他出去吃饭,他就带着训练好的鹦鹉去向白盛祖投毒。他在街角等到白盛祖毒发后才出现。他把鹦鹉交给曹守鹏,“就是用它投的毒。我早就听说白盛祖爱鸟,所以在鸟身上涂满了毒。”

“所以呢?就这样结案了?”喻宛央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望着宗择。“白耀升和蓝衣把所有罪都认下了?”

宗择点点头。

“难道真的和梅素蕊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都没有说起和梅素蕊的事情?”

他微微摇头,“并没有。”

“那毒呢?是在白家的院子里长的花呀。”

“白家的证据早就毁了。我们去了蓝衣的住处,也看到了文殊兰。不过是刚刚移植过去的。那只鹦鹉,很显然是白家的。我看到鹦鹉的脚上有被绑缚的痕迹,推测梅素蕊留了这只鸟给蓝衣报信,所以蓝衣才会出现的这么及时又突然。”

喻宛央感叹,“这两个男人对梅素蕊真是痴心的很。不过,我总觉得梅素蕊可没有看上去那么无辜。”

宗择不置可否,他慢慢喝了一口茶,面孔都模糊在水汽中。“其实警察做久了,你会发现世间的事情从来没有绝对。‘无辜’和‘有罪’,本就是一个很模糊的东西。罪与罚,正义和公平,从来没有纯粹过。也不是每个有罪的人都能最终被法律制裁。”

“那事情的真相呢?就真的没人在意了?”喻宛央望着宗择。

明眸若星,是没见过人性恶意的眼睛。他在犹豫,要不要让她看见尘世的污垢?但蒙住她的双眼,就当做不存在吗?他似乎能预见到,真相揭开后,她会质问他的话。但是欺骗的意义何在呢?

“如果喻小姐真的那么想知道真相,那我带你去寻找真相,做为对你的答谢。”他的声音平淡的没有一丝情绪,反而有些懒懒的。

这一日是入冬来难得的暖日,虽然树木萧瑟,但阳光却很好。梅素蕊一身黑色夹袄旗袍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望着在草地上正和丫头玩耍的松儿。她发间插了一根白玉簪子,虽然是极其肃静的孝服,她却穿出许多艳来。

眼前光影一闪,一个穿着黛色大衣的女孩子走过来,在她长椅的另一边坐下,笑微微地同她打招呼,“白太太,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我姓喻,是白二爷的朋友。”

梅素蕊看了她一眼,牵了牵唇角算是一个笑,却并没什么笑意,“记得。我还记得你是那位查案子的长官的朋友。”

喻宛央点点头,看见她手里正在打绒线衫,“白太太好兴致。”

梅素蕊微微笑了笑,低头理了理杂乱的绒线,“打发时间罢了,寡妇嘛,多的是时间。”然后她又转头看喻宛央,“说来失礼,外子都已经过了三七,也没去亲自感谢那位长官抓住凶手。”

喻宛央笑了笑,“宗先生是警察,让凶手伏法归案是他的本职。无论人犯了什么罪,总该受到惩罚。”

梅素蕊状似非常赞同地点点头,“喻小姐说的是。”

“白太太从前不出来交际,现在出来散散心也好。既然这么巧碰上了,不如我同你说说我最近听到的故事,替白太太解解闷?”

梅素蕊凝眸一笑,目光却没抬起了。织着绒线衫的双手灵巧地上下翻动,“喻小姐请说,素蕊也很久没听过故事了。”

“在一个镇子里,有一对情人,他们很小就订了婚。故事发生的时间太久远了,说的人也不大记得名字了。不如我们就叫他们小梅和小蓝好不好?”

