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大步走到院子里,站定。小雪飘拂他身上,他的雪色道袍衣袂翩翩。气死我了。老纸忙着治病救人的时候,他饱睡一觉满血复活,我这儿还脚步踟躅呢。
他等我走到他身边,才侧目冷冷望着我,问道,“雪落下来,去了哪里?”
哎?我眨眨眼,“地上。”好蠢的回答。
良问,“然后呢?”
这是要打机锋的节奏?
“融化成水。”我说。
“然后呢?”他继续问。
“然后蒸发成气,重新凝聚成云彩。如果机缘巧合,再化作雪落下来。”我一口气回答道。如果你是想说法身、报身和化身的关系,就不必了。老纸研究过呢。
良却出乎意外地说到另一个点上去,“那么你看好了。”
他伸出手,随意拂下一朵雪花,伸手到我眼前。
他手掌打开的一瞬间,雪花已经被他的体温融化,化作点点水痕。
他再次伸出手,又随意拂下一朵雪花,再次伸手到我眼前。
“告诉我,”他说,“这两朵雪花,是同一朵吗?”
我哑然失笑,“怎么可能?”
“你想清楚哦。”他收回手,语带淡淡的轻蔑,“如果你刚才说的那个循环够快,或者说,我第二个动作迟一点再做,你怎么知道它们不是同一朵?”
我的脑袋里像是灵光一现!
想明白了!又像是更加糊涂了!
良继续说,“前一朵雪花落下来过,所以才能够有机会化成水和云,变成第二朵雪花落下来。唐朝的李白,确实写过那首《长相思,在长安》。所以才让现在这个唐朝的李白,也就是我,被你认为我必定写过那首诗。没有明白吗?唐朝的李白,和现在的我,是两个人,却重叠在一个时空里。唐朝的张云容,和现在的珂儿,唐朝的王维,和现在的你,都是类似情形。”
我急不可待地问道,“那么我们为何要回来?历史既然已经发生了,也就不会有改变啊?”
良摇摇头,“已经发生的事情就不会有改变?那是平凡人的思维模式。三界之外,在那些不入轮回的神仙魔的世界里,时间是一条静止的河流。就像刚才那两朵雪花。在他们眼中,清晰的可以看到,只有一朵雪花。只要时空出现可乘之机也就是所谓漏洞,他们就能够摆弄时空,制造所谓结界。你第一次在方河里,做出火院结的时候,就应当明白这个道理啊。”
方河?火院结?
我想起来了。
良对那次的情形十分清楚,“那一次,你在一条极速流动的河水中央,制造了一个流水不流的空间。试想想被你火院结围起来的鱼。它们肯定认为自己还在河水中,但是,却不知道自己没有继续流动。我们现在,就像在一个巨大的’火院结’里。这个’火院结’之大,你几乎可以把它想像成无边无际。”
“不对!”我叫起来。“李白不在江陵!”
真的!如果按照他的说法这是一个巨大的结界,而不同于当年他抓我回妖楼捉妖的那个小结界的话……
良看看我的表情,居然笑了。
他居然笑了!
但他虽然笑着,却是那种“你总算跟上我的节奏”了的笑。
真让人生气。
“看起来,你总算明白了?”他点点头,“上一次在妖楼,因为空间保持能量守恒,妖楼里的你状态正常,可是真实世界的你就一定虚弱至极。那次还好一点,相比真实世界,妖楼只是一个很小的结界。而这一次,结界范围几乎与真实世界相同。所以,在我们回来的一瞬间,真实的李白和王维都消失了。”
我“啊”一声。
同理,珂儿回来的瞬间,张云容也就不见了?杨良媛墓里陪葬的那个玉镯也一定不见了?
“天哪……等一下!为什么我们回来的瞬间,张三李四王五没有消失,唯独李白王维张云容消失了?”我想到一个顺理成章、又太他妈荒谬的事情。“难道?!”
“嗯。我也是刚刚才想通所有问题。”良继续向外走去,好整以暇,“不是我来了、你来了,凑巧我们可以假扮李白和王维。而是——”
他停顿一下,才说出了那个我刚刚想到的、顺理成章、又太他妈荒谬的事情。
“我就是李白,你就是王维,珂儿就是张云容。必须是。只能是。”
我?!就是王维?!
难怪回来之初,我突然变成男人,良始终都没有把我性别改变的原因说得很清楚。他认为我如果还是女人,至少能够假扮张云容。可是珂儿一出现在唐朝,张云容就不见了。
“还有,”良看我的眼神忽而变得非常认真,“你吟诵了一首长相思给杨玉环,不是李白,更不是我。”
“什么意思?”
我头都晕了。
他叹口气,“意思就是,那首长相思,也许确实是李白写给杨玉环的,但绝不是我写给杨玉环的。你可以放心。”
说完,他自顾自向外大步流星走去。
——你可以放心?
我的心扑腾一下。这又是什么意思?
只能傻傻地望着他的背影,傻傻地跟着他走。
绣庄不大,空无一人。我们打斗了这么久,没见半个丫鬟侍女之类的出来。不过我现在也不想深究这个问题了,只希望在我气力全无的时候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大门外,珂儿已经站在一辆马车边。
马车豪华,还配有车夫,两匹高头大马十分扎眼。
珂儿正仰着脸儿,和一个人有说有笑呢。
见到我们俩,蹦跳着过来,拉住我们俩的手,“主人,良哥哥,你们肯定猜不到是谁来接咱们了!”
我和良被她拉着快步走到马车边。那人笑容可掬向我们行礼,“太白先生,摩诘先生,二位好!”
嗯?
我看着此人。明明陌生,却相当面熟。他和我们同龄的样子,二十来岁,面孔清秀,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狭长的眼睛,眼角直入鬓边。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他?
他撩起马车帘,“不多时前,杭宁先生嘱托我过来绣庄接人。他说,但凡有人活着出来,只管接回’丹青斋’。哈哈!哪里想到是您二位?”
杭宁?丹青斋?!
这么一说,我终于想起他是谁了!
他就是那个搞一大堆珍稀文房四宝、贡品去变卖的年轻书生!
来得正好。
我指着自己的脸,“你从前见过我吗?”
年轻书生摇头又点头,“久仰先生大名,见面却真的是第一次。”
我拉着自己的面皮、眼角,“你看我像三十四岁吗?”
尼玛老纸明明才二十一,比真实的王维小了一轮,根本就是嫩牛五方好吗?
我就是王维?!
开什么玩笑!
良又好笑又好气地推我一下,“你正常一点行吗?”
“还有他!”我指一指良,“李白有这么俊朗吗?”
年轻书生惊诧地看看我,又看看良,忽而拱手轰然大笑道,“摩诘先生真不亏为诗佛,思维跳脱,不俗,不俗!”
不俗你个大头鬼。
我瞪着他,“你又是谁?”
年轻书生呵呵笑了,“三位先登车可好?这雪还落着呢。”
良先上车,接着我,珂儿跟在我身后,开心地嚷嚷道,“主人,我最喜欢他的诗了!”
我斜觑她,“你最喜欢的不是黄庭坚?”
“那是宋朝!”跟女人就没办法讲道理。珂儿妙目流波,“唐朝诗人里,我最喜欢他了!”
年轻书生一边登车一边谦虚,“不敢不敢,哪里受得住仙女如此抬爱。答摩诘先生疑问:在下姓杜,字子美。”
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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