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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1 / 2)

单梅泣不成声,泪水鼻涕都不去顾它,断断续续道出了埋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单梅告诉河山,苏复生的亲生父亲不是前夫,而是天朴。当年天朴家穷,她家不让嫁与天朴,那时她就有了身孕,草草与前夫就结婚了,第二年苏复生就来到了这世上。这事只有她一人知道,孩子与前夫从没有生过疑心。单梅说,她现在一年年变老,本来想把这事带到死棺材里去。最近两年,她对自己很懊悔,天朴灰心丧气后去闽榕闯荡,她怎么就那么胆小怕事没跟他一起去呢。现在这一切都已过去,悔死了也没用了。单梅说,她过去对不起天朴,如果再不让天朴知道他还有个儿子,更是对不起他了。但是她太怕说了影响天朴现在的家庭生活,肖新也是个要强的人,为什么天朴总是让别人代他来看老人也是这个原因。所以她就想把这事先告诉河山,让河山找机会说与天朴知道。但如果影响了他的家庭,那就宁愿不说了。

这些话埋在心头几十年下来,单梅今天一气倒落,人已变得疲惫不堪,仿佛历了一个世纪,走下九万座山头,淌了数不清的河道。河山早已目瞪口呆,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过了不知许久,便开始取了烟斗装了雪茄在屋内踱步。饭是无论如何吃不下去了,河山就说要出去转悠,烟雾在门口浓了一下,倏忽消失。沿村屋的屋檐走,脚步重若泰山,屋檐走尽眼前是村后面的一条僻静山路,两面草枝向中间压得紧,便结了纵横的网,一只蜘蛛就也不知何时跑到了河山的头顶上,身后两只狂狗咬得吠吠直叫,从河山身旁飞奔而过,一下子窜到了草丛里就没影了。

这桩事情太出乎意料,天朴一家一旦知道,那天地就会翻转起来。但无论怎样,天朴是一定要认下这个儿子的。这可是血缘哪,是亲生骨肉,不是别的说得过去的事,不认是说不过去的。

河山想起,自己来这边的最近那三月份里,还见过苏复生的,应该有三十岁了吧。现在回想当时的情景,那动作和说话的口气还真有点像天朴本人。孩子认下不是问题,单梅的顾虑也能够帮她消除。现在的问题不在天朴这里,也不在单梅身上。问题在肖新那里,还有天朴和肖新的大女儿那里。睡莲这孩子不大合天朴的脾气,有些自私和尖刻。她要知道了自己的父亲还有一个大她好几岁的儿子,那第一个闹起来的就是她。清铭肯定没问题,她不但会接受,还会高兴地接受。肖新这几年生活清闲,什么事都不用干,天天打打麻将上上美容院,时不时去各地旅游,对天朴的要求不去外面沾花惹草就是了。她和天朴的感情也不如前些年了,没给天朴生个儿子也是她的心病。如果天朴这时候冒出个儿子来,她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吃醋,接下来怕单梅和复生去抢夺她的财产,这也是人之常情。她可能还会去打听单梅现在的个人感情生活到底怎样,活得好还是不好,会不会旧情复发。当然最后也还能为天朴终于有了儿子,为天朴高兴高兴,但这种高兴是被迫后的高兴,谈不上真高兴。

复生那里,他也是难办呀:不知这孩子是个什么性格,对亲情怎么看,对利怎么看,胸中有没有一股做事业的志气。以天朴的脾气,一旦认他后,必定全力培养他做事业的,而不是简单地让他享受现成的东西。

河山将这几人一个一个的去想,去理解。理解到最后,这事最终很可能变成一个财产问题。单梅的心里想法河山是知道的,她不过就是为了在有生之年让天朴知道有这么个儿子。从她今天这场哭泣和以前见她时的种种表现来看,她的心还在天朴身上,只要天朴愿意,让她做什么她都能答应。她绝不是为钱而来的。可是那复生又会是怎样呢?忽然天上掉下个有钱父亲,他会做出什么事来呢?河山觉得有必要找个时间去看看复生,和他聊聊,先了解一下他。了解了他后,对解决认子问题多少有些帮助。

河山不免自笑,这天朴要是穷无分文,事反而好办了,问题是现在的天朴不穷呀。财产是最敏感的神经,它阻挠了单梅去实现自己的目标。

河山一路想,一处石崖如刀一般的切向天空,崖上竟然还有一条悬空的走道,悬空的走道紧紧贴着石壁绕行,无数的藤蔓在那里缠绕,在那里裹夹,像青色的灰色的蛇,像传说中巨人的须子。石崖的对面更有一块长着鹰嘴的巨岩,巨岩大得看不到它的根起自哪里,因为底下是阴森可怖,根本测不出树有多高道有多险土在哪里的密密的原始林木。河山是站在这边高处往那边看的,当他试着脚步往前探索时,原来脚底下就是一块全石的路,此路正是夹在巨岩与石崖中间,两面杂树飞草压得人不见了天日。那一个石槽路从此直把河山送到二三百米之外的地方了,回视一下前面的路,整条石路全然就是一块石构成的,滑腻而没有任何一丝的缝隙。河山已身处群峰之中了,就见绝壁处写了三个大字:“愁鬼槽”。