梅素蕊的手仍旧没停下来,“嗯,喻小姐随意就好,反正就是个故事。”

喻宛央点点头,接着道:“好,那我接着说。他们青梅竹马,相亲相爱。谁知道天意弄人,小梅的父亲意外身亡,母亲不胜打击,重病卧床。为了给母亲看病,债台高筑,一点家产也被亲戚霸占了。蓝家看梅家家道中落,有心退婚,但小蓝坚决不同意。小梅不想让未来婆家觉得自己是个拖累,于是去城里做工来给母亲治病、还债。

小梅找到了一位同乡大婶,大婶在一个纱厂老板家做工,就把小梅介绍到纱厂工作。而小蓝很快也不顾家庭反对,去了城里做学徒。他们她勤勤恳恳地做工赚钱,指望着有过上好日子的一天。但是青春貌美的小梅却被工厂的老板看上了,小梅自然不会同意嫁给他。

有一天,大婶喊小梅去她那里吃饭,一杯酒下肚小梅就不醒人世。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躺着工厂的老板。她哭闹起来,大婶假意跑进来,怒骂老板支开自己行这样不轨的事情。小梅失了身,魂不守舍地回了住处,被小蓝发现了异样。在他再三追问下,小梅说出了实情。小蓝虽然痛苦,但还是信誓旦旦不离不弃。

谁知道为了把小梅娶进门,大婶故意放了些风言风语到家乡。小蓝慢慢动摇了,开始怀疑女孩子,又受不了家庭的压力,所以就借口学徒去了外地,从此杳无消息。

大婶一直装作好人,最后终于劝服小梅嫁给了老板。小梅本想着老板顶多也就是年纪大些,生活却是不愁的,也正好替母亲治病。谁知道嫁过去没多久,小梅就发现了丈夫不同寻常的癖好……”

喻宛央停了停,她看到梅素蕊的双唇轻轻颤动,但什么都没说,头一直垂着。脸上那个笑意已经僵硬了。

“小梅受了非人的折磨,还无法同人诉说,为了母亲也只能忍下了。为了躲避丈夫夜夜摧残,她开始到处寻找受孕的法子。当她发现生不了的不是自己的时候,就把目光放到了丈夫的弟弟身上。

小蓝回来了,可她已经嫁做人妇。她对他有情更有恨,而他对她却是有愧有情。为了早日受孕,她便与他假意重修旧好,直到怀孕。两个男人都以为自己是孩子的父亲,心甘情愿被她驱使。

十月怀胎,她躲避了一年折磨。可孩子生下后,丈夫越发变本加厉,日日如同煎熬。她不可能再用怀孕的方法了,因为太容易被丈夫发现,毕竟他从前三位太太没有一个留下子嗣。

但她要活下去,为自己、也为孩子。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形成了,杀了他。求生是动物的本能,在生死攸关之时,再怎样懦弱胆小的人,也能获得意想不到的能量。

小梅的父亲是个郎中,所以她从小耳濡目染懂得些药材。虽然丈夫房事上对她万般折磨,其他地方却算得上宠爱。她便在院子里种上各种花草,偷偷提炼她想要的东西。她当然不敢一下就毒死丈夫,而是小剂量地投毒。

那毒药有时候会让人麻痹,产生幻觉。丈夫就无意中说出当时酒里迷药全是大婶一手策划的事情,小梅知道真相后,对大婶也起了杀意。但是她不可能在家里杀人,于是告诉小蓝,大婶知道儿子不是老板亲生,总拿这事情要挟。如果他们的事情被发现,被浸猪笼不说,儿子也活不成了。大婶就这样被骗到了裁缝店,然后被杀死,封到了书院的墙里。

小梅的复仇计划在缓慢地展开。二叔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她恨男人,但又不得不和三个男人同时周旋,就等于她受着三倍的煎熬。她偶遇了二叔的外室,这么巧正是从前一同做工的姐妹小芬。

小芬是个戏迷,大手大脚惯了,总是缺钱。小梅便时不时给些资助。并告诉她,二叔外头有人,丫头在他房里捡到过了一个肚兜,叫她多点心思。小芬受了挑拨,总同二叔大吵,引得他嫌弃。那一日,小芬上门讨钱,二叔回来被他闹得心烦便绑起来关在了柴房里。

小梅听说后,便想到了除掉二叔的办法。她半夜先迷倒了丈夫,假意去私会二叔,然后将他迷晕。她进了柴房勒死了小芬,嫁祸给二叔。她想起肚兜的事情,又去小芬家找,却没找到,只好转回。却被房东太太看到了灯光,以为是小芬在家。

