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月桥的七夕夜,微风无雨,也没有月亮。或远或近,或明或暗,簇拥在桥头四周看热闹的人,都被洛长安这一句掷地有声的话给镇住了。
布子衿是谁,大家都很清楚,他自小便在问鼎侯布公权的严格教养中长大,能文能武,区区二十又五,修为便已晋升苦海秘境,可谓是天之骄子,纵使是面对三阳宫后面两座大山里头的书院和道院中人,也有傲然不惧的资本。
而洛长安是谁,众人除却知道他与安澜是结发夫妻,是洛长宇同父异母的三弟,别的再也没有听闻,可谓是籍籍无名。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籍籍无名的人,竟然怡然不惧地对众人心目中的天之骄子布子衿发起了反击,哪怕这种反击目前还只是停留在言语的层面,也足以让人震撼了。
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洛长安这是疯了,但也有人猜测洛长安如此有恃无恐的玄机,认为今日有安澜在场,只要她以自身性命作保,布子衿就是再怎么怒不可遏,终究是无法下手杀人的。然而,这种猜测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却并非洛长安的心思,他之所以最后表现得如此尖锐,主要是因为他看到叶长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桥头附近。
叶长门是从三阳宫后面的道院里出来的人,一身修为深不可测,有他在,纵使布子衿愤然出手,也绝然伤害不到洛长安分毫。洛长安也正是出于对叶长门的这份信任,才如此傲然不惧。再者说,他这也并非是一味的尖锐,而是别有用心地要逼着布子衿与他订立一个三年的生死之约,彻底激怒布子衿只是他计划中的第一步。
布子衿简直是无法相信自己的双耳,打从出生到现在,他还没有遇到过任何一个同龄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说话,强烈的震惊和愤怒让他竟然出现了极为短暂的思维空白,待回过神来的时候,不觉哈哈狂笑不已,只是这笑声一节节拔高,杀意也一截截攀升,直干云霄,气势骇人。
四周所有围观的人都被这股浓烈的杀机所感染,一颗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然而洛长安的脸色却还是那般清冷,神态还是那般孤傲,仿佛没有感觉到布子衿的愤怒一般。
众人这才不自觉地在心底佩服起这个籍籍无名的人来,同时又不自觉地为他暗自担忧,沉闷而默然等待着布子衿敛声之际暴起的致命一击到来。
布子衿笑得狂傲而愤怒,声音越拔越高,最后在近乎歇斯底里的刹那猛然收住,双眼中厉芒如剑,像看着一件毫无生命的器物一般死死地盯着洛长安,右手缓慢而潇洒地抬了起来。
啪啪啪……
一阵清脆的掌声,在沉闷的静寂之中悠然响起,打断了布子衿积蓄了许久的杀机,桥头下那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马车,门帘漫卷,一个貌赛天仙的少女俯首探腰而出,双手很是随意而又潇洒地轻轻拍着,却不是安澜,而是萧半如。
萧半如缓缓走上了桥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满面震惊的布子衿,呵呵说道:“我说布无赖啊布无赖,你可算是真长本事了,你先向别人下战书,别人接住了,只不过是把时间放到了三年后,你却是胆怯不敢接了。莫非你觉得过了这三年,自己定然就比不过他了么?”
布子衿乍然看到萧半如从小马车里走出来,本就很是意外了,再听了她说的话,脸色更是一片僵硬,诚然,他适才准备向洛长安动手只是愤怒所致,完全没有她所说的畏惧之心。然而,她的话既已出口,众人适才不作此想,此刻只怕就难说了,他今夜若是决然出手,日后就别想再像从前那样让人敬畏了。
无可奈何地暗自叹息了一声,布子衿散去了浑身慑人的气势,深深地看了洛长安一眼,拂袖翻身上马,冷冰冰地说道:“三年后的今天,我在鬼帝城等你。”
萧半如见布子衿上了马背,脸上的笑意更浓,没心没肺地说道:“布无赖,既然你与洛长安已经定下了生死之约,我也索性提前卖给你一个消息好了。洛长安,他可是我爹亲自推荐来参加明年二月三阳宫的春考的,而且他是一定会进入三阳宫后面的大山之中的,你可不要掉以轻心了。”
布子衿闻言,勒马回头的动作不禁微微一顿,挺秀的俊眉也是微微锁起,不自觉地以一种平视的心态再一次向洛长安看了过去,就是眼前这个没有任何修为在身的人,先是让安澜倾心相许,现在又得苍山侯的赏识器重,三阳宫的春考还没到,萧半如就说他一定会进三阳宫后面的两座大山,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使得这些人一个又一个地对他青眼有加?
