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太婆又如何不知这云尚堂少堂主打的什么主意。按说,这云尚堂近百年来,并未与司宝祠有什么过节。双方虽然从无来往,但也不互相为敌。各行各的事,各守各的规。只是前些日子,宝珠出世的消息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常有形迹可疑之人出没。
司宝祠四位姑姑一商量,若是守在这里,外面的事全然不知,更不知又会有些什么人前来打宝珠的主意。而事情又很蹊跷,宝珠的消息竟然是由外而内传来,四位姑姑对宝珠的事反而一无所知。都觉得很是奇怪,又一想,与其坐守,不如出去打探。这才往东南西北分头出去了。留下的这老太婆,其实司宝祠内掌宝姑姑的使女。她刚才在落珠面前也已说了,她名叫槐儿。
也不知是不是四位姑姑偏偏没有想到,却是最近处的云尚堂到底近水楼台,来了个先下手为强。槐儿一人虽然武功高强,但到底孤掌难鸣,只好借助镇上先人之后,暂且抵挡一阵。至于能不能抵挡得住,槐儿其实心里一点底也无。
但这一阵对话,槐儿却从郑实嘴里得知,这郑实和他的爹郑天风并不知道镇中虚实。是以,先派了小的来,倘若失手了,那堂主郑天风在后,也还有些退路。或求情,或赔礼,总之只要不被当场杀了,就有得办法可想。
云尚堂郑实父子当然知道论实力,拼武功,父子两人联手也顶多和四位司宝司女官之一堪堪平手,若是四位一齐出手,能轻易就让他的云尚堂灰飞烟灭。但宝珠的**力毕竟太大了,相传得宝珠者掌武林得天下易如反掌。
但让世人垂涎的是,宝珠本是人皇之证物。得了此珠的人,登基称帝也只是自然。更重要的是,宝珠没世两百年,得天华集地气,据说口衔宝珠修炼,得仰天息,而合地气,最终珠人合一,就能避死长生,得道成仙,弹指千万年,三界共乾坤。
而人生不过区区数十载,就是以命相搏,也是值得。当然,有这样的想法的人又何止云尚堂主人。凡天下之人,或贵为帝王,或贱于乞丐,谁不想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
听了云尚堂少堂主所问,老太婆冷冷一笑。
“郑少堂主,你这话,是想问老身是何身分吗?嘿嘿,就凭你这张粉皮小脸,也配问我?”那郑实其实生得一表堂堂,白皮粉面,真个是少年英俊,老太婆是以稍加调笑,又接着说,“我称呼你一声少堂主,也是看在乃父所为,这许多年来,不曾对我司宝祠有半点觊觎之心,若不其然,祠里姑姑又安能容得寝榻之侧,鼠蛇旁窥。因此,你只须摸摸颈上人头还在,就顶着这颗人头乘早回去吧,不须知道是谁饶你不死。”
郑实听了老太婆所言,脸上露出一阵惶恐之色。心里果然起了回避之意。说实在的,老太婆所言非虚。云尚堂得与司宝祠相安无事,确是祖上反复交待,不得稍事得罪司宝祠的人。就是这方圆百里的人家,也少去侵扰,谁也不知道谁和那司宝祠有何牵连。所以,云尚堂虽然和司宝祠相距不远,从不来往,也从未互相找过麻烦。
更让郑实打算回避的却是,那宝珠也只一枚,即使得了,也肯定是父亲吞了修炼,千万年之后,父亲纵然寿与天齐,自己早就化成泥,又扬作尘,不知去向了。想到这一层,顿时心灰意懒,还是令手下人卷了几具自己人的尸体,回去向父亲复命吧。于是,就在马上向老太婆作了一个辑,刚要张口说话,却听得传来空中一阵笑声。
“哈哈哈哈……”笑声甚是洪亮,分明又带了几分杀气。
郑实一听,自然知道是父亲来了。而槐儿听了,却是心中一凛。那云尚堂主中气充足,气道浑厚。刚才潜身于暗处,自己竟然不得而知。想必是他听了自己和他儿子的对话,猜出此地只有自己一人独撑,是以显身。既是有备而来,今日看来果然只有一死相拼了。
郑天风一阵长笑过后,开口说道,“小儿无礼,冲撞了内府姑姑,还望姑姑见谅则个。”他刚才虽然听了儿子和这老太婆的对话,以为老太婆不承认自己是位姑姑,不过是虚张声势,故弄玄虚。
“请问郑堂主,老身是哪个的姑姑?”这槐儿到底只是一女孩儿,听到老堂主也叫她姑姑,虽然情形危急,却也心中一乐。好不容易四个姑姑都不在家,在云尚堂老堂主面前冒充一下姑姑也很好玩。
郑天风一楞,随即明白,这死老太婆死要面子,她言下之意,她的辈分比郑天风高一辈,这郑天风若是又自己的名分道歉,得称她一声姑姑,若比拟郑实的名分向她道歉,那就应该称呼她为姑奶奶。可是,这江湖之上,这辈分可不是你说大就大的。
“这个,姑姑嘛……”郑天凤拉长了声音说道,心里暗忖,今日之事,速决为好,就算认了小你一辈,反正你一会也就成了刀下之鬼,到你忌日,叫你一声姑姑,给你上香,反倒好看,“自然是我郑天风的姑姑了。”
“既如此,见了长辈,还不现身施礼?”说过这几句话,槐儿知道这郑天风原来正是藏身对面王掌柜店铺的楼上,是以正对着那扇窗户说道。
“泼喇”一声响亮,郑天风却没有从窗户里跃出,而是从那房顶上穿了个洞,直直升了起来。且又为了摆弄功夫,升起之后,又稍做盘桓,这才缓缓落下。街两面的房顶,相距也不过数丈,两厢都看得清楚了,郑天风以晚辈的身分躬了躬身子。既然是向死人躬身,这身子躬的,当然也是十分的马虎。
“免了吧。”老太婆手袖一拂,懒懒地哼出几个字。她此时所想,这般胡闹一阵,还可多盘桓一点时间,以让落珠母子走得更远。只要能进了石头阵,莫说郑天风父子带着这区区几个人了,就是千军万马,也奈何落珠母子不得。
