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沈府自是少不了一顿责罚,那沈二公子只是被相爷叫到书房去骂了一个小时,秋侬就没这么好了,被那沈吉弄到院子里跪了足足两个时辰。寒冬的夜里刮着北风,光秃秃的树杆被院子里的灯笼照得惨白,就像秋侬此刻的脸色。
她还担心着佛鸽的伤,从十音坊出来的时候那沈二公子的面子就不太好,看她的时候更是一副恨得牙痒痒的样子。她本是想领着佛鸽跟她一同去沈府当差的,想到那沈二公子的龌龊内心想想还是算了,便把仅剩的银两给了她,又写了张字条放在她手里,叫她等着她去找她。
沈二爷被骂完了又被罚了抄书,路过院子的时候看见了秋侬,气得走过来就踹了两脚,“都是你这狗奴才,这下好了,下次再想出门估计又得是半个月后了。”说罢气匆匆的就往屋子里去了。
秋侬也不介意,她从五年前的那个寒冬就已经把尊严这种东西全都抛却了。寒夜微凉,秋侬想得入神,脸上突的一片冰凉,她抬起朦胧的眼眸扫向夜空,不知何时头上的树丫上已有点点斑白。
她双手合拢在嘴边哈了口气,没有丝毫掩饰压抑的用自己的声音小声道:“原来下雪了。”
汴梁不比南越,地处南方冬天下雪极少,可能是因为地域的关系,她从小就喜欢下雪天。有记忆以来,她在汴梁的这片土地上算上这次只见过三次雪。父亲是个盐商,走过大大小小不同的城镇,她第一次听到南越这个地方还是父亲因罪入狱,他们说那是一个冰雪帝国,盐这种东西全是靠汴梁供给,所以两国一直都很友好。
她张开双手接着从天而降的雪花,那雪片极小,落在掌心片刻便没了,仿佛注进了她血液里,整个身子跟着也冰冷了起来,她不自觉的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衫。
常贵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听说二爷被老爷叫进书房骂得很惨,连带着对秋侬的脸色也不甚好看,她并未放在眼里。远远的过来一个人,手里提着一盏灯笼,一只手不停的在嘴边哈着气。看秋侬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似乎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但还是恶声恶气的叫她,“二爷开恩,看你画的画不错这才免了你一个时辰,等二爷房里的灯息了你就下去歇着吧。”
秋侬忙道了谢,那常贵儿看他也挺可怜,便多说了两句,无非是嘱咐她当差的一些根本,她都一一记下了。
翌日一早,秋侬睁着迷糊的眼睛看着被照得透亮的屋里,旁边的小厮都还在睡,她悉悉索索的爬下了床,外面尽然垫了薄薄的一层白雪。她昨夜几乎一夜没怎么合眼,只感觉外面快天亮了才勉强闭了闭眼,昨夜跪得久了又是下雪天,她的腿疾好使不使的就犯了,疼了一个晚上。
想起昨日佛鸽的情况,看了看天色还早,便偷偷的出了沈府。她找到佛鸽的时候佛鸽已经起来了,听到敲门声像是吓坏了半天没有反应,知道是秋侬后才开了门。
佛鸽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站在一旁上下打量着秋侬,“真是秋侬姐姐?”
秋侬听出她话里的怀疑,当即便扯掉了嘴角的黑痣,又用湿手巾抹了把脸,睁着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问:“现在呢?”
佛鸽一看立马哭了出来,“我可算是找着您了,还以为您丢了呢,我……我……”说着便哽咽了起来。秋侬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说:“那天咱们不是都计划好了的么?怎么会临时出了状况?还有那个嫁进宫里的公主是怎么回事?”
佛鸽摇了摇头,“当日一切本是按姐姐的计划行事,那日一早本是什么都准备好了,可还没到晌午突然感觉头昏昏的,我想可能是染了风寒便想着小睡一会儿,没想到等我醒的时候发现您已经不见了。我当时可急坏了,忙四处找您,去在厨房里与一个黑衣人撞上,我学艺不精被他给打晕了。”说罢撩开袖子带着此许委屈的说:“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在那十音坊进而了,他们每天给饭里加一点迷药,吃了之后全身没什么力气更别说跑了。我原打算去驿馆找怀王殿下的,结果还没想到办法逃出去就碰到了您。”
“看来那萧熠一早就打好了算盘,他本就不想立那南越公主为后,虽然南越以贵妃之名妥协但怎么说心里也是有疙瘩的。他不想让自己吃亏就来了这么一抬棋,反正这‘南越公主’的名声也没了,南越就算不肯现下也已是定局了。”
“那您怎么会在沈大人府上?还跟着那个流氓公子?!”
