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微寒,长街漫漫,洛长安饿着肚子苦着脸在西城游荡了半天,也没寻着吃的,更没遇着贵人打赏。
其实,这也怪不得龙城的百姓没有同情心,主要还是因为他身上穿着做工精细的青衫长袍,腰间挂着三尺有三的黑沉长剑,背负双手一摇三摆的,活脱脱一副为赋新词强作愁的骚客模样,哪有半分老老实实地窝在墙角根下的乞丐的风范!
眼见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洛长安也不再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避开几个繁华热闹的街口,寻了个没啥烟火气息的地儿,学那些乞丐,往墙根下一窝,准备也拿出那般不把屁股下的石板坐穿便不起来的专业精神,坐等好心人接济。
天渐沉渐黑,夜幕降临,洛长安都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可身前依旧没有任何人赏赐。这个时候,他真想知道安家在龙城的大宅在哪,真想知道叶长门和萧半如在哪,可是他都不知道,也没见他们出现,只能就这么无奈又无望地守着。
其实,洛长安讨不到饭钱,这同样也怪不得别人。要说乞讨,他就该寻个热闹点的地方,把衣服揉乱,把脸抹黑,再去寻摸一口破碗摆在身前,这才是正理。可他却偏偏选了这么个冷清的地方,鸟都不拉屎,哪有人布施。
不过,这一次还真的不能怪他洛长安没有当乞丐的潜质,只能说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在这帝都龙城的大街小巷里,哪处关道口没有个衣衫褴褛的乞丐?那种幸福的地方,早就有人在守着了,哪能时刻都为你一个平常衣食无忧但保不准某一天突然兴致来潮想过一把乞丐瘾的富家公子准备着呢?
既然好地方早就被人占了,他也就只能来这种没人来的地方了,只有这样才不会被那些乞丐唾得满身碎末,才不会被揍得鼻青眼肿嘛。再说了,乞讨可不光要靠人多,更重要的还是要靠眼缘和运气的,说不定他运气好,遇上一个对眼的贵人,解决的可能就不止是一顿饭的困难了,还可能让他一夜间过回原来那种腰缠万贯的日子呢。
洛长安饿得两眼昏花,只好这样无奈又无聊地暗自打趣着自己,话说他当初腰缠万贯的时候,也没见过得有多奢侈挥霍嘛。再说了,他要是当真就为了混一顿饭,这偌大的帝都龙城别的活计找不着,那各大酒楼里跑堂小二的活还能找不到么?
他这也就是想偷着找个闲乐,顺便筹谋一下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现在离明年二月三阳宫的春考还有大半年,吃住到安家大宅里去定然可以,就是靠吃萧半如也不是问题,可这他都觉着不妥,也都不符合他的风格。自小死了娘之后便在小孤山长大的他,早已习惯了自食其力。
或许是洛长安的运气真的不错,又或者是上天对他的眷顾,就在暗地里自我打趣的时候,头顶上自远处斜射过来的灯光微微一暗,一个蓝衣水袖的妙龄女子,撑着把自南国流传过来的油纸伞,俏生生地停在他身前,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洛长安抬头看了那女子一眼,印象中从来都没见过,只当是好心人上门,正想用上一个善意的微笑换顿饭钱,却又敏锐地察觉到那女子的眼中深藏着一丝落寞忧伤,便有些笑不出来了,不是心生同情,只是不好意思趁火打劫啊。
那女子看到洛长安抬头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又把头低了下去,似笑非笑的神情间不觉多了一分萧瑟,转身想走却又迈不开脚步,看着洛长风身上早已被风雨淋透了的衣衫和贴在脸上略显凌乱的发梢,微微叹息了一声,笑着说道:“小兄弟,陪姐姐喝杯酒去吧。”
洛长安抬头略显诧异地看了那女子一眼,见她眼中略含萧瑟同情之意,那是一种同病相怜的眼神,心中不觉微微一动,低头往自己身上一看,顿时无奈苦笑。想了想,架不住肚子造反,便弹腰起身,轻轻点了点头,潇洒说道:“好。”
那女子见洛长安除却一身行装略显落魄狼狈之外,神情轻松,举止潇洒,没有半分哀戚之色,不觉心有所感,情绪似乎一下子好了三分,笑道:“小兄弟,你想去哪里喝酒?地方随便挑。”
洛长安见那女子情绪微微好转之后说起话来略带三分豪侠之气,剑眉不觉微微一扬,沉吟了一下,说道:“我前两日听人说起过一个叫做流云台的地方,不如就去那里吧。”
洛长安刚到龙城的那天夜里,西城门那个姓樊的守将说请酒赔罪时提的就是流云台的名号,他不清楚那是个什么地方,想来不会太差,又兼不知龙城还有什么好去处,便随口说了出来。只不过那女子一听他说去流云台,便转过头来用颇为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俊美的脸上浮动着暧昧的微笑,哝声问道:“小兄弟真的要去那里?”
