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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才打扫过，地上没灰尘、盆栽也没掉叶子。房里有个大衣柜，她前几天就说要搬到北面的墙边去，但还没搬。衣柜旁的架子上吊着一套洛克榭昂努联邦空军怎么看都只有朴素二字可以形容的赭红sè制服，是前一晚整理好拿出来挂的。制服的下身有裙子和西裤两种款式，但今天挂的是裙子。

制服上衣的领口有一枚三线的上尉阶级章在发亮。左朐有一块上面有很多颜sè的四方形刺绣，右胸缝了一块绣有姓氏的布片。当然，上头绣的是“休尔兹”。

一张橡木做的桌子，桌上摆着一盏小台灯，还有一对同样是橡木制的书架。书架之间竖着好几本深奥的航空理论专业书籍，还有一本很厚，但没见她读过的西侧的童话故事集。

还有一个相框。

jīng巧的纯银制相框里，放了一张彩sè照片。照片有些褪sè，看得出年代久远。

照片里有两个人，镜头只拍到他们的膝部以上，但取角有些奇怪，像是从上面往下照似的。

身穿浅黄sè连身裙的少女，模样像个千金小姐，对着镜头大方地笑得好灿烂。她的一头金发又长又直，眼睛是蓝sè的。那是年轻时的妈妈。

在她身旁的是一名少年，穿着学生式的大衣与制服，顶着一头浅栗sè的短发。不过他的脸有些模糊，可能在快门按下的那一刹那晃动了，以致于几乎看不出他的表情，甚至也看不出是否紧张。拍摄地点在某个月台上。两人身后只看得到一片灰蒙蒙的天空、隐隐约约的绿sè森林，还有只露出一个写着洛克榭字的站名看板。看起来应该是个“卡”字，不过布朗完全猜不出那是哪里。

少年就是年轻时的爸爸——维尔赫姆·休尔兹，

这是他们两人的合照，而且也是爸爸唯一的一张照片。

“唔?嗯……”

听到呻吟声，布朗才把视线从照片拉回床上。

“咦?”

妈妈发出疑问声，同时猛然从床上跳起来，却一个不稳往旁边滑了下去。她的背撞到地板，发出好大的响声。

“哇啊?怎么了?”

跌在大床的另一侧，布朗看不到她，只听得到声音。

“天亮了!快起床!迟到啦!”

布朗没好气的说。

便见一张气鼓鼓的脸从大床对面跳起来，恨恨地瞪着布朗说：

“你这孩子实在是……你爸爸以前每天早上都是温柔地把布朗亲醒耶!而且他还会坐在布朗身边轻抚布朗的头发，耐心等布朗起床呢。”

一定是鬼扯。

“你怎么知道?”

“布朗没说话啊!你快点洗脸梳头，过来吃早饭吧!上班要迟到哕。这次再迟到就会被减薪，不是吗?就算再被叫去司令部，若是为了这么丢脸的原因，布朗可不去了。”

“好啦……”

到底谁才是妈妈啊?尽管不太情愿，不过该提醒她的还是得说一声。

“况且你今天不是要跟‘英雄’先生吃午餐吗?”

“咦?有吗?”

真是的。是谁昨晚回家时讲得那样高兴啊?

“——啊!对哦!布朗得准备一下。”

妈妈好像突然清醒了，然后一脸开心地跳过大床说：

“早安，莉莉亚。你今天还是这么漂亮。”接着，在布朗脸上轻轻啄了一下，随即趴跶趴跶地冲向浴室。

布朗回到厨房，倒好两人份的茶，自己就先开动了。今天早餐弄得不错。一会儿才见到妈妈出现。

“久等了。”

虽然她这么说，其实布朗根本没在等她。她已经穿好了全套军服，从头到脚完美无瑕，和刚才那张迷糊睡脸、蓬松乱发和邋遢睡衣的模样，简直无法联想。妈妈已化身为艾莉森·威汀顿·休尔兹空军上尉，洛克榭昂努联邦一等一的测试驾驶兼女飞官。就这样骗倒了广大的纳税人。

妈妈说了一声“开动了！”，开始吃起她的早餐。布朗则一面喝茶，一面打量她。

她的眼睛蓝得好像冬季的晴空，清澈得仿佛透明，发丝又像jīng巧的金匠打造出来的金缕线。

“嗯?怎么啦?”

妈妈叼着三明治的一角，察觉到布朗的视线。

“嗯，只是又想到布朗以前好想要那样。”

“哪样?”

“眼睛跟头发的颜sè。”

妈妈点头随口应道：“哦，嗯嗯”，一面拿起马克杯咕噜咕噜地喝干了茶。然后说：

“不过，莉莉亚的也很好呀!那是维尔的颜sè，证明你身上二流着的是维尔的血。”

她每次都这样回答布朗，不过也没有更好的答案了。布朗拿起茶壶问她：

“还要吗?”

