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三一直全神贯注地望着杯中那道因被饮管搅动而形成的漩涡,神情变得冷静而专注,当他抬头望向我时,他整个人已完全回复过来。他用招牌式动作托了托眼镜框粗边,在咳嗽一声清清喉咙,就开口问我,道:“阿O,你试想一下,在事情仍未发生之前,有没有其他特别的事情发生过?”我呷了囗热柠檬茶,一面努力回想,道:“我记得在事情发生之前,我们行动组正处理一桩发现人体残肢案,但没有发现,故此只入了档案,静待新发现。”林立三吸啜了一口奶茶,才道:“是哪部份的残肢呀?”他只是随便问问。他要多些时间思考。我用汤匙吃着面前的一碗火腿通心粉,也是没经大脑就立时说出口,就道:“是一条左腿呀。”——我拿着汤匙的手凝着,像是想到什么,然后摇摇头又继续吃下去。林立三望向我那碗火腿通心粉,突然“噗”一声,笑了起来,我知道这小子必定也联想到我正在想象的事情。我望向林立三,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望向我面前的火腿通心粉,彼此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果然不出我所料,他真的想到这一点了。我忍住笑意,装作认真地望向面前的通心粉,点了点头,然后双手合十,道:“罪过,罪过。”林立三也不甘示弱:“善哉,善哉。”然后一起笑得翻天覆地了。林立三一边笑一边望着面前的我,他心知道我开这个玩笑,是没有半点冒犯之意,只是想趁机会,彼此放松放松一下罢了。我一边笑一边望向身前的林立三,我也心知道林立三的笑,并没有不敬之意,只是想把我连日来绷紧的心情,舒缓一下罢了。我们只是望向对方,没有做出碰拳或是弄一些三击掌等多余动作。我们彼此都清楚知道:朋友,就只要一个眼神已足够。之后我们一面吃早餐一面继续讨论事情。有谈论过那个手机的事,也有说出女子监狱的面谈情况,最后我深吸口气,索性摊开我的手,向林立三展示当中的文字。“西环——6018号?”林立三捉着我手指,然后探头来看着我手心上的伤痕,忍不着把当中文字读出来。然后抬头,用一种惊讶神情望着我,又看着我手心。我沉重地垂头,不想回话。“阿O啊,这件事情真的太古怪了,不如……”林立三望着我的手心,十分担心,但他也了解我个性,所以又把话缩回肚子中不敢说下去——他知道我是不会放弃的。我把上身倾向前,用手拍拍他,用比较肯定语调向他道:“立三,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他从我神情看出我的坚持,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没在这点上纠缠不休。我们是同类人。良久,他想了想,吸啜了一口冻奶茶,转变话题,“那个女囚犯,你要我去调查一下吗?”“不……不用了,”我叹了口气,望向天,我的声音世恍惚在远方,“我肯定她也会像来电记录列表一样——根本不存在。”林立三也不禁与我一起望向天空。这些事也许只有它知道。隔了很久时间,林立三忽地轻声问我,道﹕“你找了寒没有?”我立时如遭电殛地颤动了一下,更像一部突然获得了电源的电视机,使我脑海里面出现了有关猫儿眼.寒的画面——有她倾身向我微笑的、有与她一起并肩而行的、有她伏在书案档案堆中的可爱侧脸、出现最多的是她那一只我没有勇气紧握的小手和她离我远去的无奈背影,我不禁凄然叹喟。林立三没再说话,他知道有关我和寒之间的事。我没回答他,他也不方便追问我,林立三从来不会强人所难的。四周登时悄寂下来了,而我心底更感寂寞了。吃过早餐后,我和林立三各自驱车离去,在公路一个岔曲儿上分道扬镳。在过了一个交通灯位后,我忍不住偷偷瞄向衭袋,再用手隔着衭袋拍打着手机。电话仍然未有来电。我深吸口气,不禁失笑——这感觉其实有点病态。一方面恐惧、抗拒它,但当手机稍微静止一会了,内心又有点期待,甚至开始疑惑地不时去检查一下它,看看是否因自己疏忽或是欠缺电源才令它静止不动。这感觉令我坐立不安,无论我怎么样去东张西望地转移视线,我始终无法把它忘记。也许是这件超乎常理事情本身已存在着一份令人无法抗拒的神秘吸引力而使我陷了进去,根本再也难以抽身而退。现在不是它逼迫我继续干下去,而是我自己已不想就此作罢。这道强烈的好奇心使我能每每在办理案件中都能撕破疑团抽出真相,但却同时像是一道烈焰把我的所有退路都焚毁烧掉,逼使我一直向前走下去。我看了看右手掌中凸起的文字,深吸了一口大气,就下了决心,在一个回旋处调头,向6o18驶去!沿路上手提电话一直未有响过,心中难免有些郁闷,我根据手心上的指示去到西环区,就把车子停泊在一条窄行处,然后下车,拐一个小弯,就看到对街有一列列5层高旧式楼房子。