布子衿看不明白洛长安,但隐隐然心中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压力,倘若洛长安真的进了三阳宫后面的大山,那么三年后鬼帝城的生死之战,自己还能稳操胜券么?这个念头方起,就让布子衿心头的压力倍增,不觉为之甚感愤怒,猛地一抖缰绳,掉头往龙城的方向疾奔而去。玄衣十三骑策马相随,眨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布子衿走了,四下里仍然一片沉寂,萧半如刚才对布子衿说的话,众人可都听在耳中,不自觉地放下了来时看热闹的心态,重新审视掂量起洛长安来。一个年轻人能得苍山侯赏识而推荐来参加三阳宫的春考,纵使他之前再籍籍无名,此后也必然万人皆知。更何况从今夜他与布子衿的争锋来看,不论是过程还是最终结果,好像都是他占据了先机。
得月桥下游三十丈开外的那滩沙石之上,马车中的洛长宇满面痛恨之色,左手握拳愤然捶落在车板之上,扬起一股多时积累下来的烟尘,弥漫了整个车厢。一旁的洛长风则几乎是震惊得傻掉了,他无论如何都没曾想到,事情会往与他当初所畅想的完全相反的方向发展,洛长安在这帝都龙城不仅折了布子衿的威风,而且安然无恙,纵使事实就发生在眼前,也难以让他相信。
在月明溪的两岸,得月桥的上下游,像洛长风一样震惊而无法相信事实的人,不在少数。而在得月桥上游一里有半的地方,幽暗的丛林角落里,停着一辆与得月桥头下的那辆一模一样的马车,马车前束身长立着一人,紫衫长裙,面容如诗如画,却是安澜。
安澜是前天夜里突然从安逸山那里得到洛长安进京的消息的,当场就答应了七夕夜出来见他一面,并且里里外外都做好了安排。可是就在她趁着夜色悄然出府后不久,一个冷傲的男子出现在了她的马车里,低声告诉她,洛长安的行踪已经泄露,有人设局要利用他们二人相会对他不利,而且还说他自己是洛长安的朋友,有办法帮忙破解这个困局。
安澜沉吟思索了一番,回想到布子衿近两日来有些反常的表现,为了洛长安着想,便点头答应了下来,只不过在那冷傲男子离开之后,她依然独自来到了这里,从头到尾,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切。那冷傲男子果然没有说谎,而且也破了洛长安的危局。
只是最后掀开车帘走下来的萧半如,以及萧半如今夜所行之事,所说的话,无一不是对洛长安最为有利的正确选择,这令她从来都是无比自信无比坚定的内心,隐隐然起了一丝不安,如若萧半如不是绝顶聪明,不是为洛长安全心着想,焉能至此?
不过,相比于洛长安给她带来的冲击和惊喜,这点小小的不安又是那么的无足轻重了。倘若按照她最初的计划与洛长宇成亲,则不仅可以想方设法得到洛家的秘密传承,而且还可以得到文渊大学士花余庆领衔的花家这样一份大的助力。
只是洛家和花家都不同意这门亲事,她才不得已要在洛长宗与洛长安之间做选择,扪心自问,她当初选择了洛长安,并非当真是全心全意地喜欢洛长安的,多少还因为他是洛阳明的三个儿子中最得洛阳明欢喜和重视的一个。
但从洞房花烛夜的第二天亲眼目睹了他虔诚作画,共同经历了布子衿的胁迫离别之后,到现在再看到他与布子衿斗智斗勇时的睿智沉着,不得不说,她越来越全身心地接受他了,否则,也不会为萧半如的出现而心生涟漪了。
安澜远远地默然看着四下里或明或暗的人群渐渐散去,默默地看着洛长安带着遗憾久久伫立在桥头,看着萧半如和那冷傲的男子最后也并肩离去,她的脸上不觉浮起一抹温柔而又恬静、幸福而又满足的微笑。她很欣慰,虽然她不能时时守在他身边,但在他心底的那个人还是她。
静谧的夜,灯火散去,朦朦胧胧的一片昏沉,忽而一阵风至,吹落零星的雨点。安澜脸上微觉一点清凉,带着淡淡的微笑,转身上了马车,悠悠的往龙城的方向去了。
洛长安仍旧伫立在黑暗的桥头,仿佛听到了那车轮轧过,青草断折的轻响,又仿佛被这初秋的第一场雨所惊扰,挺拔的身躯微不可查地轻轻颤动了一下,悠然转身,往西边下了桥,沿着昨夜遇到的那三个高人来时的路,走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洛长安越过炎罗河,在河滩北岸向里三十余里的地方,繁茂的青木掩映之中,找到了古朴雅静的三阳宫,在一个貌似教书先生模样的老者指引下,找到了比较偏僻的学务室。
负责掌管学生档案的是一个天命之年的威严老者,他听洛长安说是来核实参加明年二月春考事宜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皱着眉头沉声责问道:“各部参加明年春考的名单早已经核实封存了,你是哪部的,怎么现在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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