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长安微微皱了皱眉,他前天晚上遇到洛长宇的时候还听他说来三阳宫核实春考的事呢,今儿到了他这里,就成了名单早就核实封存,这不是趋炎附势,睁眼说瞎话么!虽然心中大为不高兴,但是事情还是要办的,索性也不多说,径直从怀里取出苍山侯亲笔写的推荐信,递到了那老者身前。
老者看到洛长安取出来的竟是一个红泥封印的铜皮蜡管,近乎枯索的眉头微微一挑,神色间也多了分慎重,据他了解,这可是军中要人传递重要情报信息的工具。
老者接过铜皮蜡管,仔细在封口上查看了一番,见封印的红泥未曾动过,这才谨慎地启开,取出里头卷成管状的信件,看到上面还有一层泥封,神色不由更加郑重了几分,用火融化红泥蜡封,摊开卷纸,看到上面的内容和最后的落款,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就变得十分的精彩了,有震惊,有意外,但更多的还是一种无可奈何与哭笑不得。
洛长安看到老者的脸色着实奇怪,不禁皱了皱眉眉头,问道:“这封推荐信有什么问题?”
老者啊的一声回过神来,抬头十分怪异地看了洛长安一眼,连连说道:“没问题,我这就给你办手续。”
老者说着,很快就干净利落地帮洛长安办好了手续,洛长安拿过一张制作特殊的木牌。正面刻着三阳宫的标志,一本从中摊开的书卷,上面刻着他的名字;背面则刻着壬辰两个字,他不是很懂就随口问了一句,老者解释是明年春考时的座位号。
把洛长安像送瘟神一般送走之后,学务室里的老者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阵阵响亮至极的大笑。旁边几个房间里的老师听到笑声,凑过来打问,老者将洛长安刚递上来的推荐信给推了过去,众人一看,有的也笑,有的则是哭笑不得,但也没有一人再像老者笑得那么夸张。
其实,洛长安带过来的推荐信,也没有什么多好笑的地方,只不过在他原职一项,苍山侯写的是伙头军,而且不是管事的,仅仅就是一个烧火的。要说这样一个职务的士兵,要立多大的军功才能往三阳宫这种地方推荐呢?他又能立多大的军功呢!只不过,洛长安不知其中细节,还一直表现得不卑不亢,底气十足,这才让那老者事后大笑不已。
洛长安再一路冒雨回到帝都龙城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连着好几日没吃过一顿好饭,闻着街旁酒楼里的酒香菜味,顿时觉得饥饿难耐,可探手一摸,身上却已没了任何银两,不由得无奈一声苦笑,对着漫天的秋雨长叹一声,心中掠过一丝茫然,摇了摇头,一路埋头继续往前走去。
此时,在龙城南城,问鼎侯侯府的后院深处,敞阔而又幽静的书房中,布子衿面色有些灰暗地跪坐在长坛之上,在他身前横着一只尺许高的榧木大棋盘,棋坪的棋局已过其半,对面正襟危坐一个朗目似星的魁伟大汉,面容刚毅,举手落子之际,一股浓烈的豪霸之气不期然而然地挥洒而出,正是天下人尽皆知的问鼎侯布公权。
布公权昨天夜里就听到了布子衿在西城外得月桥头与洛长安对峙的事情,本也并没放在心上,也没详细了解,只当是年轻人胡闹罢了。可当他今日出门之际,正好碰到了心志有些迷茫了的布子衿,便知此次事情不小,暗地里让人一打听,这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得清清楚楚。
布公权弄清楚了整件事情之后,不禁对布子衿略微有点失望,同时也对洛长安生起一丝兴趣,思前想后,觉得他正好可以作为布子衿的磨刀石,有心点醒布子衿,这才有了这时候的对局。
布子衿突然被他老子叫过来对局,心头不免惴惴,但这都下了半天棋了,却仍不见他老子开口,心中更觉此中有事,而且不是什么好事,心思不由得更加紧张,下的棋自然而然就更臭了,如此不过盏茶的工夫,便弃子认输。
