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断桥短篇集三事往如梦
1、玉容
初夏,翠绿的树木,油绿的庄稼,葱绿的野草,碧绿的河水,把断桥村打扮成了翩翩起舞的绿衣仙女。南瓜花像一支支金sè的喇叭,从绿海中伸出,正在合奏着《金sè狂舞》曲。不时跃入眼帘的簇簇新楼,像浮在绿波中的船舰;而路上田间、着白穿红的小伙姑娘,就像在巨大的绿鱼缸中畅游的金鱼。
这么艳丽的水彩画,谁见了能不心花怒放呢?更何况三十年后重返故土的游子?大概是胸有块垒未曾销吧,情与景竟然如此的不协调,这时,我偏偏想起一九六一年回家的事情来了。
那是深冬的一个下午,天上是浓密的yīn云,冷风呼呼的吹着,整个断桥村就像一片飘落的枯叶,没有一点活气。我知道家里不会有人,没进家门就朝大路下方的茅草房走去。那是青梅竹马时的好友玉容的家。我的书包里正装着她写信托我在井研给她买的一把红sè塑料梳子。
我和玉容,从小就一起上山捡干柴、扯猪草。读初小时,每天早饭、午饭过后,她都要到家门口约我同行。一天中午,我家堂屋一堵直贯屋顶的高墙突然倒下了,一岁多的五弟被埋进土里,扬起的尘土直扑进锅里,玉米糊变成了泥巴糊,不能吃了,把五弟挖出来后才重新煮午饭吃。玉容来叫我了,我叫她先走。她迟疑地问我:“你,不是怕狗吗?”我说:“我,我今天不怕了。”
玉容走后,吃了饭,看五弟只是受了点轻伤,我才忐忑不安的向学校走。那时的断桥小学,在邱家祠,顺着一条山埂走大约两里路就望见崖下的一座小庙,那就是学校了。到了这里,我心里就紧张起来,手里虽捏着一根棍子,还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因为这家人有一条肥壮的大黄狗,而我当时只有八岁,个儿又矮又小。我蹑手蹑脚的走进竹林,默无声息的走过了他的家门口,谁知那条狗还是发现了我,如风似浪的卷了出来,我挥舞小棍子只顾乱打,棍子竟被狗咬住了。我慌忙丢了棍子,取下书包,呼呼地甩成圆圈,且战且走,一会儿,手也酸软了,我只好拖着书包落荒而逃。黄狗跳跃着,紧追不舍,我光溜溜的脚后跟已经感觉到了狗嘴的热气了,吓得魂不附体。“嘎儿”,突然黄狗一声惊叫,直往坡下蹿去了。我正在庆幸天助我也,黄荆丛中却传来了“格格”的笑声。我仔细一看,玉容正蹲在里面直向黄狗扔泥块。看见玉容,我就像看见了大救星,跳过去抓住她的手直叫“姐姐、姐姐!”
断桥小学的这个班只有16个人,一九五五年考高小时,只考上了4个,榜上没有玉容的名字,她只好默默的回到村里当农民,我却一直读到了高中。七、八年的时间,玉容已经长成一个地道的大姑娘了,修长的个儿,粗黑油亮的长辫
子,红润秀气的瓜子脸,丰满健美的肌肤,尤其珍珠般清亮的眼睛,充满了天真和聪慧,生活虽然艰苦,她还是整天笑吟吟的。每次回家,我都要到她家玩一会儿,她那无忧无虑的样儿,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对我亲姐姐一般的爱抚,使我常常不忍离去。
我走到了玉容的家门口,草房静静地立着,悄无人声,只有一只麻雀,在聚jīng会神地搜索房草,希望有万一之得。寒风吹得半青不黄的竹林如泣如诉地呻吟着。这个景象虽然使人感到屋里未必会有人,但我还是情不自禁地喊出了一声
“玉容!”往常这两个字一出口,便会听见屋里“呃”的一声答应,立即随声飞出个玉容来,甩动着辫儿,闪动着眼睛,满脸是笑意,嘴里嚷着“妈,民生来了!”直迎到竹林外来。这一回却久久没有回声。我诧异地呆站了一会儿,又喊了两声“玉容”,这才听见屋里一阵咳嗽,好大一会儿,才见一个中年人,脸sè惨白,瘦得皮包骨头,扶着拐杖,晃晃摇摇地移到了大门口。我当然立即认出了这是玉容的爹。“大叔!”我怕他倒下去,边喊着,边快步上前把他扶住。“玉容呢?她不在家?”我急切地轻声问道。
玉容爹扶着拐杖站定了,泪水从他的满是皱纹的眼眶中唰唰下落:“把,把容儿,她,她——死了!”玉容爹每说一句话总要乱加进去几个“把”字,平常一听见他说话,我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一回却惊得我如五雷轰顶:“玉容,死了!怎么会呢!”我简直是在狂吼。她只比我大两岁,当时不到十八岁,长得像小松树一样结实,怎么可能死呢?该不是玉容爹饿昏了,把话说错了吧?