河山捋须叹息不已,“愁鬼槽”苍茫粗犷,与天齐高,人不忍离去。方欲转身,天上搭了一队“人”字的飞禽,再视,可不是一群鸿雁啊!远远的身影悄然遁去渺峰,却还能听到它们的声丝,悠然而消。河山只顾发呆,望了一会走了一会,不觉之间又往前去了。眼前蓦地出现另一个景象,只见高过一人的杂草堆里衬出了一个精巧的石亭。他便拨开草丛向石亭子大步走去,要去亭上吹风。忽见亭的边上又隐了一眼清泉,当下捂掌大笑,向清泉掏了水洗脸,把胳膊也捋了袖子,两掌靠成一个窝状,捧起了一轮明亮亮的水,嘴一努下了喉间,顿时五脏清泠,飘飘欲仙。清泉的背后更树起一块石头,上面有一段文字说得好:寺院草森森,苦竹愁鬼蹲;山间一涧水,笑坏野僧翁。

从辞中看此间必有一间寺院,走至亭上四处张望,眼之所及,只见乱草怪木,哪有半片的檐瓦!随着背后一声呼唤,一个老和尚摇着一挑空桶向这边走来。此山路径弯弯,晦隐迷离,看去就那一窝地方,其实转个弯是个风景,伸出半个头又是个惊奇。所以就在河山望穿秋水到处寻觅寺院的时候,反而没有看到一个活活的人就到了自己的眼前。当下想起自己店内的一幅古画,画名叫作“深山藏古寺”。画的是一道深山不见寺庙,只见一个和尚挑着一担的水,那水担儿也只露了半只出来。眼前的景象可不就巧合了那张古画的!这正是:满山寺瓦无觅处,忽见一僧挑水来。

老和尚到了泉边,放了挑担说:“这水不输于唐僧肉,吃了要长生不老的。”向河山合掌施礼,口唱阿弥陀佛,手一指前面一丛树林子,请河山到寺里吃茶。河山逶迤先行,那和尚自打了水后面慢慢跟来。寺并不很大,古朴破旧,但正殿内部倒是正在翻新,瓦顶上还留着些工程没有做好,寺院门前另有一条不大宽阔的公路通向远山。寺院专门供奉观音佛像,山门的门楣上挂个牌子,称作愁鬼寺。寺院住有六人,全部是年老和尚,当日因为苦竹滩办斗牛盛会,乡人全往滩上去了,寺里便无一个香客。和尚将水挑进厨里,倒了水后出来伺陪河山说话。二人坐下,一面河山就掏出清铭送来的那支新烟斗吸起来,和尚自在一边沏了茶。河山说,寺里这么清静!和尚说,今天除了施主,没有第二个,都上苦竹滩看斗牛去了。便问河山,施主是哪里来的?河山就说自己是杨天朴的朋友,来苦竹滩这边是为了看望阙珠晓老人的。

和尚欢喜说:“原来是看他呀,他可是个大好人哪。”

河山便问他尊称?

和尚说:“释坚林。”就将一杯热乎乎的山茶递与河山

河山叫声“客气了”,把茶接过来:“原来师傅也知道阙珠晓呀!”

坚林就说:“我俗家也离这边不远,苦竹滩就那几户,大大小小都知道。这个阙珠晓,他年青时候收养了杨天朴。杨天朴据说做了玉生意,发了大财。这人也是情义得很哪,几年前叫了郑单梅来看护老人。”

河山说:“郑单梅你也知道?”

坚林说:“郑单梅是杨天朴以前的相好,这事情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唉,做人就是命,郑单梅以前没有嫁送杨天朴,可惜了,现在她离婚了。她有个孩子叫苏复生,这个孩子我要树大拇指的。”

河山心里面正想了解复生,便问他:“他做了什么,让你要树大拇指的?”

坚林说:“苏复生和我有来往,他可是愁鬼寺的大施主哪!苏复生在县城帮人做茶生意,几年间积了一点资金,去年时候本来想自己开办茶厂,为因愁鬼寺院破烂,寺外道路不与外山畅通,就将资金全部施给了愁鬼寺。苏复生自己现在也办不成茶厂了。现在这公路通去外山,沿线几个村的交通也方便起来了,不但我树大拇指,乡里人也树大拇指的。”坚林话毕,一面就伸了指头树起来,“他是这个。”

河山前头进来时,就看到了寺院的瓦顶正在翻新,一条通往寺外的公路也是新新的土泥,两旁还植了不少樟树楠木尖叶杉。公路虽然小了点,但在乡间里,有这样一条路子,那不知要方便了多少人到这边来的。心想,复生原来是这样一个孩子,不免暗自叫好。河山说:“功德无量,功德无量。”

坚林说:“他心中有佛,年轻人中不多见。阙珠晓现在年老了,见苏复生一门心思放在寺院这里,自己就有了出家念头。不过这件事我还是劝过他几回,让他从长计较,所以别人没一个知道。施主是省城来的吗?”

