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以为今生都无法再企及的勤政殿,一切还依旧。
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三级白玉台阶,磨得日益平滑了,隐隐散发出一种令人觉得难以靠近的陌生气息。
阶前的金鼎,鎏金绚亮,耀目生花,庄严而奢华。
鼎中焚着的好闻的檀香,缓缓地透过镂空的鼎盖,一缕一缕,弥散开来,蔓延至大殿的每一个角落,令人心神安定。
一切,都还是当初的模样,仿佛一点都不曾改变过。
熟悉的朝堂,熟悉的同僚,熟悉的天子,熟悉的对奏……
但是,当真一切都还真的与从前一模一样吗?真的一点都没有改变吗?
薛采嘴角露出笑容,看起来却显得有些莫名的忧伤。
彼时天还未大亮,整个朝堂之上,朝臣们也是三三两两地站着,各自成派,对于薛采的再回朝无不议论纷纷。
薛采独自一人居于文官一列的首位,整个人面无表情,神情冷肃,只是这般沉默地站着,相较于满殿朝臣的热络,便不免显得有些形单影只了。
形单影只,当这个词浮现在脑海里的时候,薛采不自觉地低笑出声。
从前,虽说在邶莫帝都,在这朝堂之上,他的亲信不多,但何至于像今日这般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从前,这满殿的朝臣,虽然说都各自结党营私,对自己也有诸多不满,但又几时敢这样地冷落过自己?
不,他们不敢。
从前他们见了他,总是卑微谦虚的模样,脸上永远都挂着奉承的笑,嘴上永远都说着讨好的话。
目光缓缓扫过殿中三三两两站着的那些所谓老臣重臣,看着他们的目光不时地瞥向自己,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却又不敢上前与自己说上一句话,薛采不禁觉得这情景真是有些好笑了。
禁闭府中不过数月而已,一干亲信便或贬或调,纷纷调离了京都,惟留自己独自一人了。
这仿佛一切都不曾改变的朝堂,终究还是变了,不是么?
嘴角的弧度大了些,苦笑泛上面颊,映衬着薛采精致的脸,显出深邃刚毅的轮廓。
“呵呵呵……薛相重回我邶莫朝堂,实乃可喜可贺之事,老臣在这先恭喜相爷了。”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许的苍老,自身边响起,颇为意味深长。
薛采回眸,一眼便瞧见身边不远处老脸笑意盈盈的周顺斋,目光陡然一长。
“国丈大人许久不见了,倒是令薛某颇为想念。今日,能够再次在这朝堂之上相逢,可也真算是缘分了。”
不温不火的口气,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显得淡定而从容。而薛采脸上泛起的笑意却较之前似乎多了一些,嘴角的弧度也往上又上扬了不少,仿佛很是真诚。
“薛相年纪轻轻便已居我邶莫群臣之首,可谓是年少有为,先前虽与皇上有小小误会,以至于禁闭府中,但时至今日得以重回朝堂,可见相爷仍是得皇上器重的。”
周顺斋轻抚了抚有些花白的胡须,干笑二声,继而语带奉承,道:“老夫年事已高,也早已不想再过问这些个儿政事了。如今能亲眼看见薛相再回朝,倒算是老怀安慰了。即便他日辞官归田,便也放心了。邶莫的将来,还是交托在薛相手中了呐……”
这样说时,他满布皱纹的老脸上,所有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映出许多条深深的沟壑,看起来颇为骇人。
一旁的周奇卫听自己的父亲如此一说,有些讶异,急忙大声道:“父亲正当壮年,正是该为我邶莫忧心出力之时,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也无不是为了我邶莫臣民,如今,又怎可如此轻易言退?更何况,我怎么从来都不曾听父亲提过要辞官归田的事儿呢?”
本来薛采与周顺斋二人不过也只是轻声细语,被周奇卫这么一张扬,结果满殿原本各自小声议论着的朝臣顿时一齐噤声,全部都好奇地朝这边望了过来。
国丈大人要辞官归田了?
几个周氏父子一党的官员,听着这话,不禁面面相觑。
殿中其他几个党派的朝臣也莫不吃惊,面露诧异之色。
薛采轻笑二声,先是看了看周奇卫焦急的模样,转而又望向显得有些尴尬的周顺斋,薄薄的嘴唇微抿着,半点要说话的意思也没有,只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倒是周顺斋似乎有些急了,周奇卫话音刚落,他便朝周奇卫狠狠瞪了一眼,有些恼怒地道:“混账!老夫做什么事情,有什么打算,难道还要事无巨细,一五一十向你交代不成?”
他本来也根本就没有辞官归田的打算,刚才与薛采所说的,也不过只是一些场面话罢了,岂知自己的儿子竟当了真,又怎会不气呢?
周奇卫本也不算聪明之人,听着周顺斋这般忽然发怒,哪里想得到发生了什么事?
更何况他身为刑部尚书,本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如今当着众人的面,被如此呵斥,一时怎下得了台?于是仍旧辩驳着道:“父亲错怪奇卫了。奇卫原不过也只是出于关心,不知道又哪里做错了,惹恼了父亲,望父亲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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