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话,冠瑜明白,明白得很。自从那天隐隐约约听到母亲和姨母的对话,冠瑜总是存了一份疑心,仿佛这么多年,她都精心策划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如今听着这话,“他是你敌人的儿子”更加笃定了冠瑜的看法。
其实,稳重的冠瑜脑子里也有一丝幼稚的味道,她以为,凭着父皇母后几十年的夫妻情谊,母亲是下不出这狠手的,可是她错了,就是错在太天真。
大楚嘉禾帝二十八年,大离国君突然兵分两路南下北上,以掩耳不及盗铃之速攻下楚燕数座城池,天下哗然,与此同时,两国皇宫内皆响起反叛之声,一时间人心惶惶,内忧外患,眼看梁国的军队就要直捣黄龙,大楚国破只在朝夕之间。
听到开战的消息时,冠瑜正在殿内静坐,她轻轻的睁开眼,看了看前来汇报的惊慌侍女,轻轻嗤了一声:“没用的东西。”冠瑜环望四周,终于起身拍拍衣裙,架起侍女得手。声音也没有一丝感情:“出宫。”
出了大楚皇宫,冠瑜便隐入邺城的小巷里,七拐八拐的,来到一座楼阁前停下脚步,古香古色的小楼二层高,透着一股惬意和庄严,冠瑜就那么站在门口,直到里面开了一道小缝,一个黄衣服的小丫头探出头来,闪着灵动的大眼睛:“公主快进来吧,别在外面受着风。”冠瑜应声而进,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一个人,长发青衣,腰间玉箫,没错,就是柳姬。
看着她肃穆沉默的脸,柳姬欢快的心情也消失不见:“宜城公主别来无恙,不知今日驾临雨归楼,有何贵干?”她低着头,声音没有任何喜悲:“你说对了。”柳姬一愣,她一抬头,眼里的泪水把她惊得不轻:“母亲,哦不,皇后娘娘果然有策反之心,从嫁入大楚的那一刻起,她就为自己,为父亲,为大离策划着一统天下的美好未来,这么多年的夫妻情谊,母女情深,都是假的,这不过是她上官嬿婉用来谋权的工具,我错了,错的太天真。“
屋子内被她低低的哭声笼罩,那声音亦十分哀伤,穿透了每一个人的内心,冠瑜能够站在这里和柳姬这么说话,可见她心里有多痛苦。柳姬于心不忍,迎她入怀轻轻拍着她:“冠瑜,这不是你的错,你痛心固然可以,但是这没有办法挽回你母亲的心,再说你是否误解她也不可知,别再伤心了。“
她轻轻啜泣着:“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助我一臂之力?“柳姬沉默良久,还是示意女夷去拿东西,转身,却见她拿出一个玉雕,通体碧绿触手生凉,柳姬把它放进冠瑜的手心,是一件被雕成牡丹的玉花,声音微微有些陌生:”玉微凉,乃碧落三山玉之精华历经千年寒冰水浸泡雕刻而成,我在这其中赋予了灵气,若是你母亲没有什么动作,那这只不过是一件精美物件,若有,那这,便是你生命的最后一道屏障。“
冠瑜看看柳姬,眼里有些复杂的意味,可惜那意味,她看不懂。
冠瑜回了宫,在自己的殿里看到了母亲,一如既往的冷漠和高贵。
掩饰不住心底里滋生的厌恶,冠瑜扯了难看的笑:“皇后娘娘大驾光临冠瑜的寝殿,不知有何贵干?”母女之间!楚后一愣,随即变得有些怔狂!她是冠瑜的母亲,竟然被称为皇后娘娘!这看起来高贵无比,母仪天下的位置和称谓,在此刻的母女间显得十分嘲讽和无奈。
楚后轻轻一咳,:“冠瑜,母亲,母亲要回去了。”一股恶心油然而生,果然被冠瑜猜中了,她的声音染上了一丝厌烦和不屑:“皇后娘娘和冠瑜说这些做什么,您是大离的长公主,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回家也是情理之中,我已经和皇后娘娘没什么关系了,您大可放心的回去。”
楚后一愣,眼底泛起一丝泪光:“阿瑜,母亲,母亲不仅是要回去,而且,要和你父亲和离。”一语道破天机,仿佛平地乍起惊雷般,把冠瑜生生怔在那里,她终于忍耐不住了,语气也再也没有温和,变得有些激动和不耐:“既然平都公主与我父亲和离,那么这大楚也就不是你能待的地方,请速速离开”她一顿,咬了咬牙“有多远,就请滚到多远,我宜城公主沐冠瑜,再没有母亲。”
止不住的泪水从平都公主眼中流下,她仰天长啸:“好,好,好!宜城公主你保重,本宫就此别过,死生不复相见。”冠瑜眼见着母亲踉踉跄跄的身影消失不见,低低的哭声也在空无一人的大殿里传散开来。
她以为母亲说的是气话,可冠瑜没想到,这真的是她看到母亲的最后一面。
大楚嘉禾帝三十一年,军事较量上损失惨重的大楚宣布退出天下霸主的争夺,并以大离马首是瞻。大燕则由于燕后的不忍心出手,得以苟延残喘。
即便如此,一向傲骨铮铮的嘉禾帝又怎么甘心臣服于他人,所以他派使臣暗通款曲,和北方的大燕,东方的大齐同气连枝,让予澈做了三军统帅,领军奋死抵抗大离,东方防线的形成,让梁国的老皇帝一统天下的野心不得不暂停的步伐。
他对自己的女儿很满意,平都公主为了他,为了梁国而背叛了自己的丈夫和女儿,即使在这富丽堂皇的梁国宫殿过着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子,可她又怎么会开心,忧伤成疾,她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可是无论她怎么想,冠瑜是不会知道了,毕竟她现在恨她入骨,只要一想起从前一家三口那温馨幸福的时光,再看看嘉禾帝日益衰老的面庞,冠瑜就会想到是母亲的背叛生生打破了这一切,是母亲自己,抛弃了爱,选择了那深不见底的大离宫廷,家国险些不存,她又怎么能不恨她?!
冠瑜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殿门,她望了望北方那连绵不绝,缥缈不定的山峰,心里多了一丝丝激动,她又要到大燕去了。
去见予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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