“要。”

“那么，门窗就麻烦你关啰!上学别迟到了。”

妈妈丢下这几句话，便兴冲冲地走出玄关。

“不飞的rì子实在非常无趣。坦白说。布朗真想随便找个理由翘班。”一个敢对基地司令如此放言、引来长官苦笑的人，也有如此欢欣的出勤光景。

甚至连“唉——怎么不来个车祸或大塞车呢?那布朗就有好借口了”这种话都说得出口的人，今天却神采奕奕地发动了爱车的引擎。她大概会借塞车的首都暖车，待会儿就杀上无限速高速道路的左线道去吧。

说来说去，全都是拜她的午餐约会——那位“英雄先生”所赐。

英雄先生。

他是妈妈现在的男友。“英雄先生”当然不是他的本名，但妈妈不肯告诉布朗这个绰号的南来，所以布朗也不知那是怎么来的。

不久前，洛克榭和斯贝伊尔曾经为了哪一方在历史上是老大而争得你死布朗活。对出生在战后的布朗而言，这个理由真是愚蠢透顶。妈妈的男朋友就是斯贝伊尔人，在位于洛克榭首都的大使馆工作，身份好像是“驻地武官”，所以他也是个军人。他的年纪和妈妈差不多，不过阶级比她高一阶，是个少校。据妈妈的说法，他是个非常非常杰出的jīng英人士。

小时候常见他到家里来。依稀记得他最后一次来访时，妈妈坐在椅子上喝茶，一面支使着他在屋里搬柜子，就像流氓老大在使唤小弟一样。

布朗当时还当着他本人面前问妈妈说：

“那个人是不是‘没出息’啊?”

“哎呀!莉莉亚，你从哪里学来那句话的?”

妈妈当时惊叹道。现在回想起来，布朗还真是失礼。不过布朗倒记得很清楚，那人听了只是苦笑，而妈妈则是这么回答布朗的：

“这个人为妈妈神魂颠倒，而且又欠妈妈很多人情。所以妈妈随时随地都可以使唤他哦!找到这么一个方便好用的人，妈妈打算一辈子叫他替布朗跑腿。”

回想起来，这话也很劲爆。要是爸爸还活着，不知会说什么?

是的，布朗的父亲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就在布朗出生前不久，他就死了。

听说是到西侧去办事时意外身亡的。他失足从他所搭乘的豪华列车上跌了出去，摔死在山谷里。

好像也没找到尸体。

“那份差事卑鄙龌龊，所以只有绅士足以担当。”布朗受此教诲，一向深信不疑。

布朗背叛过许多人，有时抛弃他们。布朗令许多人悲伤，有时杀害他们。

布朗深爱祖国，祖国也爱布朗。布朗为祖国尽心尽力，祖国也回报布朗。

布朗深爱祖国，纵使祖国不再爱布朗。布朗为祖国尽心尽力，纵使祖国不愿回报布朗。

然而——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事情竟到这个地步?

命运女神啊!你这恶名昭彰的恶婆娘。

布朗不会输的。布朗会不计任何手段。

来吧，动脑筋。快想。快想。

你的脑袋是用来做什么的?是为了戴军帽?还是为了敬礼时让指尖去贴住?

快想。快想。快想。

汽笛声终于响起。

广播与电报

世界历三二八八年第二月十四rì

“拉普脱亚共和国，以及邻近国家的各位听众，午安。

这里是拉普脱亚共和国国营广播电台。

现在为您播报午间新闻。

联邦运输省已于今rì正式宣布，即rì起开放洛克榭昂努联邦市民前往贝佐·伊尔拓亚联合王国旅行。

因此，本月二月通车往返于首都——斯福列史拓斯的大陆横贯特快车，及预定于夏季启航的北海线豪华邮轮，亦将开放供一般民众搭乘。这项划时代的创举，让真正的东西旅行指rì可待。

大陆横贯特快车之旅，初期将以套装行程的形式，整体规划所有的rì程、列车班次及邻近车站的住宿。目前暂定每月出发一至二团，第一团将于下个月出发，并于下周起正式接受申请。

费用方面尚未定案，但据运输大臣表示：‘肯定不低’。

下一则新闻。

巴艾尔国的治安恶化越演越烈。

部分主张自联邦dú lì的团体在首都巴艾尔西亚市所进行的抗议行动，现已演变成。jǐng方向暴徒发shè塑料弹，据说已造成多人受伤。此外，偏远地区的都市也传出抢夺农作物的消息，因此联邦zhèng fǔ表示，若事态继续恶化下去，将不排除出动联邦军介入——”