下完一局棋,问鼎侯布公权仍然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布子衿不敢问,更不敢不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待过了小半个时辰,这第二局棋也下完了,布公权默然收拨棋子,一副清盘再弈的架势,仍然没有半点开口的意思。
如此,布公权与布子衿父子二人一局接一局地下着,中途也没人前来打扰,一直到天色黑尽,第七局开局不久,布子衿的内心方才彻底平静下来。
棋坪上落子清脆,有声回响,黑白纵横厮杀,布子衿眼见自己的大龙即将被斩断,神色间一片凝重,想要腾手进攻布公权的腹地以作抵换,又显得犹豫不舍,想要落子防备,却又无路可逃,如此举棋不定,良久不能落子。
这时,沉默了一下午的布公权突然悠悠开口说道:“关键时候,犹豫不决,这是兵家大忌。”
布子衿闻言,心头陡然一颤,脸上神色一定,探身长臂,一颗白子坚定不移地落入一片黑子腹地之中。布公权见布子衿落子如此,神色舒缓地点了点头,继续埋头跟进。
如此一来二去下了十几手之后,布子衿忽然发现原本必死无疑的大龙又多出了一口气,神情微微显得有些振奋,下子也变得更加坚定而决绝了。
布公权感觉到布子衿气势上的转变,知道他此时的心态已然恢复正常,趁着落子之际,淡淡说道:“在这乱世之中,务实不务虚,一切都要以实力说话。倘若你昨天夜里当真出手杀了洛长安,那才是最为正确的选择。”
布子衿听到布公权突然提到洛长安的名字,眉头微微抬了一下,默默地看了对面一眼,神色十分平静地说道:“是,我昨天顾虑虚名,上了他的当。”
布公权见布子衿在说到洛长安的时候心态依然平和,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说道:“三阳宫那边上午传来消息,他已经去过了。”
布子衿自然知道布公权所说的洛长安去过了三阳宫是什么意思,微微眯了眯眼睛,镇定地在棋盘角落处填了一子,说道:“我打算明天一早就离开龙城,去传说中的那几个不可知的地方看看。”
布公权闻言沉默了一会,缓声说道:“这回出门,阿大他们就不要再带着一起上路了吧。”
布子衿微微一愣,布公权所说的阿大他们便是从他小时候起就形影不离地跟在他身边的玄衣十三骑,布公权的这个决定让他感到有些意外,不过很快,他还是点头作了肯定的回答。
或许是因为布子衿即将独自远行的缘故,布公权此时比以往二十多年教养布子衿的任何时候都要随和了许多,一边缓缓落子,一边悠悠说道:“这世事就如棋局,作为一个好的棋手,要能用好每一颗棋子,不光是要善用自己的棋子,还要善用敌人的棋子。苍山侯萧鼎是一个很好的棋手,真希望早点能和他对弈一局。”
布子衿闻言微微一怔,虽然略约能猜到布公权这么说与洛长安有一定的关联,但是其中具体的意味,却又体会不到,是以默默的没有讲话。
布公权也不在意,随意转过话题,淡然说道:“在你和洛长安对弈的这局棋中,你已经掌握了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下得好了,足可兵不血刃,令他臣服。”
布公权的话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布子衿的内心却瞬间变得翻江倒海,一则他想着的只是独自远行历练一番,好在三年后的决战中杀了洛长安,而完全没有想过要令他束手臣服,为我所用,这是一个胸怀和见识的大不足;二则他太清楚,布公权所说的至为关键的棋子指的就是安澜,他喜欢安澜,是以从来都未曾想过要利用她去达成什么目的,这在他认为是对安澜的严重亵渎,这又是一个心性的大不足。
他有此两大不足,布公权没有生气,也没有批评,就连提点一下也没有,足见已然铁了心的要他改了,也铁了心的坚信他能够做到了。然而,他能做到么?他又要怎样才能不做到呢?
在布子衿心如擂鼓的震动之中,棋盘上最后一颗棋子落下,他的那条大龙虽然没有被斩断,但是却被活活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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