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话没有效果,郑单梅在那边干着急,河山在这边干着急。清铭嘴凸脚跳,登时一辆面包车如滑行于海面上的小艇向身后冲来,已是不断人在喊着,停车,停车!给钱,给钱!也有直接叫给三倍钱哪!那车偏骄横地不停在任何地方,也没停在清铭的身后,而是挲地一声偏停在河山的脚跟前。河山本能地退了二步,驾驶窗中伸出一个头来,河山这一见,小兔崽子的粗口也出来了。那是李元今天携了一家中的父亲母亲和妹妹组一团来看斗牛来了,正驶着哪里想得到这黄会长在这乡野里出现。李元是这边人,从南州市过来,他说:“会长,吓到你了吧!怎不在城里呆着,跑到这边呢?”这才又见到了子山,李元对会长倒是没大没小的,那会长对李元也不客气。李元及见了子山,倒慌得下了车来,他一家人在车上张头张脑,李元就将家人介绍了。并不认得杨清铭,黄会长说,她就是杨天朴的二女儿。杨天朴在城里谁不知道!李元看这清铭不过二十的年龄,或许只有十七八岁,心里估摸会长是特意带她来看斗牛的。但黄河山笑说:“古董也进,斗牛也看,这边比城里还热闹,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说笑之中,清铭就坐到李元妹妹身边,河山子山进车后坐到后座上,一时车就动了起来,向苦竹滩进发。
河山说:“杨天朴的老家就在苦竹滩,你不知道?”
李元手握方向盘子说:“这我倒不知道的。”
河山方告诉他,天朴在苦竹滩还有一个义父在呢!这次带孩子去看她爸的义父,没想一路上竟碰上这么多的事了。李元说:“你们看看这一路上,见路都是人,车,牲口。今天我要不来,就你们那拦车的办法,有得你们等了有得你们拦了。”
河山笑说:“你不这样拦,你想怎么拦的?”
李元诡笑了一下说:“那年我去闽榕回来,啥工作也没有找到,心里沮丧本是从不看斗牛的人却去看斗牛,从南州过来也停在这个镇里,我带个墨镜喊车,我心一横说我是斗牛协会的裁判,错过车了。”
一车的人就笑起来。会长说:“那我就得说我是协会的主任咧!”
李元说:“这边的主任我见过,没留胡须的,你得把胡须割了才行。”
说说笑笑苦竹滩斗牛场到了,滩上人海人山,各种车子停在滩口一块平地上。李元让大家先下车,自己坐在驾驶室里闭目着。斗牛场就在滩河上,这里离苦竹滩的村庄只有二三里的路。滩河面上水流不很大,石头沙子积了满滩,滩的两边往上缓缓而起,却是大片的草皮干土,没有几块庄稼地,那些有限的庄稼地上生长着红薯,便有人在那里吵吵闹闹,继而动手推搡起来。
李元父亲说:“这些人是苦竹滩村人,正和斗牛会的几个头头在争吵,还不是为那几块红薯地。下午牛一斗起来地全糟蹋了,就别想留下半根薯藤了。”
清铭问:“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还要斗牛呢?”
李元父亲笑说:“一个是风俗这样,一个那还不是人类自己好斗吗!通过牛的争斗争个输赢,来满足自己吧!”
清铭说:“地上的庄稼能值多少钱?我们给他们赔上吧!”
李元一家就很奇怪地看她,李元母亲说:“庄稼论钱也没值多少,但每年这时候都要提价。就是糟蹋了,也自有人会赔钱的。赔钱的一方就是斗牛中最后赢牛的那个村子。赢牛的村子再向所有输牛的村子另外要钱,两方面一抵都有剩余的赚头。其实这些赔钱的事,应该早在几天前就商量好了的。今天这么闹,可能是这边人临时变卦了吧。”
李元父亲说:“现在跟以前有所不一样了,以前是赚输家的钱,现在有城里的各种公司赞助斗牛会。另外,斗牛会还向滩上的小商小贩收五元十元的,也是一种聚钱的方式。有钱好办事,所以斗牛会才能一届一届的办下来。”
河山子山果然看到远远的山那里,凡是高的地方都布置了各种广告条幅,滩上这里也是小商小贩在人群中不断穿插挤动。清铭就对子山说口渴了,挽了子山的手去买矿泉水。清铭一转身,李元母亲就低声对河山说:“这孩子刚才说赔人家钱的!”一语点醒河山,河山赶紧去找清铭子山二人,却找不到了。打二人的电话都没接,也不知这孩子怎么想的。李元母亲说:“会长也不要干着急,她想赔钱人家协会的人也未必同意,就是同意也得三天以后。”河山问:“为什么三天以后?”她说:“会长原来不知呀?这斗牛会办三天哩,三天后庄稼踩了多少才可以估算出来的。现在那边人吵的是一亩多少钱,并不是马上就赔了。”
这时那清铭和子山不找自回了,果然如李元母亲所言,清铭真的硬拉了子山去问那边赔钱的事,人家一边种庄稼的人不相信有这种好事,一边协会的人更是讲出一番道理,把清铭直接打击了回来。那协会的人说:“你一个小姑娘或许家里有钱心血来潮替别人赔钱一次,你能保证次次赔钱吗?你赔一次钱,这里规矩就全被你破坏了,以后这些庄稼汉就会漫天要价,那斗牛会还办得下去吗?”