“玉容怎么会死呢!”我又大声喊道。玉容爹颤抖着身子,泪流满面地说道:“把,民生,把你们在生是好朋友,我把给你说,你是知书识理的,把给评评理,把,容儿死得冤啦!”
玉容爹泣不成声的讲了经过。原来,这一个月生产队十一天没有发口粮了,玉容的父母都上山挖野菜去了,玉容年逾古稀的爷爷、nǎinǎi已经在床上饿得奄奄一息了。他们在昏迷中喃喃呓语:“饭,饭,饭!”守在旁边的玉容,心里刀绞似的疼。在风雨中煎熬了70多年的爷爷nǎinǎi,离开人世之前连一口饭也吃不上。玉容看着这一对和死神进行最后搏斗的老人,泪水象断了线的珠子。但泪水怎么能满足爷爷nǎinǎi的临终愿望呢?玉容忽然想起门外地里的红萝卜,有拇指粗了,这地本是玉容家的自留地,公共食堂一成立,便被收回了队里,玉容没有多想,下地去拔了十几个,洗干净煮给爷爷nǎinǎi吃了。
谁知这事被苟书记知道了,他的浮肿的脸气得发青,马上命令民兵把玉容捆起来,绑在公共食堂的木柱上,喝令全大队的社员都来公审破坏人民公社集体经济的女贼。任他们怎样吼叫辱骂鞭打,她都紧闭着双眼,一言不发。斗争会开完之后,玉容默默回到家里。第二天下午,人们在三湾大塘里发现了她的尸体。玉容爹讲到这里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我的是姑娘家啊!”玉容的爷爷nǎinǎi知道自己的孙女为了自己吃的那顿小红罗卜,走了绝路,哭了一夜,也相继陪伴自己可怜的孙女去了。
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简直把我击懵了,我不知道玉容爹还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是怎样告辞的,怎样回家的,我只恍惚记得,我找到了玉容的坟,把红梳子埋进了她坟头的泥土中。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三十年了,可是,这一幕悲剧却不停地在我心中上演着,伴随我走南闯北千万里而从没模糊过。我择小路插到了玉容的坟地,就是玉容的房子背后。玉容的坟早已山草掩人,柏树参天了。绿树青草丛中,一些不知名的野花五彩缤纷。周围的包谷秧长得茁壮茂盛,有一人多高,一株株晶莹剔透,好似玉树琼枝,发出淡淡的香甜味。我在坟前默默地站着,可怜的玉容,现在大约只剩下数绺枯发、几段白骨了吧,然而在我这个后死者的心中,她还是那样活泼泼的,修长的个儿,红润的瓜子脸,粗黑的辫子,黑油油的眼珠,银铃般的笑声。我呆想了一阵,回过头去才发现,玉容的草房已经变成了瓦房,崭新的柏树檩子散发着诱人的清香。乌黑的瓦,淡黄的梁,粉白的墙,在蓝天之下、红rì之中、翠竹之间,显得幽雅而生机勃勃。忽然,屋里传出了银铃般清脆的歌声:
天是这块天,有晴也有yīn,
地是这块地,有坡也有坑,
人是这些人,有皮也有心,
当年血和泪,今rì蜜拌参,
追名与求实,祸福两区分。
这不是玉容的声音吗?我下意识地几步转到玉容屋门口的竹林里,情不自禁的高声喊道:“玉容!”
声音一出,我惊得慌忙掩口,在别人的家门口呼喊亡故者的名字是很不得体的。谁知我的喊声一出,便听见屋里“呃——”的一声答应,立即随声飞出一个姑娘来,我定睛一看,十七八岁,修长的个儿,红润的瓜子脸,粗黑的辫子,黑油油的眼珠炯炯有神的盯着我,正是玉容。
“同志,你找我?她笑吟吟地打量着我,声音银铃般的清脆。“你是玉容?”我惊愕地问。“是呀,我就是玉容。”她不容置疑地回答。
虽然已经下午五点过了,毕竟还是红rì高照的时候,难道就会……我忽而觉得自己太可笑了,人世间哪里真有什么鬼呢,或许是自己思念存想而引起的幻觉吧?我揉了揉眼睛,这活生生的玉容正站在面前冲着我笑哩。我又不无惶惑地问道:“你真是玉容?”