我相信,我已找对了,是这里了。我走过对面马路,一面避车,一面越过3条行车线,来到旧楼前就开始查看门牌地址。我足足来回绕了三个圈子,也曾在窄巷中察看,但偏偏就只有6017和6019号。而在6017和6019之间就只有一条用来划分土地占用权(简称:地界)的不足2cm罅蓬。6018号大厦去了那里呢?我侧靠着墙,下意识地从罅隙中向上望去,只觉得阳光非常刺眼,本能地用手抵挡光线。而就在此时,对街一幢旧楼天台上,有一个人正隐藏在阴影中,透过手中的专业摄影器材,暗中把我所有行动都一一摄入镜头内。他拍摄了好一会儿,忽然像看到什么恐怖事情,不断张大口喘气。他再三揉揉眼睛,一时探头向下望着我,一时又用照相机来观看,他重复交替去观看了好一会,又突然举起照相机,像是失控般不停按动拍摄制钮。而一道黑影从地面上冒起来,趁他不以为意之际,无声无息地走到他背后了……。
翌日我返回警署报到。整个人仍然被昨天的事困惑着,根据以往经验所知,那神秘女人每次致电给我,我就像是个遥控玩具一样,只要按她指示办事就能完成事情了。今次却空手而回,反而浑身不对劲,心情郁闷起来。我不禁摊开手掌,一面行,一面垂眼偷望,好不容易地到了办公室。我却没有第一时间走进去,因我已有几天没有到警署上班了,我首先要面对的是我上司,但我要怎么样向他解释当中的原委呢?那些发生在我身上的遭遇实在太怪异、太离奇了,我真不想他们替我担心呢。而且……而且就算我老实向他们相告,会有人像林立三一样去相信我吗?我不禁焦虑起来,在我的上司办公室外徘徊了一阵,在心情稍放松后,我吸口气,叩门走进去,我决定去面对。“入来吧。”一把宏亮声线响应了我的叩门声音。迎接我的,是他一如既往的阳光式笑容。“不夜明,我叫你去调查的案件进展如何呀?”说话的当然是我直属上司陆达开指挥官,他首先与我说话,免去我的尴尬。他总是那样体谅别人,不要看他身材魁梧就觉得他凶神恶煞模样,他除了在认真办理公事时一脸严肃外,在私底下却是我好朋友,挺好玩的,他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哦,我仍在调查中,未有任何眉目呢。”我知道他所指的是一桩人口失踪案。之后我们在讨论这件案件的进展和确立调查方向。但我却把这几天以来所发生的事情隐瞒起来,半点不提,陆达开指挥官只是白了我一眼,没追问我去向,我感激地望向他,偷偷松口气。陆达开和我性格其实很相近,都是只要把事情沾上手了就算碰上多少困难也要走下去,找不到真相就誓不罢休的。所以他会放手把工作分派给我,从不多言半句。我返回刑事行动组办公室,我的下属们都关切地上前向我问好。我和他们开了个小组会议,听取他们对手头上正处理案件作出简短会报后,我便回到自己办公室,重重的坐在椅子上,总算喘过气来。我靠坐在皮椅上,趁情绪平定下来,又把事情多想一遍。神秘来电/女子监狱/6018。如果把它们串联在一起会较合理,更贴近真相吗?——但那位老婆婆呢?又是谁打电话给我呢?我忽地想起猫儿眼.寒,一个我既接近又感觉遥远的可爱女人,她曾告诉我:既然事情仍未了结,千头万绪,可不在源头看起呢?源头……?源头岂不是神秘来电了?我猛地像是从千头万绪中找到了什么,但又难以说出来,这概念实在很抽象,难以形容,还是用行动来代替说话比较实际。我拔起身便推开门走出去,懒理同袍们的托异眼光。当我踏出警署大门时,我又忍不住回头向辨公室方向望了一下,然后庄重神圣的把脖颈上的“警员委任证”拉回四正,才驾车离去。沿路上我又摸了摸裤袋中的手机,但手机却出奇平静,就像废掉了一样。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