对这一件事大家就也笑不出来,清铭出现了少有的沉默,恰李元就过来了,李元是在车上休息算准准的过来。他一过来,滩上就开始广播,宣布斗牛中午一点开始,下午共有三场六牛参赛,明天六场十二牛参赛,后天是三场六牛参赛,后天下午决出胜者。喇叭一响,滩上顿时呼叫一片。便宣布下午的三场六牛名单,广播首先叫到牛仙镇下里村。滩上远处一个地方集结的人群里就应响如天雷。哈,哈,哈,举起手中的牛鞭衣服各种器具,在空中飞舞起来。所有人都往那边看,就知道了他们是下里村的代表队。便叫喊下一个队伍,牛仙镇武腾村,武腾村队伍也叫响一片。接着山坳庄,滩河里村,阙坪里村,最后一个是苦竹滩村了。共是六个村队叫喊完,这些队自去准备,或吃饭或备牛。清铭很快恢复了快乐的本性,她问李元,牛怎么一只都没见到,这比赛都要开始了它们又都在哪里呢?李元说,都在山上各地方隐蔽着哪,说那些牛现在根本见不得面,一见面马上冲向对方,没开始比赛就先打起来了。问这比赛怎么定输赢的?李元说,哪一方牛的前膝先跪地了就是哪一方输了。
河山见斗牛就要开始了,自己的事情却一件没办,火急火燎对子山说:“子山,斗牛不是耍处的,你把清铭这头牛看好了。”子山问:“会长要去哪里?”河山说:“我的行李都放在车上,我也不急着带走,我现在马上去村里见郑单梅。”子山说:“会长去可以,但我们什么时候回村?李元一家怎么办?”会长说:“李元一家你到滩上找个干净的地方请他们吃饭,晚上让他们一家到村里来过夜。你们大家一起高高兴兴看斗牛,我到村里后把你的情况先跟郑单梅讲清楚,好让她心里有个准备。”说时把自己身上一件玉取了下来,“这块玉是蛇生肖,正好那老人也是属蛇的,你和清铭说一声,把她盒子里的那块观音先给我,我好让郑单梅收藏起来,以这块蛇生肖代替观音,让清铭回村后亲手送她爷爷。”
原来清铭这时候和李元妹妹一起高高地站在一块高高的石头上,又简直忘乎所以地跟滩上的许多一阵又一阵的声音叫喊着,河山也就没同她说话了。把蛇生肖给了子山,让子山去换观音来。子山就爬上了石头,和清铭说着话,清铭向河山这边招手,那石边上的李元一家也向河山招手了。子山回来这边时,手上就换回来了那件价值不菲的翡翠观音了。
滩河离村约三里地,只稍穿一片苍凉的木林,越一垅小山头便到。当河山的脚步快出离滩面的视野时,他最后一次回过头来看大家,却见两个姑娘被人一挤同时从石上滑下,幸而子山和李元一家反应得快将她二人接着了。河山心里松了一下,才过了一会就看到李元妹妹笑着骑到李元脖子上了,那清铭见状也跳上子山的后背,也骑到子山脖子上。李元与子山为了撑住重量,二人只好半靠了石壁。滩上两牛就冲动起来了,他两个男儿什么都没看到,只有耳福没有眼福,关听一滩上的人喊鬼叫。
河山一面苦笑,直担心清铭别再有个什么事。叨了两斗烟的工夫,到了苦竹滩村子。村子只有二三十座房子,静悄悄地没几个人,正中一座二层水泥房显得抢眼,这房正是天朴为阙珠晓盖的。河山多次来过苦竹滩,最近的一次是今年的三月,以前的几次匆来匆往,而那三月份那次他倒在那座新房子的楼上住过一宿。
郑单梅知道他马上就到,正在楼下厨房做着午饭。回头见河山进了门来,但身后并没有跟着另两个,明白大半直接上滩上看斗牛去了。单梅五十一岁,大前年离的婚,离婚那年人瘦得不行,后来搬到这里来居住后,她才一天天胖起来。离婚后跟她的那个儿子如今在县城住着,帮别人搞茶叶生意。
河山喜气说:“不到半年时间你这身体倒是比以前好多了,上次我来时是三月吧!”问没带老人去滩上看看?单梅说:“会长,这如何敢带他去呀?你不知道这斗牛很不好,每年斗一次,一次躺倒几个,摔成骨折是常事,要是被牛踩了,命都保不住哩。”河山听罢倒又怕起来,差不多要举电话来打。单梅说:“这时候开场,他们哪里会回的?等过了头股热闹劲再打说不定能回的。伯你也甭去急,我说的危险,是指那些风头人,站远远的看哪会有什么事的!风头人是那些赶牛的牛主,两牛僵着不动时,还要上去盖稻草席子,这些人危险。牛要是冲进人群里,滩边上还有人四处防备,马上就要上去拿红布引开牛,让牛回到滩上,所以这些防牛的人就更危险了。”
