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一个胡同口停下,有个老宅院,宅门朴素,但从墙外可看见朱壁重檐展露峥嵘,在暮色中更显森严静谧。马克问:“这里吗?”
我摇头,“这就是北总布胡同,走到头是东总部胡同,北京第一条柏油马路。”我指着前面一个宾馆对时间说,“五四运动火烧赵家楼你知道吧,原址就是这里。对面就是梁思成和林徽因住过的宅子。”
时间好奇而兴奋,“有意思。火烧赵家楼时他们住这儿吗?”
“没有,那时他们还在上学。不过梁思成也想去来着,骑一哈雷摩托,半道跟人撞了,腿断了。养伤的时候他跟林徽因好上了。没成想后来竟然住到这里来了。什么叫因缘际会、无巧不成书。”
我们沿着胡同向南。“就是这儿吗?你没搞错?”时间指着破败凌乱的门面房。
“正在拆迁。我来过好几回,还做过测绘,做了一个三维复原模拟图。即便不拆,你也很难看出以前的模样。”我领着马克和时间走进那宅院南侧一处已经搬迁完毕的楼房,绕过遍地的垃圾、玻璃、破砖碎瓦,沿着台阶上到三楼,站在空洞一样的窗前俯瞰。
林徽因曾在给美国朋友费慰梅的信里详细介绍了自己生活和工作的宅院,也曾在散文里描述过它的雅致和清静。面对眼前的废墟,已无法想象笔下的美妙。这里只是梁思成和林徽因从东北大学返京后租住的宅子,现在人们往往称之为梁林旧居。他们选择这里更大程度上是为工作方便。当时他们供职于中国营造学社,这里距离学社社长朱启钤的家不过百米之遥。梁思成和林徽因在此居住只有六七年,但他们最有成就的古建研究工作就是在这里开展的。当年,这里也是文人雅士的聚会之所,堪称当年最富盛名的思想文化沙龙,俗称太太的客厅。因为林徽因是女主人,也是话题的主角。
“这原本是个典型的北京四合院,跟我家差不多,但我家至少还保留了完整的庭院和未经改造的正房和东西厢房,这里则完全打破了原有的格局和规制。不过也没办法。”我指给马克看对面一幢同样已搬迁的楼房,“1937年战争爆发后,梁思成和林徽因一家就离开了这里,辗转多年后又回到北京,但直接去了清华大学,再也没有回到这里。这里早就不属于他们了,或者说他们在的时候这里是有灵魂的,但随着他们的离去,神没了,形也散了。”
“为什么后来的人不能保持原样子?”马克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你不能寄望于人人都有林徽因的情调。更重要的这是生存的需要,在吃饭都成问题的时候,谁还在乎有没有宽敞的客厅和漂亮的院子。人口一多,能把床安顿好就知足了。”
“但现在为什么要拆了呢?”
“这就是城市的发展。很多元朝的建筑也随着时代的更迭渐渐废弃和消失了。建筑是有生命的,当它没有了存在的价值和实用的功能,不符合城市发展的需要,它自然就会被更新。如果现在住着高级别墅,会习惯住在简陋破旧的房子吗?当生活富裕后,住更大、更好、更符合现代需要的房子是人的本能。”
时间说:“可是这里毕竟有美好的记忆和值得纪念的过去。拆了就没了。”
“记忆和历史不会因为人走了、屋没了而消失,关键在于我们该如何对待。”我注视着楼下的一棵树,“给梁林旧居做三维模拟复原的时候,我曾提出一个建议,全部推倒,按照以前的式样重建。”
“那不就是假古董吗?”
“不要只看五十年,如果你能够回望五百年,历朝历代都是有你所谓的假古董。我们文化的精要就在于在重复中赋予新的生命。吃饭的盘子碗能成为艺术品,是赋予它生命。如果你拿那些价值连城的瓷器来吃饭,不小心摔了也就摔了,不过少了件用具。但在收藏者看来,那瓷片也是宝贝。把这个院子建起来给人住,是没有意义的。但如果成为一个纪念馆,一个体现古建学术研究的展览馆,新建的东西无疑就具有了新的生命,能够长久地存在并感染世人。所谓文化传承,概莫如此。”
有人在楼下喊,“下来下来,这儿不让进。”
我对马克说,“走吧。希望在不远的将来,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是意味深长的刺青,而不是不堪回首的伤疤。”
“刺青?纹身是吗?我也有。”马克说着把右手伸到我和时间眼前,“上面是我出生的时间。”
在他的手腕上,纹着一块黑色的手表。我看了眼时间,她也看我。实在没忍住,我俩哈哈大笑起来。马克莫名其妙。
“我小时候没手表戴,就用圆珠笔在腕子上画一个。你画过吗?时间。”时间笑得说不出话,一个劲儿点头。
【珍汐】寂寞纠结成伤,一地阳光凄凉。
几天下来,马克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工作。我告诉他,已经在工作了,我们的工作就是玩,到处逛就是工作。你如果不能融入这城市最朴素最寻常的氛围,就不可能了解北京,她的过去和现在。他说好,我们继续玩,哈哈。
珍惜一下空闲了,每天倦怠无聊,除了睡觉就是上网、看书。我们的恋爱对逛街购物、看电影、KTV等必修课有一种强烈的不屑和排斥。隔三差五的,珍惜会来找我,给我整理房间,摆弄院子里的花草,做好饭等我们回去一起吃,像个家庭主妇。
在做饭问题上,珍惜和时间有共同语言,一起切磋技艺。不过,珍惜的口味偏辣,时间不管做什么菜都喜欢搁点糖。我不挑剔,做了什么就吃什么。马克看什么菜都新鲜而好奇,吃什么都说好吃,跟在唐人街吃的菜不一样。
马克说他查了关于自己家族的档案和资料,他的祖辈是意大利人,跟一个叫马可波罗的人是亲戚。那个马克在元朝的时候来到北京,现在我这个马克,也来了,也想做一件伟大的事。
我告诉马克我已经查阅了一些史料、做了一个简单的日程,接下来会去元代遗留下来的古迹去做实地的考察,时间来翻译,珍惜负责拍照。
马克对这个安排非常满意,我也充满期待。更主要的,我和珍惜终于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珍惜使用的相机让我惊叹赞赏不已。她用定焦镜头和老式机身改装了相机,可以用矩阵摄影的方式拍摄高清晰的写真和全景照片,支架也做了改造以避免哪怕是快门引起的轻微的抖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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