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入夜了,天空一片昏暗,月亮没有东升——今夜正好是新月之夜,月亮老头儿自然不会贸然露脸,坏了规矩。可是没有月亮的夜晚,有啥可怕的呢?我是修真者,以往游历虞娲大陆各种艰险之地之时,见过的妖魔鬼怪不胜其数。再说,我亦深知,世间上真正可怕的物类,正是人类自己,不是天威神灵,不是于世不容的妖魔鬼怪,更不是邪类魔物。害虫倒是另当别论,因为不能归之于正邪善恶范围之内。
我怀有歉疚。因为身为人类的我居然厌恶人类。某些人类太过于丑陋了,以至于令无由宽大心胸的我以偏概全。外面的世界是否污浊?我却从来不曾见到过圣洁的所在。
姑娘她是否因了如此想法,才隐世于此,离世别地?如果是这个缘故,她的人生也太悲哀了。我讨厌人类,却不希望别人也讨厌人类。我讨厌人类,却怕离群索居,到底是因为我是人类。何况,我深知,离群索居凉气生霁,这该是怎样难耐的一种痛苦?对於一个年轻的姑娘来说,决然难以承受。
**************************
一阵凉风飕飕声吹过,随之一阵细碎的微音传入了我的耳朵。一只老鼠探头探脑地从一个小洞里溜了出来,接着鬼鬼祟祟地在我的身侧窜来传去,状似觅食。这老鼠好不顽皮,有一次险些儿钻进我的长裤筒,吓得我呼吸不能——如果脚下的杂草可以开口说话,这时它一定会添油加醋地奚落我,鄙视我。小时候我倒是不怕老鼠,还瞒过诸多仆人,捉来放在怀里藏掖着玩呢。现在的我亦不嫌老鼠的腌臜,毋宁说老鼠不比我,我本非干净的人——缘故在此;然而因年岁渐长,人对老鼠便有一种抵触感,不以为类。
我背负罪孽,我伤痕累累。
老鼠寻不到吃的,悻悻然离去了,另往他处。我目送老鼠远去的身影,呼了一口轻松的气,继续静静感受着茅屋内外的一切。随尔不久,我侧耳一闻,听到了姑娘取青竹竿关窗子的吱吱声,于是不敢稍有动作。再之随后,姑娘“咚咚”的打水声传了出来,清脆悦耳,而且充满诱惑。我历了不少红尘之事,当然懂得她要干啥,可我并不脸红心热,羞涩难堪;毕竟她也不知道我在。
我在懂得爱为何物之前,和女子发生**关系的次数,已是复数以上。区区一个躯壳,我岂会为之抓狂烦心?但诚然,我曾意念过干龌龊事。
姑娘沐浴更衣。极久之后,波动水音没了,姑娘该也穿好衣裳了。窗帘倒再也没有支起来,靠在窗框上半开半闭,被晚风轻轻煽动,发出清脆的碎音——我的心似乎亦被晚风煽动了,开始烦躁,似乎有只老鼠在心里乱捣。
嫩凉的晚风啊。
心底的躁动却不见休止。
终究是,修为有缺,定力不足。
她一个人,长rì里都干些什么呢?我不禁好奇。离开师门平常时在家,我除了看闲书学黑白棋,兼或吟花赏月和女子暧昧,便只剩下修真修体了,单调得很,且少有变化。她一个人在这寂寥的墓园里,没山没水可游,花不多草一样,尽rì里尽做些什么事聊以慰藉呢?不会全是在织布修枝除草吧?
我缓缓翻身,探头向内偷看去。姑娘果真已经穿好衣裳坐在一边。她依然背对着我,凑着不甚明亮的烛灯,正在看书;其纤细的右手搁在书上缓缓蠕动,碎碎的语音默然流淌。作为修真者,我眼力不算差,可在如此微光下,终究看不清晰。可直觉告诉我,那是一本诗集,无关情爱的诗集。
稍稍一瞥茅屋内景,我才发现茅屋内的左边角落,立着一个紫sè黑木的书架。那书架和这座墓园透着十分的相似,一样的残破不堪,一样的寂寞——只搁着几本薄薄的黄sè书籍而已,空落落;可并不显得寒酸。书架左侧边框挂坠着几支大小不一的灰毛竹笔。
我好想偷一本书出来瞧瞧。虽然我不爱人类,却无法舍弃人类延续了几千年的不朽文明而孕育出来的书籍。我怀疑这是我身为人类的无聊,所以我时常自嘲自己是个无聊的人。更可耻的是,在吾,看书的好奇心压不住偷东西的兴奋——这大抵是人类的劣根xìng,而我亦把它归之为无聊。我搓搓手,还未动手偷书,脸上却已然发出异常的兴奋神sè。只可惜我稍稍一动,老早就在我周遭徘徊的老鼠,彷如发现了只饥不择食的野猫,即刻吓破了胆,“倏”的一声疯狂地撒丫子乱跑,霎时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说来惭愧,老鼠撒丫子乱跑之时,我也吓怕了胆。这老鼠好不厉害,吓人的功夫炉火纯青,以致我偷东西的兴奋也被吓跑了,烟消云散。
我目送那吓怕了胆逐渐远去的老鼠,反观吓怕了胆的自己,啼笑皆非,唏嘘不已——有心,常常因了一些小事,成了无心。这算是人类的懦弱么?可我亦只愿意把它归之为人类的无聊。
嘚,我终究是个无聊的人。
还是继续挨着茅草墙壁静静地坐着吧,免得被姑娘发现,那时她可要哭。我的罪孽当然亦随之加重,即使愿飞翔亦终归于堕落一途。这决非我所愿。
久而久之无以慰藉,我想起了一则笑话。一个未来国人和一个雪国人到异界“妙木山”扫墓。未来国人带去白菊花,雪国人带去清明果。无聊的未来国人觉得扫墓的时间过得沉闷而且无聊,于是问那个雪国人,问道:“您的先人什么时候出来吃东西?”雪国人先是故作深沉,一面观天法地,一面掐着指头算命似的,过了半晌之后,雪国人才嘻皮笑脸地回答道:“当您的先人出来赏花的时候。”未来国人“切”的一声,表达其对雪国人的不满,并且向雪国人的十八代祖宗致以“亲切”的问候。
不管你笑不笑,反正我笑了。至于事情由来,大抵可以忽略不计。可是在当下的下一刻,无论我怎样想,都笑不出来——头顶窗儿“吖”的兀自打开了,继而倩影绰绰。姑娘把水尽数倒在我的头顶上,我顿时成了落汤鸡,浑身**。
我尚不知姑娘是否看到了我,因此我咬紧牙关,尽量默不作声,尽量抹淡我的存在感。冰凉的水无孔不入,顺着脸颊渗入了我的嘴角。冥冥中似乎被鬼使神差,童心未泯的我怀着必死之心,尝试舔了舔溜窜在嘴唇里的水丝。该不会是脏水,如若是姑娘发现了我的存在,怒而生厌弄的恶作剧,泼的水是她的洗澡水,我得以死谢之——姑娘不嫌我脏的么?许是想不到我如此变态······
啊,抹唇的水,透出一股茉莉花香,原来是冷的茉莉花茶水啊。我的脑海里蓦然映出了姑娘那袭素净的白衣,和白玉似的的手腕和脖颈。姑娘的皮肤必定透着茉莉的清香吧。
蓦然间,我在姑娘与茉莉花之间,划上了等号。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