“是的,我就是玉容。”她竟也甩动辫儿,点着脑袋,动作神态和亡友玉容竟然毫无二致,只是穿着却大不相同,这姑娘比当年的玉容讲究多了:真丝暗花大翻领衬衫,粉红的底sè;碧绿的柔姿纱百褶裙,肉sè腿袜,中跟黄sè凉皮鞋。“你的名字怎么会是玉容?”我还是没法相信。那姑娘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不满地说:“你这个同志真奇怪,妈生的,妈改的呗!妈——”那姑娘大喊一声,从我面前掠过,飞跑而去了。
我疑惑地转过头去,见不远的大路上,一个步伐硬朗的大爷用金黄的草绳牵着两头油光水滑的小猪,后头一个高个子大娘,左手用青青的斑竹枝缓缓地赶着,右手提着一串肉,肥肉rǔ白,瘦肉嫩红。这些,和西斜的红rì,绿光闪闪的玉米秧配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sè彩绚丽的水粉画。虽然三十年未通音信,但我立即认出了,这就是玉容的双亲。我赶忙上前去打招呼,玉容爹还在迟疑,玉容妈已经扔下斑竹枝蹒跚地奔过来,抓住了我的手:“民生呀——”眼泪水像决堤似的滚滚而下,我哽咽地答应着,扶住了玉容妈妈。那姑娘也惊喜地自言自语:“你,就是民生?”
“把,你是民生儿呀!”玉容爹也用力拉着小猪,快步扑过来,左手拉着两只猪,右手抓住我的肩,他的脸像台风席卷过的海面,没一处不在跳动。大家相互问候,叹惋已毕,一家三口拥着我进了院子。方正的三合土地坝,齐膝高的石砌阶沿,品字结构的新瓦房,显得宽敞富丽。堂屋厚实宽平的门方上,一副对联纸红字黑,笔力秀雅:
政策好一好百好,
知识多钱多粮多。
横批是:这才要得。
玉容爹赶猪进圈,玉容妈抬凳递烟,那姑娘端出一杯茶来。他们见我立正姿势端详那副对联,就说:“是玉容胡编乱写的,民生给她指点指点。”“是玉容写的?”我仍然大惑不解地问。
玉容妈见我惊得睁大了眼睛,恍然大悟地指着少女解释说:“这孩子七五年生的,我先做了一个梦,梦见玉容拿着一把红梳子梳着长辫儿,从大路上走回来,笑盈盈地对我说‘我回来就不走了’,我乐得笑醒了,过几天就生了她,和玉容一模一样,闪着黑眼珠子,张开小嘴巴,吮着小拳头,不哭也不笑。我猜,肯定是玉容来投的胎,干脆还叫她玉容算了。
玉容爹关好猪出来说:“把,民生你说怪不怪?样儿像,走路像,说话、唱歌都像。把只有一点比玉容强,读书不赖,读高中了,还是班长哩。”
我听了真是感慨万千,我是不相信因果轮回之说的,但我却希望灵魂存在,希望阎王老爷实行投胎制,让那些冤魂怨鬼都能重新投胎,再回人世来实现他们前生的未遂之愿。
奇怪的是,自从这次重返断桥之后,我的脑袋里再出现玉容时,竟然一律变成粉红衬衫绿纱裙了。
2、龚尔所遇
龚尔在云南永德县政工组工作的时候,住在一座粗陋的木楼上。说它粗陋,是因为木板并没有安平顺,一间房子里都会坎坷不平。有人在楼上走动,就会咯咚咯咚乱响。木门木窗,都已变形,能大体关上,还留着相当缝隙。白天有阳光shè入,夜晚有月光徘徊。他有了单身宿舍,便想法装饰一番,可惜他的字写得并不好,又懒得求人,于是把一本**诗词隶书字帖找来,剪下“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这一联,用浆糊贴在开门可见的板壁上,以显示英雄气概。