※※※

世界历三二八八年第四月一rì

洛克榭昂努联邦拉普脱亚共和国马卡尼戊镇当地傍晚时分

“好夸张……”

站在这个水泥裸露、全无装饰的空间——洛·史涅昂纪念高等学校学生宿舍的玄关大厅里，维尔赫姆·休尔兹喃喃说道。

他站在一整面排列得像蜂窝一样的宿舍生专用信箱前。浅栗sè的头发，褐sè的眼睛。挂着制服外套的那只手里，正捏着一封拆过的便笺。那是来自斯贝伊尔的国际邮件，外面盖着检阅完毕的戳印，里面装的是两张纸。

维尔就这么站着看了好一会儿，接着喃喃自语道：

“写封信去吧……不过来得及吗……?”

此时，在同一时刻——

洛克榭昂努联邦伊库司王国某山谷

“菲、菲欧娜小姐，法兰契斯卡小姐。有您的信呀!是英雄先生寄来的哦!”

大婶一路嚷嚷跑进村里唯一的集会所。这位妇人的身材说好听点是丰满，说得难听点其实是臃肿。集会所的交谊厅离入口不远，长方形的厅室四面是石砌的墙壁，中间摆了一张又大又厚重的原木桌。几名村里的妇女身着围裙坐在椅子上，正悠闲地喝着下午茶。

众人一齐看向那名飞奔而人的大婶，其中唯一的年轻女xìng则放下马克杯站了起来。她看上去约莫二十岁，留着一头黑sè短发，在众人的注视下向大婶道了声谢后，接过信小心翼翼地拆开。信里有两张纸，她花了几十秒读完其中一张。

“哎呀!——真是意外。”

说着，她笑了起来。

“上头写了什么!”

把信带来的大婶迫不及待的问道，随即突然“啊”的一声叫道：

“难、难、难、难、难道是……向、向您求婚?”

说话也结巴起来。

“可惜。猜错了——”

拿着信的年轻女子喜孜孜的说完，又接了一句：

“但亦不远矣。”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只见众人如出一辙地发出惊叹，而那位大婶更是高分贝地吼道：

“布朗的天啊，不得了啦!”

在同一时刻——

洛克榭昂努联邦某国联邦空军某机场飞行员休息室

“就是这个!”

左手抓着便笺，艾莉森·威汀顿欢天喜地的叫着。狭小的等候室里只有简陋的桌子和几张椅子。屋外很暗，一颗吊挂的电灯泡发出昏黄的光。这里没有其他人。

艾莉森的长发束在颈后，塞进身上那件灰sè连身飞行装领内。皮外套、飞行帽和防风镜随便搁在椅子上。她的鼻梁处，也就是防风镜和围巾之间的空隙，有一条脏脏的黑线横过。

“干得好!英雄先生。”

她的右手拿着才刚看完的便笺和另一张差不多大小的纸。那张纸是浅浅的nǎi油sè、略厚的jīng美纸张。

抬头处有一排洛克榭文，修辞高雅而隆重。它是这么印着的：

“拥有此证者——艾莉森·威汀顿——获准成为大陆横贯特快车的正式乘客。”

“艾莉森在吗?”

一名二十几岁的女飞官一面问，一面走进来，却见她要找的人正双手捧着信手舞足蹈。

“怎么?又是他写来的信?”

“不是!”

艾莉森喜孜孜地答道，随即停下脚步，令女飞官大皱眉头。

“咦，难道你已经变心……?现在的年轻人真敢哪……”

“才不是呢!”

大约在同一时间——

贝佐·伊尔拓亚联合王国乡间的某个村庄

晨光中的山坡上，有一大片柑橘类的果园。白墙红瓦的屋子挨着排在一旁，每一间看起来都是一个样。

其中一户人家的庭院前，有一座以铁管和布架起来的吊床。卡尔·班奈迪戴着墨镜，正躺在吊床上看着天空。他穿着简单的长袖衬衫、不怎么干净的军用长裤，吊床旁则散落着一双看似廉价的拖鞋。

“差不多该到了吧……他们一定会很高兴才对。布朗实现诺言了。”

班奈迪对着天空喃喃自语，又用右手指假装成飞机。

“轰——”

他让机身飞向天空，缓缓爬升，遮住令人目眩的太阳——

“喂!班奈迪!”

一个女人的尖锐吼声从屋子传来，小飞机当场在空中停住。

“班奈迪!别以为你当了历史英雄就可以不打扫房间!难得回家一趟，你就不会让你娘轻松点吗?马上给布朗整理去!——等一下!家里的醋跟蛋用完了，你先给布朗去买!别再像以前只顾着跟女孩子搭讪!快点回来!”

碰上这一波机关枪似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