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我累得一塌糊涂,走路都有点摇晃。不管了,娘希匹的即便里头是鬼如来,老纸也要进去躺平了。
走到一半,发现于掌柜真心谦虚。
“小店浅窄”?
这是别有洞天好吗?
经过上一次他给我展示文房四宝的柜台,再经过一扇穿花门,我们居然来到了另一个院子。而且妙就妙在,这个院子唯一的门就是刚刚那扇穿花门。其余四壁高几乎三丈,没有屋檐的感觉,不知道的人从外面看,以为就是一堵墙。
小院东厢房亮着灯,远远望去简直和小院的隐秘简朴形成巨大反差。为何?因为当门一扇紫檀屏风高大无比,屏风上的腊梅花栩栩如生,细看才发现朵朵都以金镶玉;屏风两边是对称的两只兽腿三彩柜,柜面上饰着精致的繁花雕工,柜侧对称摆放着两只曲足香案,香案上供着水仙数丛。
还没完呢。再往里走,侧房里放着一圈儿长坐榻,间或点缀两个魏晋古风的独坐榻,上面都铺着厚厚的锦锻棉绒。
条案上各色糕点一应俱全,茶香扑鼻,和外间的水仙香气交织在一起,既温馨,又温暖。
“简陋内堂”?
堪比皇宫了喂!
我看到那长长坐榻,已经第一时间躺了下去。身后珂儿轻笑,“主人,你还真是不客气。”
可算能够休息了!脑袋一挨到软软的垫子,浑身舒坦得无与伦比,眼皮立刻开始打架,无论如何都睁不开了。
恍惚中只听得珂儿问道,“老先生,可有被褥给我主人?”
杭宁的声音回答道,“姑娘,无需被褥。”
咦。是哦。我突然发现,这屋子明明没有生炉,还开着门,为何忒的暖和?
杭宁已经给出回答,“……姑娘只管放心,先生不会着凉。那边燃着西凉进贡的瑞炭。此炭色青,坚硬如铁,烧于炉中无焰而有光,每条可烧十日,热气逼人不可近也,一条足以暖热一屋……”
贡品?
我现在听到这两个字简直头痛至极。
画斋老板,哪里来的贡品?
不过眼下就算是大罗神仙拉我起来喝酒,我也没有兴趣了。拜拜了各位,老纸实在是累死了。
……
黑蒙蒙的梦境里,恍惚还是能够听到大家的闲聊声。
我像一个孤独的游魂,慢慢地、远远的飘在众人的河流里。
我的内心,不知怎么的,有一种悲痛。
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吧。
杨良媛和萍儿果然是陪葬的,只是那墓穴里,并没有李隆基的尸体。
如果不回来,怎么可能想到这么荒谬的结局?!
武惠妃、李持盈、李瑁、安禄山、麦图这一干知情人等,瞒天过海,为了一己私欲,逼死妇孺,逼迫忠良,最后呢?不过也是一叵黄土。那混混沌沌的李瑁,在未来在位的二十年里,再也逃不开李林甫的控制。而按历史记载,武惠妃死的也一点都不冤。
唯有智慧且忠诚的高力士,为着昔日的提携之恩,为李唐天下,可谓殚精竭虑了。
最叫我悲痛的,是两个女人。
一个是萍儿。
我没能救她。什么都没有为她做。
一个是宇文思。
她像一个始终活在外围的人。就像此刻的我,一个游魂。
她不知道父亲宇文融的死,和真正的李隆基没关系;她也不知道李瑁的悔婚,不完全是因为他们家的没落。她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要杀的人已经死了,她也不知道日思夜想的李瑁眼中只有“玉环”。
我仿佛又看到她孤单一人,踮着赤足、寒风中去看独孤伽罗的那盏万年灯。
痛彻心扉的感受又来了。
可是最叫我悲痛的,当然是大鹏和孔雀。
我到底是正是邪呢?
我——真的是孔雀明王的化身之一吗?
非佛,非道,非仙,非妖。而。是。魔?
——明王,说起来,我们还是兄弟呢。看到你终于回来了,我真高兴啊。
——回。来。魔。界。陈国香也好,琴树海和良也罢,甚至是张果老,都没办法完全收服你,对吧?我大魔界四大护法之一,岂是这些宵小能够收服的?
——几千年前,那场神魔大战,明王你率魔族众破印而出,直捣玄天,三仙八岛,九王十星,满天神佛,无一能敌!