二人热闹闹说话,单梅把饭做得差不多了,让河山随她去见老人。河山捧着一个香喷喷汤,单梅用竹箕盘子端三个菜一碗饭,二人出新房转而进入就在隔壁的老人的旧房来。阙老人的旧房与同村人家一样,只是单层的砖木瓦房子,却又比同村瓦房要矬上一筷子间距,几十年来一直就是这样。柱子上已经有了蛀虫,砖墙开裂着能伸进整条胳膊,梁上的木头也留下缝隙,像乌黑的大虫子或像蠕动的蛇趴着那上面的。左边即是厅又是厨房,锅鼎灶台已经不用了,上面零乱不堪地堆了看不清是什么的杂物。右边四个房间里,三个也是堆了东西,进门首间便是阙老人睡的房间。阙珠晓正躺在床上,一见是河山来了,嘴巴一阵哆嗦:“你是河山吧!怎么没人跟我说你要来的!”坐起来靠到床栏格上。
“我刚来,反正都决定来了,我就不先说了,说了怕是你不让我来了。”河山把汤放在床前的一张油亮的桌上。
“是天朴让你来的吧?”老人问。
河山点着头,说小清铭也跟来了呢!老人登时活动起来,说要下床来去洗个澡的。单梅赶紧说,今天天有点阴着,赶不阴的时候再洗,你那孙女这会在滩上看斗牛哩!河山问能洗吗?单梅却不敢乱了自己的安排。她说,上回也是一个邻村的人来看他,他去洗了澡,那天哪有什么风的?却当天晚上就说受风了,这感冒已是早好了,就是那次受了一点风又重了的。单梅说,我晚上帮你擦身子。河山笑说,老人喜欢干净。单梅说,是喜欢干净。二人把饭分到一个小碟上,问他是床上吃呢,还是坐桌边吃?
老人今天不想在床上吃,单梅拨去小碟的筷子也就停下了,扶他坐好了让他吃饭。二人先回到新房来商议事情,一边也把饭盛出来菜摆好了。河山一面吃饭一面说:“一定要想办法让老人搬过来。”单梅也是揪心这事,说他不搬过来。河山说:“想办法让他搬吧。”单梅说:“我对他说过多少次,天天在说,他就是不搬。你看这住房,天朴是盖了送他住的,现在倒像是我和复生母子两个的私人住房了,我也是怕外面人说三道四哩。”河山笑说:“房子你住着你就住着你担心什么!你根本不必去瞎猜外面人怎么说的。对了,苏复生现在怎样?”单梅说:“我儿子还在县城里,跟别人做茶叶生意,每次回来,像过火种似的,屁股点一点椅子站起来就走。”
河山就把观音玉递与单梅,说明了这款玉是清铭要送老人,只怕老人不识好歹会把玉让孩子玩了,让单梅当下就收好锁进一个柜里去了。便话入正题:“这次我来,除了看老人,还有一桩事要告诉你,以后我不常来这边了。”
河山的正题话虽是正题,但也只是平常的一个话,没想单梅听了心里惊跳,明显地嘴要说话,却迟钝着。河山说:“我是住一宿马上要起身的。这次随我来的另一个叫林子山,他是天朴的身边职员,以后让他代替我和你联系,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我让他在这里多住两天,和你熟悉熟悉。”
河山哪里想到自己正说着话时,那单梅心内翻江倒海,连一声哼也没哼,装了两眶眼泪的眼睛已视不见河山了。河山不知所措了,筷子也放了下来。
“你以后真的不来这边了?”郑单梅泪已出来。
“你先别这样!”
“我忍了太久了,我今天出丑了!”
“你一定有话要说,你什么事忍了太久了?”
单梅说:“我真有大事要跟你讲,本来不想这么早告诉你的,你说以后不来了,我想想现在不讲不行了。”
河山手脚都没地方放了:“你就说出来吧,天大的事也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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