二叔醒后发现小芬已死,只当是自己醉酒失手,于是赶紧把尸体扔到了镜湖里。谁知道这么巧,第二天,大婶的尸体被人发现。小蓝得知后立刻烧掉了旧账,因为那账上记了不少大婶当时白占的东西。

当警察找上了门,小梅想到自己的机会来了,只要把丈夫变成了凶手,那她就解脱了。于是她让书院里的人在警察的问讯笔录上写上了丈夫的名字,引得警察怀疑丈夫。果然有人夜里闯入内院,丈夫的丑事被人看去,惶惶不可终日。那闯入的人被恶犬撕下了一块布,她便引丈夫去约小蓝。一石二鸟之计可以一下消灭两个男人。

男人对她来说,如同院子里养的鸟,你怎么训练,来日就能怎样用上。她用鸟给丈夫带去致命的毒药,但是可惜小蓝去晚了片刻,没有正好在场。但这也没关系,她有的是玲珑手段。就算不为她,为了孩子,他总要赴汤蹈火一次吧?

现在,她终于解脱了,再也不会被男人左右,她终于能像鸟一样自由飞翔,再也不用伪装,伏低做小、卖娇乞怜。

对了,你要问书院里的人是怎么回事,对吧?那个人也和她一样,恨男人恨的要死,她就是被丈夫折磨得装死跑出家门的前一位太太。”

故事讲完了,太阳也将要西落,最后一线余辉落在梅素蕊的脸上。大概听得入神,她早已停下了织绒线衫的动作,在光影里一动未动。脸上既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愤怒,她只是静静地微笑着。

过了半晌,她才缓缓吁了一口气,“喻小姐故事讲得真好,我都快分不清是真是假了。不过,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啊。但是还是要谢谢你的故事。”

喻宛央站起身,“白太太,这故事里的人,就没一点真情吗?”

“真情?”她冷冷地笑了笑,抬手解开了衣扣,露了颈子出来。白皙的皮肤上赫然的淤痕和旧伤历历在目。然后她又卷起袖子,烫伤的疤痕、鞭打的旧迹都仍旧清晰。

喻宛央心头发紧,丑陋的伤痕和她如花的笑颜交织在一起,在这一刻变得触目惊心。

“如果不是在这里,我还可以叫你欣赏更多的。你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都可以落在你身体里的。”她空洞地笑了笑,然后慢慢地衣服整理好。

“一个女人被这样对待,还能活下去,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孩子,为了孩子不变成另一个怪物。因为是她对不起孩子,以为孩子能救她,所以才把他生下来。生下来了,就要为他负责。

孩子,就是她的真情。别的‘真情’又是什么东西?是对女人肉体的贪念吗?在有些男人那里,贞洁比什么都重要,真情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

喻小姐,你所谓的‘真情’救不了人。既不能叫人重生,也不能让人涅槃。你年纪小,还不知道铁石心肠是怎么来的。告诉你,它不是一天变成的,是日夜煎熬练成的。但练成了,就再也软不了了。”

松儿这时候玩累了,向着梅素蕊跑来,边跑边叫“娘!娘!”

梅素蕊不再理会喻宛央,站起身迎了几步,然后蹲了下去。松儿冲进她的怀里,她抱了抱,然后拿了帕子给他擦汗。

喻宛央心情恹恹地走开。当宗择把所有的推测告诉她时,她很是震惊的。梅素蕊是受害人,却也是谋害了这许多人的凶手。她以为梅素蕊至少会有一点的痛苦的,但是没有。她淡定、从容,没有一点悔意。人心可以冷硬至此吗?

宗择双手插兜站在远处一棵树下,他视线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喻宛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梅素蕊正在朝他的方向看过去。两人的目光对到了一处,宗择冲她笑了笑。那种笑容是喻宛央不曾见过的一种笑。平和、宁静,好像是透过了一个人在看另一个人。

喻宛央的心头有些顿涩,说不出来的感觉。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想要知道他的那个笑容的由来。

仿佛有知觉一样,他的目光转了回来。看到她时,给了她一个温和的笑,似春风过境,吹开了一树海棠。但却和刚才那个笑,不一样。

她走向前。宗择问:“都说完了?”