——魔族有其哀,三界有其苦,乱世则俱不得安宁。今战愈百年,三界凋零,已与魔界无异。
——明王,这么些年了,你苦日子还没过够么?!
不,不,不。
杨良媛,哦,是大金鹏王,大金鹏王的这些话,反反复复,如沸水一般,浇灌着我的心。炽热,又疼痛难当。
我是魔?我是魔?
我居然是魔?
唯有良。唯有良的话,能够稍稍给我的沸水之心降降温。
——我想知道你为了别人的幸福,会做到什么程度。
——是不是魔不重要,走正道就行。
——你是魔?你也不想想自己一介凡人肉身,怎么可能是魔?!更不可能是神佛!!!清醒吧!!!
突然之间,宇文思的雪白窈窕身影,像昙花一样绽放在眼前。
她白衣飘飘,长发飘飘,回过头,看见我。浅浅一笑,嘴角眼角都有白雪一般的清新明媚。
我伸出手去,抚摸她玉白柔软的面颊。
“你不冷吗?”
“……我不冷。”
嗯?
为何不是宇文思的声音?
她的声音低沉冷静,这个声音却像小女孩……像……珂儿。
我猛地睁开眼睛。
可不就是珂儿!她正轻轻拍着我的肩,“主人,主人,你是不是做梦了?”
我叹口气。
当然是做梦!现实生活中,宇文思就没有对我笑过。
茶香花香中,我的三魂七魄逐渐归位,就见旁边一个陌生的面孔正慈祥地低头看着我。
什么情况?!
这就是杭宁口中一早等着我们的“老朋友”吗?
我赶紧坐起身来。
环顾四周,良、杜甫、杭宁都还在呢,各自客客气气的喝着茶,低声聊着天。
就连杜甫的小跟班马骞,也坐在不远处,悠闲地吃着点心。
于掌柜也在,见我醒来,朝我笑笑,“摩诘先生睡的可好?”
“我睡了多久?”我有点狼狈。
珂儿回答道,“半个时辰。”
慈祥的老者捋须微笑道,“久仰摩诘先生大名,今日一睹,果然是率性之人。”
“哪里哪里。竖子无状,竟公然睡着了。”这老者有种天生的贵者气息,让人心生敬畏。
他笑笑,“虽然老夫和张九龄大人政见不合,但还是很敬重他的为人的。摩诘先生既是张大人的得意门生,兼具诗画双绝,无须同老夫如此客气。”
尽管刚睡醒,脑子还算好使。
能直接和张九龄切上段的,还能是谁?!
“原来是贺知章贺大人。”我仓皇行礼,“摩诘不敬,还望见谅!”
贺知章也赶紧回礼。了不起,这中书令的风度,十分的平易近人。
良看到我俩对话,总算主动走了过来,压低声线,解我心中疑窦。
“那天你走后,我在家中睡了足足一个对时。醒来,就已听说你要去夜探绣庄。当下知道必有恶战。因为,我胸口的这个符咒,就是在一次刺探绣庄的时候,被庄主种下的。这女人,被大金鹏王附体的这个女人,到底是谁?还有那个小女鬼,又是谁?”
少不得,我只能把杨良媛、萍儿这一茬的故事概述了一遍。至于怎么遇到他们的,考虑到贺知章的感受,我就没有说的那么清楚,“来这里之前遇见过”,横竖良听得懂这句潜台词。
讲完她们俩,再讲良昏睡过去以后,高力士的处理方式。
贺知章点点头,“高力士早早的就跟我和张守珪将军、李林甫大人通过气了。白天我在十王宅里,以讲学为由,一直让众王子不离开学院。张将军和李大人则趁安禄山在寿王府里贺寿,兵不血刃拿下御林军的实际控制权。”
我恍然大悟,笑道,“安贼还有心思在寿王府里调戏小婢女,哪里知道自己精心谋划的事情都落了空。”
说话间,天已微微亮了。
屋子里的人,居然都没有睡意。
珂儿说出了一句大实话,“今日太妙了!且不管年龄和身份,贺知章!李白!王维!杜甫!四个大唐诗人聚在一起,三生有幸才能见到啊!”
可不是。屋子里的每个人,都有一种默契,想要趁这大雪未停、纷乱稍歇的时候,多聊一聊。
于掌柜极尽地主之谊,瓜果糕点如流水一般端上来。
一边端茶倒水,一边解释道,“我啊,说是这’丹青斋’的掌柜,其实不是老板。老杭头更不是。’丹青斋’的大老板有两个,一个就是大家眼前这位贺大人。另一个,你们猜猜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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