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
方才释然。我说这满屋子的贡品,原来都是皇上赏赐之物。
“谁呀谁呀?”珂儿的好奇心被撩拨得厉害了,转头问贺知章,“贺大人知道吗?”
贺知章慈祥呵呵笑道,“猜猜看。”
珂儿像个小女儿那样拉着他的衣袖,脑袋歪来歪去,“这怎么猜得嘛到——快说快说啦——给点提示也行啊——”
一时间,满屋轻松愉悦。
自打回来唐朝,这还是我第一次如此放松呢!
于掌柜对着我身后的墙努努嘴,“提示在那里。他很有名哦。”
众人目光齐刷刷投过去。
哗!
不能更有名了!
墙上挂的,赫然竟是后人模拟过无数遍、却从未目睹过真迹的《孔子行教像》!
吴!道!子!
竟然是吴道子!
我张大嘴巴。尼玛内心的小手已经恨不得立刻把画像卷起来,要搁二十一世纪能在索斯比拍卖行拍到多少个亿啊啊啊啊!
杭宁点头笑道,“所以当时摩诘和忠王分别拿了吴老先生的真迹来让老夫模仿,老夫不知道多吃惊!哈哈!只是因为最近吴老先生和皇上几乎寸步不离,所以未敢跟吴老先生提及。”
贺知章看见我的惊异表情,沉吟道,“其实,我内心很早就知道皇上有些不妥。”
“此话从何说起?”
贺知章看着那副画,说道,“从前皇上约我微服出巡,这里是必来之地。可从几年前开始,他居然从未主动提及此处。”
于掌柜继续道,“这处所,是贺大人和吴老先生的私密会客厅。前几日吴老先生一直在陪皇上狩猎,皇上晕倒之后他就回了东都。刚刚飞鸽传信给我说,他见到一个奇人,改日打算带来长安面见圣上。”
“奇人?”珂儿兴致不减,“又是谁啊?”
于掌柜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老先生关子卖的厉害,只说此人身怀绝技。”
一时间大家都默默地猜测这个奇人的身份。
说实话,我现在听到“奇人”这种字眼,也是心惊肉跳的节奏。
我现在懒得想、但其实最最关心的事情,也只剩一件了。那就是:如何重回结界之门。
唐朝的这个历史漏洞,虽然处理得乱七八糟,但总算也导上了正轨。比如“李隆基”还能继续活着,死了的人死得更踏实;比如杨玉环专宠的原因也明白了,二十年后的安史之乱找到了由头。
可是我内心这种悲痛和莫名其妙的揣揣不安,该如何释怀啊。
在这间屋子里,我、珂儿、良,以及贺知章,我们四人是知道几乎所有秘密的。
其余几个,我不清楚他们知不知道,以及知道多少。
但总感觉,还是知道的范围越小越好吧。
所幸大家的话题没有在皇帝身上。
特别有意思。延续了之前珂儿提起的那句话:“且不管年龄和身份,贺知章!李白!王维!杜甫!四个大唐诗人聚在一起,三生有幸才能见到啊”,这暖香四溢、其乐融融的屋子里,开启了关于贺知章、李白、王维和杜甫的诗,哪一个比较受欢迎的话题。
杜甫最谦虚,“摩诘先生说自己是竖子,在下才是真正的竖子。几位已经名动天下,贺大人更是身居高位,我哪里好意思和你们相提并论。”
言辞恳切,没有溜须拍马的意思。我瞧着他,倒真是符合后来他“一心入仕”的状态。
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从今开始的皇帝,是受李林甫牵制的另一个傀儡。而李林甫,在打击同僚这件事情上,简直是古今第一人。所以,越是有才华如杜甫,越是不会被重用。
我晓得自己不应该多嘴。但总觉得面对这寄望于从乡贡一直走到殿试的书生,不告诉他真相,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贺知章说道,“子美先生过谦了。子美先生十五岁就名动天下,今年暮春的那首《夜宴左氏庄》,连酒肆歌女都在竞相传唱呢!”
杜甫的细长溜眼睛光芒一闪,十分高兴,“真的吗?子美何其荣幸。”
于掌柜闻言一拍手,“说到这个!此刻街上店面也开了,我着人去请’蓬莱阁’的歌女们来可好?且看看时下她们最爱唱的曲子,到底是哪首?”
珂儿第一个起立鼓掌,“赞成!”
杜甫的小跟班马骞不知何时坐到了她身旁,一脸嗤笑道,“歌女来,你个姑娘家家,有什么好兴奋的!”