秋侬苦笑着拍了拍佛鸽的手,“我被沈耀劫走不过是重光皇帝棋局里的一部分,那沈耀虽与我有断臂之仇但也并未动我分毫,我又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有些着急,殷重离的人打听到我的下落便把我救了出来。”她从兜里翻出她的‘化妆’材料,走到铜镜前一点一点往脸上涂一边说:“等我逃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人扮着公主进宫了,殷重离也是骑虎难下,我那时乱了阵脚便进了沈府给那二公子做书童。”
佛鸽看着她把脸一点点涂得难看的样子不由的皱了皱眉,“那您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秋侬手上的动作一顿,下一步么?她看了看佛鸽满是红痕的脸,有些余心不忍,便说道:“还没想好呢,走一步是一步吧。”
“姐姐,要不,咱不报仇了好不好?”佛鸽有些怯怯的说出这句话,她知道在这个女人眼里仇恨代表着什么,可她经历了这种种之后突然觉得敌我的力量是如此悬殊。她捉着她的衣袖尽科哀求的问:“您不是常常叫我忘掉过去么?那您呢?如果我能忘掉您是不是也一样可以做到?”
秋侬眉眼里的流光被突然涌上来的悲光湮没,流着泪从胸口掏着那把被体温捂得温热的匕首,刀尖上刻着三个雪亮的字——隋英赠。她摸了摸锋刃,眼神突然变得无比坚定,语气森然,“你和我不一样,你不年轻路还很长,你还可以去找你失散的情郎。而我,只有拉着萧熠一起去地狱见我那惨死在火海里的亡夫,这是我的信念也是支撑我活到现在的希望,所以我不会放弃。”
佛鸽眼里流过一丝悲切和可惜,张了张口想了想还是什么也没说。每个人的人生或许并不完美甚至有的人并不完整,可她佛鸽的人生是一开始就注定好了的,她只要做好主子交待的事就是本事。她看着这个叫了几年姐姐的女人,告诫自己不能入戏太深。
秋侬替佛鸽匆匆见了面便回了沈府,临走前告诉她,“既然你已经不想报仇了也就没有必要跟着我了,好好过你自己的生活去吧。”
她回到沈府时府外停了两辆大大的马车,比之那沈二爷的华丽还显贵三分,也没多想便进了府。书房里看了一圈儿也没见到二爷的人就准备偷得浮生半日闲,昨晚那一跪她的腿还有些隐隐作痛,想着这会儿反正也没事准备回屋里抱着棉被再睡会儿,不想去在回廊的拐角碰到了风风火火的朱管家。
那朱管家一看是二爷常带在身边赐候的小厮余三儿,想也没想便叫住了他,“今日府上来了贵客,可能会用过午膳再走,前厅人手不够你可能得去跟前伺候着。”
秋侬只得唯唯喏喏的点头,那朱管家走了两步又折回来,皱着眉不悦的看着他道:“算了,等晚点儿你还是去后厨帮忙吧,你这脸要是把贵客给吓出个好歹来,你我两条小命都得完蛋。”
朱管家看人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挥了挥手就走了,看那身影许是前厅已经忙开了,什么样的贵人让朱管家怕成这样?像他这样的‘丑八怪’哪有上前厅的份儿,早知道当初扮丑的时候就该收敛一下,现在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这么一想秋侬就阴郁了,不过往细了一想,要是把朱管家交待下来的差事给办好了,或许以后还有重用的机会,这么一想仿佛一切都又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前院冷得出奇,这后厨可是忙得一片热火朝天,那掌勺的主厨师傅抹了把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正起了锅正准备叫人端走,朱管家走了进来。一看忙叫那人停下,指着厨房里忙乎的一溜人吼道:“你看看你,那擦过汗水的手又去端盘子,平时难道你们就是这样把菜端过去给老爷少爷吃的?知道今天来的是什么人吗?那可是老爷都得让着三分的贵客,撤走撤走重新炒。”
被骂的人也不敢有什么不满,洗了锅就开始重来,秋侬在一边帮着摘菜洗菜,这大冷天的热的把外衣都给脱了一件。
好不容易等到齐活儿了,秋侬看着那案几上的摆好的菜,各各鲜香欲滴的样子,她已经好些天没尝过有油有肉的菜色了。不知道谁在外面喊了声可以上菜了,陆陆续续的就有人进来,没想到打头的尽是常贵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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