河山方才掏了名片递与坚林,一面暗暗吃惊他说的话,心下道:怎么阙珠晓就动了出家的念头?口里说:“对对,要从长计较。”

坚林看了名片忙说:“原来是省城来的玉协会会长,少见少见。”

河山说:“我和杨天朴是几十年的朋友了。”

河山说罢,站起来要与坚林师傅作别。坚林师傅留他不住,连呼几个阿弥陀佛,送河山到山门门口。河山正要挥手,忽地瞅见那山门外壁题着许多密密麻麻的字。坚林见他好奇,说别看这寺小,但年代远,乡人有感情,旧县志里还有一页专门说这愁鬼寺的哪。这些诗文来历,有些是年代远的,有些是近几年题的。近年题的有本县佛协会长,另外还有一次县长带了一帮人到这里,也在上面题写了文字。河山就去看县长会长的诗词。坚林就指了这里那里与他看。河山先看那县佛协会会长题的,上面写着:漫言古道贴壁走,鹰嘴啄空万亿年;寺院深深深几许,只闻鸟叫不闻天。

这个“只闻鸟叫不闻天”之句,大约说的是愁鬼寺藏得深吧,但这首辞是化解了古人的,河山嘴里说个“好”字。便又去看那县长写的,道是:群众是主人,休管鬼脸哭;战天亦斗地,农事不荒芜。河山想,县长到底是身在官场,到了寺院游玩也不忘记自身的职责。再看那后面一首,说是:鬼溜石槽无影儿,人溜石槽鬼来扶;屁股一贴石槽上,滑向槽底鬼叫哭。河山肚里作笑,问这首哪个写的?坚林答是县长的秘书。河山忽然问:“那泉水后壁上那首又是谁的笔墨,叫你们刻上面的?”

坚林说:“那可是省里佛协会的人写的,我特意让苏复生叫人刻了放在泉水那里。苏复生说那首最有意思,再说是题泉水的,就刻到泉边上了。”

“原来这样。”河山奇道,“那是省佛协的哪个题的?”

“是本性法师。”坚林说。

“是他呀!他我认识,现在是菊峰寺院主持嘛。”河山就笑起来。

坚林见河山原来也认得本性,便不放过河山,要请河山也题一首做做纪念。河山笑了一下,连连草草看过墙壁后面别的一些文句,都写得平平常常,也就不再看了。一时取来墨宝,河山提笔一思,这石槽路过来走得不容易,又是蹲身又是滑脚的,便和本性之韵,在那墙上书道:从来未与闻,过路要身蹲;鬼来推一把,摔痛老须翁。

河山题罢,意犹未足,想起苏复生,又向那墙上作一首藏头打油辞:苏生有志气,复葺愁鬼寺;生尔不见名,杨柳瓶子滴;天外江海湖,朴乡疙瘩地;儿养三十年,子来是天意。

藏了那八字在上面,便是“苏复生杨天朴儿子”。诗上赞颂苏复生修葺寺院有功,虽名不见经传,却又暗喻他是杨柳观音瓶子里滴出来的圣水,把他养大,也可解为杨天朴生的儿子,那“生尔不见名”又暗喻那杨天朴生子不识子,也算是浑然天成。把笔交与坚林师傅,捋了美须,提着烟斗,哈哈大笑而去。

河山这番回走,心里似乎有了一些主意。这时脚步也轻快了,到了村口,但见整个村庄更加宓静,除了蝉鸣几乎没有别的声音。一群鸡子专心啄食,见人走来,满地里咯咯乱扑。河山忙侧了身避过,去那旧房看过一眼阙珠晓,阙珠晓呼呼而睡,门一带悄地退出。又走进新楼房,大厅静悄一片,便轻叫一声单梅。

那单梅自河山出屋后,上楼闭门哭泣,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后来就变成无声抽搐了,整个人就一直抖动着。这时支起了耳朵,人的脚步声已到了二楼的走廊。外面又叫了一声单梅,觉出是河山的声音,开了门让他进来,自己又在那里慌乱乱地拭眼睛。

“单梅,你的眼睛?!”河山一见她弄成这样,不禁失声。

单梅去照镜子,自己也嘘了一跳。那两个眼部生生地鼓出来,就像挂了两袋子东西,又红又肿的。

“你先去取点凉水抹一抹吧。”河山说着自己找条小圆凳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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