珂儿俏脸一扬,朝他吐个舌头,“要你管。”
我笑了。我知道珂儿为何兴奋。歌女也好舞女也罢,最重要是刚刚结束了恶战,心情难得轻松一回,又在这种高朋满座的环境里。
连良这座万年冰山都放松了呢。他虽然不大说话,但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腿伸得直直的闲散而坐,远远看着大家。
不多时,四个歌女鱼贯而入。
一箜篌,一拍扳,一笛子,一琵琶。
为首歌女拿琵琶,娴熟地安排众歌女坐下,“各位大人,想听什么呢?”
贺知章年龄最长,自然是他发话,“无需拘礼,只管捡好听的来唱!”
歌女点点头,素手轻拨琴弦,流出一段清扬的前奏。姑娘们似乎非常有默契,一听这串流水般的前奏,已经知道要唱什么了,各自进入状态。
咿咿呀呀,这就开唱了。
“林风——纤月落——衣露——静琴张——”
才这两句,大家已经轰然笑开去。
杜甫笑得脸的红了。贺知章手指点一点他,“你看看,我说的不假吧?”
果然就是前面贺知章提到的那首《夜宴左氏庄》。
“——暗水流花径,春星带草堂。检书烧烛短,看剑引杯长。诗罢闻吴咏,扁舟意不忘。”
歌女嗓音温婉曼妙,咬字居然很有吴侬软语的腔调。一曲毕,掌声雷动。
贺知章问道,“为何你们喜欢这一首?”
领头歌女欠身回答道,“杜子美先生的诗,用词特别平实,老弱妇孺、贩夫走卒,谁都听得懂,所以被点唱的机会很高。姑娘们唱的娴熟,就爱拿子美先生的歌做开场。”
大家又都笑了。
于掌柜竖起手指“嘘”一声道,“好了,大家别干扰到姑娘们选歌。你们再唱一首来。”
歌女们互相看看,默契的点点头,这一次,箜篌声先起,好一个大气的开篇。
只听得领头歌女唱道,“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
赫然竟是李白的《渡荆门送别》。
两句过后,和第一首温婉独唱风格迥异的是,众歌女声音同起!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没人打断,每个人都屏息聆听。这首诗的好且不说,姑娘们的唱曲也真是气势磅礴。
我听着她们唱歌,内心感觉真是奇异到极点。
二十一世纪的许常德、方文山、林夕们,要搁在古代,都是大诗人啊!
这就是艺术的力量吧。无论古今,只要能让人感动或是让人欢笑,就会流芳百世!
我听着李白这首气势磅礴的诗,脑子里,却始终回想着十王宅的那座亭子里,纷纷雪下,杨玉环寂寞枯坐的样子。
——从此一入侯门深似海。李瑁不是坏人,对玉环也恩爱有加。但从此明月清风、剑胆琴心,都与我再无半点关系。
好像隐约有点明白,我内心那挥之不去的悲痛是怎么回事了。
如果回到现代……
良是否放得下杨玉环。我,又是否放得下宇文思?
抬眼看良,岂料他也正看着我。
四目相对仅一秒,又同时若无其事的别转头去。
真奇怪。
和良越熟,越感觉陌生。他浑身散发着一种排斥力:不要靠近我,不要试图了解我。
可是偏偏我又忍不住要对他好。
歌女们唱完这首《渡荆门送别》,掌声四起。
杜甫朝良拱拱手,“太白先生的诗,真是浑厚,大气天成,子美拍马难追。”
良可有可无地挥挥手。
领头歌女和姐妹们嘀咕了几句,方才向大家说道,“第三首歌,是时下最流行的一首曲子。”
“最流行?”贺知章饶有兴致地看看大家,“为何?”
领头歌女笑道,“因为寿王妃呀!寿王妃很喜欢这一首曲子,还亲自给配了舞。我们都迫不及待地学会了,不过,今天跳舞的姑娘不在呢。”
“哪一首?”说起跳舞,珂儿的眼睛都亮了。
“王摩诘的,《观猎》。”
大家哄笑,纷纷看我。
哇卡卡!
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情!
在独孤皇后的小院里,第一次见到杨玉环的时候,她就提到过这首诗。
——玉环爱舞蹈,听闻如此好诗,一时技痒难耐,就此编了一支《观猎舞》。惶恐至极,只怕亵渎了明公好诗!
却见珂儿轻轻一跃,跳到房间中央,巧笑倩兮,“再不能这么巧的!寿王妃的这首《观猎》舞,云容也学了个皮毛。若各位不嫌弃,就由云容为大家献丑了。”
对呀!我简直要拍案叫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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