那是1970年1月8rì的中午,吃了饭,看人下了一会儿棋,龚尔便进屋睡午觉。他一下子就回到了远隔千山万水的家乡。门外的竹林yīn森森的,破旧的草房,冷清清的,屋里乱糟糟的,有好些人在神sè不安的走动。忽然传来他母亲的哭泣声:“三儿,快回来呀!”顿时觉得上颚右边的第二颗大牙落了下来,满口鲜血,痛入心脾。他一惊而醒,看看手表,只睡着了三分钟。那时是午后1点16分。而那颗右牙,竟然还疼了近五分钟。他心中诧异,睡意全无,于是起床。更使他诧异的是他贴起不过半个月的隶书对联,那个“独”字脱落翻卷出了一个“死”字,倒掉着,那是**的诗句“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中的一个字。他当时虽只有不到25岁,却已经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了,鬼神之类他全然不信,而且现在也不信。所以并没有当成一回事。当晚,他在礼堂的坝子里看宣传得空前绝后的电影芭蕾舞《白毛女》,突然有线广播里传来了找人的通知:“龚尔同志,大门外有人找!”龚尔赶紧挤出人丛,来到大门口,原来是邮电局的职工,交给他一分加急电报。他慌忙拆开,在路灯下一看,电报上骇然写道:“龚尔,母病险,速归。”发报时间是1月7rì下午3点45分。这是他的么兄弟拍来的,这个兄弟当时只有十三岁。他回了电报,急忙找车。
通过熟人找到了车,这是昆明出来运粮的车队,有二十几辆车,还有带拖斗的。恰好两位天津的知青也搭车回家,他们于是一路同行。当时正是昆明两派武斗白热化的时期。这个车队是属于炮兵团的,一路上怕“8·23”的拦劫,只好昼伏夜行。他们坐的那两个车的司机,收了他们的钱,给的车票却是油印的,说是为炮兵团凑集资金。而他们三位的车旅费是可以凭票报销的,这种票当然不行。那时的工资,龚尔算高一点的,每月也只有58元,这样长途往返,如果车费报销不了,那真是只好喝西北风了。他们虽然都只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但深知造反派的脾气。他们的不满,只有在停车休息时,下了车,才敢在一起小声议论。一次,天还没亮明白,弯月亮还不明不淡的挂在西边天际,他们停车在群峰丛中的一个小林子旁小便,议论时被一个个子不太高,但身板宽厚,面目冷峻的老司机听到了。他对龚尔说:“把票给我!谁卖给你们的?”他们都吓得不敢吱声:肯定要大祸临头了。龚尔说:“我们知道票报销不了,早扔了。”“不可能!”“师傅不要多心,不就几块钱吗。”“把票给我,我来处理!”三个人看这师傅斩钉截铁的味道,哪敢强扭,只得乖乖的把票掏出来交给了他。天亮时,车队拐进一个县城的深巷里停下了,然后到一个旅馆住下。服务员有三十岁上下,衣着平常,师傅们都叫她“五元”,她笑盈盈的给他们开门、提开水。龚尔问走在旁边的一个司机“她怎么叫五元?”“年轻娃,别问这个!”另一个司机走过来给龚尔小声说:“干一回,收五元,她也没有法,男人瘫了,三个儿女得吃饭。”龚尔认真看了叫“五元”的那个女人两眼,身体壮实,眉目端正,皮肤白里透红,完全没有**妇的味道。
司机们安顿好后,集中到一个会议室开会。龚尔他们三个乘客当然无权参加,但心里却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他们所住的县城,几乎都是“8·23”派的;“炮”派的,被传说得像土匪一样,打、砸、抢、烧、无恶不作,他们三人怕有不测风云,旦夕祸福,因此,想早知一点风声,好作准备,他们东窥西睃,悄悄绕到离开会地点不太远的开水房外偷听。会议室门窗关得严严的,但却听得见里面像开了锅似的,人声嚷成一片。有怒吼的,有狂喊的,有叫骂的,还有拍桌子的声音。三个人都听不明白具体内容而捏着一把汗。一会儿,屋里没有了动静。又过了好一会儿,门开了,司机们走出来,默默无声的散回房间睡觉去了。龚尔三人仍旧心中无数,拿不定主意,商议了半天,还是决定走一步看一步,和师傅们同步,睡觉去。
觉睡醒时已经下午四点过了。龚尔刚把门打开,那个卖油印票的司机就蹩了进来,说:“对不起,给你们正式票。”龚尔他们都热情的招呼他坐。那个司机把票放在龚尔的床上便退出去了。龚尔他们三个人议论说:“看来这支队伍还真不简单!有点工人阶级的味道!”
