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江寻声而望,便见一婢女打扮的姑娘,一手用力地插着腰,一手却软趴趴地指着人。那姑娘的眼珠调笑地盯着不远处河边石矶上,披头散发,宽袍不整地坐着的几位贵公子,手指却是指着另一边垂柳下站着的红衣少女——干江本尊。
干江实在是拿不准这位姑娘刚才那句话说得究竟是谁,一时之间难有所为,倒是那几位贵公子立马忍不住了。
其中一位道:“刁妇,说谁呢!你哪家的婢子,竟敢如此口出狂言。”
干江见郗超揉着手,眼里却瞧着那边,眉毛更拧了些许,不知他是对哪方不满意。
那婢女倒是更加不屑了几分,俏笑道:“几位郎君刚才谈的热烈,我家小娘子路过此地时,不小心听了几句,耳朵便一直不适,就要小奴来这里瞧瞧,看几位是否还在。”
另一位也站起来,问道:“哪家的女郎?她耳朵舒不舒服关我们何事?”
婢女双手一摆,耸肩道:“小娘子说若是几位还在,让小奴给传个话,请各位早早散了去,万勿再污了他人之耳。”
婢女虽未亮身份,但干江将她略一打量,罗衫钗裙,气度神韵,绝不是一般人家可比,怕是个贵族的上品名流之婢,且刚才那番话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测,好一对狂妄的主仆!
此时几位贵公子纷纷站了起来,最后一位起来的叫嚷着:“谁竟敢如此狂妄,敢这样说我们!你家主子可知道我们是谁!庾公(庾亮)之孙、真长(刘惔)之子、还有我俩,琅玡王氏,你,可惹得起?”
乖乖,都是豪门啊!
干江方才还对那小婢子很是不满,此时却报以深刻的同情,不由多瞧了两眼,哪知那婢子丝毫不减嚣张,
“各位是何身份小奴不管,小奴只负责传话。小娘子说了,这江水东流是西流,不过关乎地势高低而已,各位就此扯到大禹之功(治水有方,天神使水东流,送其归家),共工之过(水神,撞不周山,天地倾,水逆流),也委实太牵强了,不若下次清谈一下那南北的咸甜豆花之争可好?”
干江听后也不禁鄙视起那些贵公子了,原来他们是在聚会清谈啊,而且还是那么无聊的话题。
唉,果然人比人,高下立见啊。
那几位贵公子顿时炸了毛,就要上前动手,干江想许久未曾酣畅淋漓地打上一架了,如此也可助人为乐一番,想着便要提步上前,却被一拉而回。
只见郗超的眸色暗深,缓缓开口道:“郗氏超见过各位世兄、世弟。”
他的声音并不大,如清风拂面一般,未有丝毫狠戾之气,然则那几位刚才还喊打喊杀的贵公子听到后却立刻萎靡了,全都换了敬畏的表情,恭敬地垂首作揖。
“郗兄,何以在此?”
郗超仍是那样温文尔雅,缓步上前,回拜了他们。“刚去吊唁了荀蕤公,现则要去他处。”说完瞄了一眼那个婢子,眼神未作停留,又转向那几位,“方才见此处似有所争吵,超本无意惊扰,只是觉得各位在此处围一弱小女子,有些不妥。可否卖超一个面子,不与计较,两厢得安可好?”
那几位贵公子听了皆压了火气,面露惭色,那位刚才自报家门的贵公子开口道:“哪里哪里,我们本就无意相争,方才一时失礼,唐突娘子了,望娘子莫怪。”
那小娘子倒坦然受了礼,却不回拜,只挑眉看向那位琅玡王氏子,“彼此彼此。”
干江很明显觉得那位王氏子身子僵了僵,似强压了怒意,但表面仍旧一派和气,只向郗超道,“时候不早,我等也在此停留许久了,也有其他约会,就先在此拜别了,与郗兄来日再聚吧。”
其他人也巴不得速速离去,纷纷告辞而去。
贵公子们已走远,那婢子却仍在原地,且笑弥弥地看向郗超。
郗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桃花,你也跟着她胡闹吗?刚才我若不恰好撞见,你预备怎么办?”
那婢子仍旧笑盈盈,有些撒娇地说道:“那些贵公子们,成天只知食五石散、尚清谈论,这乌衣巷的风气都让他们败坏了,不教训一下怎么行。我呀,就是看到小郎(公子)在此,才敢那么说的,不然我可不敢就这样传了女郎(小姐)的原话。”
郗超苦笑道:“还有你桃花不敢的事?”
那婢子也不答,只抓住了郗超的手,细细地察看。“还好没有怎样。”又抬头冷睨向干江,全无刚才温柔的模样,“我看小娘子刚才抓的好紧啊,可是天渐冷了,感不适?我劝小娘子以后随手拿个汤炉子,不然以后可就得全身靠上去才能取暖了。”
干江顿时明悟了,刚才那句“放浪”果然是冲着她来的。他们果然认识,不过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不管什么关系,这样讽刺于她,她决不是忍气吞声的人,既然如此,她就真“放浪”给她看好了。
她这样想着,身子就贴向郗超,环住了郗超的胳膊,脑袋靠在他的胸肋处,挑衅地望向那婢子,“果然如此更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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