“嗯。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宗择静默了片刻,陪着她缓缓往公园外走。“我记得书上读过一句话,印象特别深,‘健康的人不会折磨他人,往往是那些曾受折磨的人转而成为折磨他人的人。’”

“如果有新的证据出来,你还会抓梅素蕊吗?”

他只是淡淡地说:“白耀升和蓝衣揽下所有罪名,你知道为了什么?”

“总不是爱情吧?”

“舐犊情深。人永远都不知道,为了自己想守护的东西,能付出多大的牺牲。”

“所以,就算是你明明知道梅素蕊是凶手,你也不会抓她?白耀升和蓝衣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是被利用的。连他们所想要守护的儿子,都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吴妈、李玉芬,甚至是白盛祖都真的是罪该万死?------这对他们就公平?”她停下脚步,扬首问他。

她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清楚是什么。眼前的人叫她感到迷惑,曾经清晰的面孔,在这一刻变得模糊起来。

作为一个执法者,难道不是要以抓到真凶为己任吗?他心中的那杆天平,到底什么才是他所谓的公正?有罪的人,哪怕再有理由,但罪就罪,难道不应该接受惩罚?还是说,梅素蕊同样吸引了他?他在她的身上看见了某个人的影子?因此,他可以放弃一个执法者的原则?

他早知道告诉她真相,就有要面对她质疑的一刻。他未曾想过为自己辩白,但看到她隐隐怒容的脸庞,他动摇了。无论她如何看待他,也许给她一个解释也好。

“白耀升自小就失去母亲……小心!”宗择把喻宛央猛然拉到身前,她的鼻子正撞在他颈子间,呼吸间全是那熟悉的清淡的白檀香。一辆汽车蛇形扬长而去,刚才差点撞到她。

距离很近,她看见他白皙的皮肤慢慢变红,浮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她不知道是自己灼热的呼吸叫他如同被烫过一样。

而这个意外却让他想要解释的想法都瞬间消失无踪了。她只是人生的意外,如同这辆突如其来的汽车,终会扬长而去的。

他松开手,她抿了抿唇,直觉他刚才是想解释的。但是现在却并不再想说什么了的样子,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她明明感到有什么东西在熄灭。

她有点恼怒,又有点害怕,只好望了望汽车消失的地方,嘟了嘟嘴道:“宗先生要叫警察局好好管管治安了,这些人简直就是乱开车!”

他嗓子有些干涩,怕发出的声音有异样,他索性只点点头。

宗择将她到了梁园,她草草道了声谢谢,然后进了屋。没有说“晚安”,也没有说“再见。”他能感到她的态度和往常有一些不同。

他自失地一笑,笑他自己。人生不过如此,“相逢只一笑,明日又天涯。”更深风寒,霜冷露重,这长路漫漫,他从未期待有人同行。

哪里又隐隐作痛,可这一回,他却寻不到痛处。

他抬头望了二楼一眼,房间的灯亮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正要离去。露台上的门却开了,他听到有人叫他“宗先生。”

他回身,见她站在露台那里。她下定了某个决心,但当她在窗后见他一人独立风中的落寞身影时,却总觉得要同他说些什么。哪怕是为自己的某一段难以描述的心事做一个结语。可等她冲动地走出来叫住他,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望着她,等着她的话。她背后姜黄色的灯光染满了屋,像太阳的初升之处。他们仿佛站是在两个世界对望着。

她咬了咬唇,声音放得很轻,从高处传来,有一种别样的柔婉。“宗先生,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人总归要往前看。”

他牵了牵唇角,“我知道。谢谢你。”

她也无声的笑了笑。没人开口说“再见。”但是似乎都明白彼此似乎都不会再见。这种“再见”不是指碰面,而是彼此在某一瞬间都明白了,他们不是同一种人。

他略点了点头,转身走远。

而她站在露台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鼻子有点酸酸的。她想起祖母曾经说过的话,人这一辈子,大部分的人,都是过客。如果开始就知道不是同路人,那就不要去为了结伴一段而绕道。分道扬镳,是大部分人的结局。

“可是祖母,为什么我会觉得有一点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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