洛长安被那女子的怪异情态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笑了一笑,说道:“我刚来龙城不久,只听人说到过这个地方,你是主,我是客,还是客随主便好了。”
那女子见洛长安神色坦然,明显没说假话,缓缓收了那副怪异的神情,点头说道:“那就去流云台。”
流云台就在西城,离洛长安适才所坐的地儿不远,跟着那女子沿着一条冷清的直巷北上十余里,在往东横穿三个繁华的街头,便到了一片彩灯高照,红袖儿怒招的地方。
洛长安站在那一排排花楼前,鼻端充斥着纸醉金迷的沉香,这才算明白流云台是一个什么样的地儿,不禁有些尴尬地转头看向那女子,有心想要换个地方。
那女子似乎看透了洛长安的心思,脚步不停地继续往前走,坦然说道:“来都来了,走吧,前面不远就是了。”
洛长安无奈一笑,缓缓跟上那女子的步伐,心中也没有什么香艳迤逦的幻想,一片坦然。
流云台在烟花巷的最深处,濒临波光潋潋的淮南河,这里没有前面那些花楼里站在栏杆上搔首弄姿的姑娘,也没有嘈杂喧嚣的声响。那女子似乎对这里很是熟悉,领着洛长安径直绕过曲廊进了后院,一路上遇到不少人,都只是仿似熟人见面一样向他们点了点头,一没有丝毫阻拦,二也没问他们要去什么地方。
那女子领着洛长安一路上七弯八绕,最后走进一处僻静幽深的庭院。庭院小巧别致,里面只有一大一小两间木屋,外加沿着院墙栽下的一排文竹。那女子推开大屋的房门,点亮了烛台,将洛长安让了进去,边往外走边说道:“你先坐着歇息一会,我这就让人准备酒菜。”
洛长安目送着那女子离开之后,才回头转身仔细打量房间里的陈设。房间不大,收拾得干净整洁,北墙下对窗立着一个三尺七寸高的书柜。
柜顶简略摆放着一件青瓷和三两件陶罐,虽都不显富丽堂皇,但却无一不是珍品,柜子里或竖立或横叠地整齐摆放着数十本古籍,其中以曲谱居多,又间藏数本精妙的策论,书柜前摆着一张不大的紫檀书桌,桌上摆放着的文房四宝也都是珍品。仅这一柜一桌,便充分彰显了房间主人的高远志趣。
西墙上挂着一幅侍女舞剑图和一柄珠光宝剑,图中侍女面容娇美,英气勃勃,身似矫燕腾空,折腰曲腿,回身反刺,正是越女剑中有名的招式:回头望月。南面是门窗所在,洁净无尘,东面却是挂了一道帘门,往里隔了一个小间,照帘门上绣的九凤回翔图案和帘门内飘逸出来的淡雅甜香来看,不难猜测帘门后面便是此间主人的卧房。
洛长安差不多看完房间的摆设,正准备找个凳子坐着歇会,却又听到院门口有脚步声响起,走到门口探头一望,只见那女子左手拧着一个足有五六层的黑漆描金大食盒,右手五指各挂一坛足有三五斤重的醉尘香,不紧不慢地进了院门。
洛长安是来蹭饭的,见那女子作为主人还如此劳作,忙快步迎出门去,伸手接过她拧在左手里的大食盒,又从她右手间接过两坛老酒,转身大踏步进了房间。
大食盒打开,顿时一阵肉香扑鼻而入,洛长安只觉得哈喇子都流出来了,不觉大咽口水,肚子更是咕咕直叫。
那女子听到洛长安的肚子饿得咕咕叫,脸上浮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快速地将菜摆上饭桌,又置好碗筷,拍开酒坛的泥封,大咧咧往桌前一坐,笑道:“小兄弟,喝酒吃菜。”
洛长安早就饿得不轻,正等着那女子这句话呢,不等话音落地,便抓起筷子,风卷残云地狼吞虎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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