这一声免了,好像是给了郑天风一个台阶,实则却也是免了自己还礼。通常小辈行了礼,长辈也是要还礼的。郑天风心里骂了一句,恰才让我行礼,这厢却又免礼,分明是拿我玩儿。心中虽然忿忿,但脸上不露声色,反而还道了声谢。但随即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却是不客气了又不客气。
“姑姑想必已经知道了,我到此有那么一点小事,既然已经给姑姑行了礼,那么,就麻烦姑姑给指点一下了。”这郑天风敢对老太婆这么大喇喇说话,原来是他判断其她三位司宝果然都不在镇上。若非在此,她们绝不会让那许多仆户后代白白丧命,当然更不会对自己儿子说话还那么客气。不是早就要了他的小命,也是一索子捆了,割鼻或者割耳弃于路边。以往,有那访闲的人,茶余饭后提到宝珠的事,无不被如此处置。
“你先给我说说,你那一点小事是多小的事?你又从何处得到消息,有这么一件小事须得你父子动此干戈。”槐儿说这话,是自己也想知道,这些人到底是得到了什么样消息,又从哪里得到,因此,说到这里,老太婆又加了一句,“你所说之事若无虚假,老身也知道一二的话,或许还能帮你。”
“哈哈哈,”郑天风又是一阵长笑,“我所问之事么,姑姑自然是知晓的了。不然,以姑姑之身分,官府顶礼,朝廷供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又何必隐姓埋名,背禾拾穗,啖粗茶食淡饭度日。”
郑天风所言,原来如此。自那朱棣死后,朱高炽继承帝位。朱高炽在位不长,但他仁厚宽洪,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赦免了建文帝的旧臣和成祖朱棣时遭连坐流放边境的官员家属,并允许他们返回原处,又平反冤狱,使得许多冤案得以昭雪。如建文朝忠臣方孝儒的冤案,永乐朝解缙的冤案都在这一时期得到平反。自然也包括了靖王朱垠的冤案了。
朱高炽死后,既再传帝位给朱瞻基,既宣宗皇帝。宣宗甚至恢复了一些帮助过建文帝,或者与建文帝私交甚厚的亲王爵位,他们的子孙可以世袭封地,只是不再管理地方和不允许拥兵。靖王一案虽然得到平反,并发还王位,但是,靖王家眷都在屠城中被杀。而据信已经逃出来的安妃娘娘等人并没有携子回去继承王位,这又在民间演绎出了无数的传说。有说是安妃娘娘不愿意再和娘家人相见的,是不愿意自己的后代又去为父兄报仇,亲人之间再染血浆。又有说是当年她受夫嘱托逃出南靖,更主要的原因,是建文帝在南靖留下一子,若要复出,却须得帮建文帝之后夺回帝位。
听了郑天风的话,老太婆也不以为意。这一带的人流传甚多,两百年来不曾稍歇,就是要想封口也封不住,索性不去理他。
“拾禾捡穗,人得以过其生,荣华富贵也只是一生,又有什么不同了?”
“姑姑所言甚是,只不过……”郑天风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人的一生,却有长有短。谁不想多活几年呢?”
老太婆听了此话,心中又是一凛,但脸上却仍无半点变化。缓缓说道,“长不过数十年,短也不过数十年,又有多大区别。再说了,所谓人命关天,活长活短,天意始定,人又焉能奈何。”
老太婆说话滴水不漏,这郑天风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你说天意难违,那你说说,今天之事,由天意定,还是由人意定。”
“人意既是天意,天意也是人意。”
“这个……”听了老太婆的话,郑天风心中同样一凛,沉了沉气,说道,“这位姑姑,我也不与你啰嗦了。天意也好,人意也罢,你看看这图,只需告诉我,哪里能找到这颗珠子。”
郑天风也不管了,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图来,抖了开来,展给老太婆看。
“一方丝帕而已,却有什么好看。”槐儿虽然只看了一眼,却也知道这郑天风因得了一方丝帕而来。说话的时候长袖拂出,要将那方丝帕卷走。
郑天风未防老太婆突然出招,待到丝帕卷至半空,急忙出了一掌。掌风凌厉,槐儿长袖收回,也回了一掌。待双方收回掌力,那方丝帕更往地上飘落。
那王掌柜的此时也站在街上,丝帕正好落至眼前,一把抓住,正是“清水出芙蓉,荷叶摇滚珠。”
但王掌柜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原本并不是落珠所绣。针脚粗浅不说,颜色配得更是不伦不类。尤其那颗珠子,哪里有什么摇滚动静,将落未落之势,倒像荷叶上被虫子吃出一个洞来。而那两行水中小鱼,虽然是两行,却不像小鱼,倒像一群蝌蚪。不由得“哈哈”一笑。
王掌柜哪里知道,他这一笑,让郑天风看出端倪来了。郑天风当然知道手上并非原图,而是模仿绣出来。而王掌柜的神态和笑声,分明是知道原来那块绣帕来龙去脉。
郑天风足下一蹬,飞身而下,伸手向王掌柜左臂一把抓去。只要抓住此人,又何愁问不出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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