天黑了,车队又在山道上盘旋。到凌晨两点,他们到了一个县城的加油站。车子都必须加油。加油站的工人却不肯起床。司机们再三恳求,说他们必须赶路,前面路程很远,只能在这里加。加油工,连腔也不搭了,任他们在外面求爹爹告nǎinǎi的说好话。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师傅,随手捡起一块断砖,“砰”的一声砸在门上,门开了碗大的一块窟窿。屋里的人拉开灯,开了门。说:“我也没有钥匙!”那个络腮胡说:“找呀!”“我到哪里去找!”“我给你找!”另一个胖司机说着,从车上提下来一把大铁锤。“把他押到厕所里去!”不知谁在下命令。两个年轻司机一边一个把管油人押进了路边的厕所。司机们砸开油库门,挨次加好油就朝前面开去。所有的车都加满了油,管油人才被押回来。那个一脸严峻的老师傅说:“数好钱,开发票。”管油人只得哭丧着脸照办。他们的车子开出去一百来米,后面便响起了枪声。车队风驰电掣翻山越岭。龚尔旁边的司机说:“‘8.23’在给我们送行哩。”
车,足足开了十一天才到昆明。进城时只是下午五点钟,街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而大街地面上的巨大的标语,十分惊人。一是字大,每一个字比一辆解放牌汽车还大;二是内容:“和李成芳血战到底!”李成芳可是云南党政军的第一把手。越往里走,越觉得奇怪,稍微宽一点的地方,都搭满了帐篷,那帐篷又是千奇百怪的,有的是帆布的,有的是塑料的,有的干脆就是床单,甚至是草席。有的小得来像小孩搞起玩的,有的大得能容下几百千把人。形状五花八门,看去五颜六sè。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呢?大家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龚尔他们告别师傅们下了车向一个大娘问旅馆,那个大娘却说:“还找什么旅馆,旅馆都还在找人搬呢。”原来他们在路上时云南发生了大地震,这两天还有余震,昆明人都在外面搭起帐篷住宿。
龚尔他们人生地不熟的,露宿也总得有个地方呀。先找到食店,各吃了一碗米线后,东问西问,终于问到了一个旅馆搭的帐篷。一溜的草席,杂乱的棉被,服务员指了块三尺来宽的空隙给他们,就是三个人的安身之处了。季节虽然是深冬,好在昆明四季如chūn。一帐篷的人都在说地震。三个人都挨挤躺下,尖起耳朵听。
“邮电大楼,才几秒钟就没有了!”“一辆客车,正在开,突然地下裂一个大口,车开进去,就合拢了。”“一个大学的十几个学生,在那里实习,一个男的,起来小便,不小心,脚踏在阳沟里了,他到处找水洗脚,活下来了,其余的,都埋在了楼里。”“山形水势都变了,在外地的人闻讯赶回去,哪里去找家呀,后边山跑到对门边去了。”“说不清死了多少人,几千几万吧。”龚尔听见那人说到“死”,就想到了自己房间里的那个“死”字,不由得又想起了母亲,不知病好了没有?一夜不能成眠。
两个天津小伙原来和龚尔就熟,经贵阳回天津,那路不好走,于是一同乘火车到了成都。挥手而别后,龚尔就急如星火的往家里赶。回到县城,一见到年迈的父亲就问:“妈住在哪个医院?”父亲老眼昏花,还没有认出面前的小伙子是谁。迟疑的望着他,不好回答。龚尔说:“爸,我是老三呀!”“你怎么才回来!”父亲抓住龚尔的肩说,“你妈元月8号就死了!”龚尔抱紧父亲,泪水滚滚涌出。龚尔赶到母亲的坟前,黄黄的泥土颜sè尚新,稀稀疏疏的草芽已经有半寸多长了。大家又免不了痛哭一回。龚尔问明了母亲逝世的具体时间,是1970年1月8rì午后1点16分。他十分骇异,他从梦中惊醒时正好是那天的午后1点16分。
龚尔至今仍不相信鬼神,因为那个“死”字,纯粹事出偶然,如果真有鬼神示jǐng,示jǐng给他又有什么意义呢?至于那个梦,他相信事出有因。是不是人在极端痛苦的时候释放的脑电波可能会对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产生影响呢?
3、云南神医
我在云南永德所遇所闻的两位草药医生,他们医术的高明真可称“华佗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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