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并没有离去。我避开姑娘,尽在这条寂静的小路上,来去闲步,听风看花。某次,走到小路的尽头时,我蹭了蹭脚尖近处那块半裸的岩石,停住了身。一年四季之中,秋天的石最为洁白,深得秋的意蕴。我俯身拾起一块洁净的小石子,抹去上面极细的干泥,扼住暖在手里,感受秋的意蕴。随久,我把秋石放进怀里,昂起了头。
黑夜低迷。
透过灰蒙蒙的雾气,不远处三五间低矮的小茅屋隐隐可见。
茅屋外围的篱笆,散散落落,不成规矩;篱笆上缠绕着的枯藤,亦零落得很,颇为凌乱。茅屋的扎壁茅草,似乎并不干鲜,挑眼一看,陈旧腐烂的味道便要冲脸而来,熏了鼻子。然而,袅袅的炊烟似有己身,升天而上,随风而荡,随云而走,自有一股飘渺之意。
据说,这是闲云野鹤的最爱,我却不能奢望半分。
我纳闷了。她一个小姑娘,弱女子,兼且生得挺上眼,细皮肉嫩的,怎敢独自一人闲居在此等荒芜之地?难道不怕坏人来侵犯的么?我想着就有一种负罪感‘可我决然不是那种坏人。再说,姑娘她蓦然间见到我一个陌生人出现在此,竟然贸贸然的便敢现身呵斥,不但不感到害怕,还敢怒目瞪视于我,不是极稀奇的事么?假使我要侵犯于她,她亦没辙吧。我脑海中瞬间冒出这种猥琐的念头。
我不想回家了。假若家的路途极远的话,我倒会稍微侧头想一下回家的事——虽然不一定回。可惜,现在的我连这份心意都没有,因为不用为回与不想回这种事cāo劳费脑。家既不在远途,我又是修真者,御风一瞬千里。
家,似乎触手可及。
无聊地想东想西,想到山穷水尽之时不见柳暗花明,我却在不知不觉间,走入了一片密树林,小路尽头的另一头,那据说不能靠近的地方。此时黄昏落rì,暮sè渐起,雾水气自然是越来越寒重,在密树林里犹是如此。许是因为近,或者黑暗,我大了胆,循着夕阳留尾的微光,望向茅屋。茅屋在昏暗的天穹下低伏,静静等待夜幕的降临。昏黄的烛灯闪烁阑珊,透窗而出,并搁下一道道人间的黑影。
甚是寂寥的夜,晚风中夹杂着秋虫的叫声。
我紧紧抿住了嘴。几根发丝散落在脸上,其中一根已经陷落在嘴角,濡湿如酸。
姑娘一个人过活。在这个寂寞的墓园里,一个人过活,不孤独么?如若我在此闲居一时,当是闲逸,可谓甚是有意。可是一人独居,长久以往,当是孤独难耐,像如我是铁定挨不下耐不住的。听本门的一位师辈说,没有人可以忍耐孤独,我以之为然;是以一想,我不由得诚心地敬佩起那名小姑娘。她的坚忍,绝非寻常人可比。
我不是一个好人,我得说。我蹑手蹑脚,静悄悄地潜近了那间茅屋。细碎的足音很轻微,姑娘乃寻常之人,碎微足音谅必不足以惊动她。我身后那摇曳的影子更非妖魅,不会主动钻进茅屋惊动于她。因此,我不担心我会被姑娘发现。
竹编的小窗帘极度单薄,正被一枝瘦瘦的青竹杆支撑着,顶在窗框外侧。烛影由此透出,而我在此悄然偷窥。
姑娘背对着窗子,独自坐在木桌上吃晚饭。烛灯便搁在她旁边的石板凳上。姑娘端正地坐着,支开的双手微动。姑娘身子的纤弱,映着烛灯随之而动的纤细影子,绰若多姿,如墨sè庭兰。茅屋挺简洁,简洁于是朴素,朴素于是自然。我想纤弱的姑娘是朴素的;她娇身上那件白苎衣衫,不说矜贵,只为素白——姑娘的纤弱是从朴素中来的,不知为何我有这种实感。
茅屋的四壁被结实的茅草捆扎住。捆扎成壁的茅草横横竖竖,整齐细密,却又并非密不透风——我不担心茅屋会被狂风暴雨刮倒,只担心姑娘怎能在此安心度rì。据说,这荒芜之地有不少因了历年的饥荒,而走上山头做山贼的粗汉。与山贼同走一条路同睡一床的采花yín贼当然绝不可少。如若采花yín贼来此地行骗行yín,姑娘手无缚鸡之力,可不危险?
啊,但愿人间界的素净之人,不会遭受污泥的忤逆。
至于魔兽。忘川境内少有魔兽,此地方圆百里亦不见野生禽畜。是以姑娘不须以魔兽畏害。
打量完茅屋之后,我继续细看姑娘。先时不敢过多注意姑娘的容貌,这时偷窥当然另当别论,要仔细看清楚,可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个大好机会。
姑娘背对着我,不过在吃饭之时有所动静。她时而背正脸提箸子,时而侧面夹菜,我因此得以目睹她六七分容颜。姑娘细皮嫩肉是给人的第一感;一头不算太长的乌发齐肩散着,自有飘逸风神;冻得微微发红的小巧鼻子和樱桃小嘴自然惹人可爱。她的眼眸我看不真切,但先时有所触目。她的眼眸,雨水一样清澈。其他却不好说,多说无益,因为平庸。
不过如此一来,我记忆中的姑娘,已经不是先前模样。我看她,内里决然不是一个冷淡的人,先时故作冷漠罢了。如我愚见,这样的女人内里多半是热情洋溢的。比作火山过于暴躁,算涌泉几何?
不回家了。我打量完姑娘后,亦不打算溜开,倒反身悄悄地蹲在窗下,一边挨着茅屋墙壁搁着,一边细眼瞭视周遭的一切。
孩儿时,最羡慕的就是农家的孩子。他们可以不顾一切地疯玩,刮地皮、刨泥堆人、抟塘泥扔人······并且不必计较时间、地点,甚至别人的喜怒哀乐,舒心地疯玩。而我只能在高楼上饶有兴味地看。现在大个人了,终于没人管束,我却不能再在泥地上玩,因为不能幼稚。想来,真不知是笑好还是哭合适。但是,此时的我无聊之极,不禁紧紧压手在地,爪起了满拳的泥土。我把夹杂着枯草的泥土凑近鼻尖,闻闻,并害羞地闭眼。
可惜,随泥味而来的,是无尽的落寞。再是芳香湿润的泥土,亦非儿时那种味道。
作为寂寞的喙头,是从手中的泥土钻出的一只土狗。土狗薄希的翅膀上沾着污浊的泥水,沉重使其飞不起来,只能在我的手掌上乱爬。惶惶然间我有一种幻觉:我的翅膀沾满沉重的泥水,无法飞翔。
无法飞翔,只剩堕落一途。折翼的蝴蝶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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