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来前，一个小站出现了。三人下来火车，小站里只有一家没有店名的饭店，站外是一个蛮大的停汽车的场子，车辆透明玻璃的里面一概压着一块开往各地的字。河山也不急着去看那些字，因为他们在火车上并没有吃中午饭，此时各人肚子都有意见，站外的场子上倒是什么吃的都有。忽然来一阵狂风，飞沙走石许多人睁不开了眼。三人只得退回站内吃去了，说是饭吃不要钱，但菜十分地贵，贵还罢了且奇异地难以下咽。清铭吃了半碗放下，就说累了。也不知她说累了是坐车累了，还是吃这饭累了。河山也不追问她，只是笑说，我们还得坐几个钟头的汽车呢。便转搭了汽车开始颠簸，不想途中车又坏了，七磨八磨一抹黑幕早已降到山里。眼前车是勉强修好了，也噌噌跑起来，驶进了一个小镇，这里往苦竹滩还有七八里的路程，但此车的终点就到这里。河山与子山的话越来越少，清铭扭腰摆腿更是叫累，叫得一点不含糊。河山只得说，我们必须在镇上歇一晚，明天再走。
子山问：“晚上没车去苦竹滩吗？”
河山说：“硬找怕也是有，清铭累了，不找车了。”
三人看镇的街面，几乎全是土泥路，到处坑坑洼洼，也几乎没有什么街灯。街房差不多都是砖瓦结构，很少超过三层高的，并一家紧靠着一家。三三五五的人堆儿窝在巷道边，有的吸烟，有的手就比划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有趣的话，笑得那烟点在黑暗中如幽火一样跳来跳去。清铭就说，你们看看那边山坡上一座房子，再看看房子前面的人，像不像巨魔吃小鬼？子山听了往远处看去，土坡其实是个小山丘。便揣摩她的话，果然黑漆漆的瓦檐向外斜斜伸出，底下两面土墙夹着，看去就似一只巨大的嘴巴，偏就有人站在嘴巴上。而此时黑暗中的整个山丘看去好比是庞然的身体，房子如头，山两边隆起如肩，往山下延展下来，那延展的部分就是手臂了，让人竟可以产生各种各样的联想。子山说，更像一只黑熊。清铭说，那就是黑熊巨魔了。便问黄会长，这是什么镇？
河山听了笑起来：“你这个小鬼坐了一整天车，你还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街面上都有字的，牛仙镇。”
子山笑道：“合计你也没看汽车上的字牌。”
清铭瞪了他一眼：“牛仙镇？为什么不叫黑熊巨魔镇？”刚说着就看到一家馆店，“啊，黄伯伯，那里有个小旅馆。”
河山说：“再往前走有更好的。”
清铭说：“我不走了，我走不动了。子山哥背我，子山哥背不背？”说完就要去子山后背，让子山背她。
河山说：“清铭，不闹了，能有几步路呀？”
子山说：“寻到不如撞到，我看就这家住下吧。”
清铭听了这话，早第一个冲去旅店里，“啊”的一声，十分张扬地摊到店厅里的一张开了的平展展的活椅上。店老板挂着老式花镜，连忙从柜后走至柜前。朝楼上大声喊叫：“阿贵，来客了。”喊完话，又进柜后去。
河山脚步已到了门口，一面就也叫起来：“要两间房，干净点的。”人就到了柜台边。店老板将一簿破破烂烂的客人登记册推向柜边，河山手一压着，同时从上衣口袋中掏了身份证来。
子山拖着三件行李，走在最后面的。这时一个年轻人从楼上嘣嘣下来，慌乱迎向尚在门外的子山。清铭展卧如睡，一个深深的肚脐眼完全露在外面，白生生的好生诱人。这个大约叫阿贵的家伙目光分神，竟在地上绊了一脚，向子山正面扑去。阿贵红了一脸，手脚全乱套了，这才接过子山的行李。
老板说：“阿贵，把行李扛二楼去。这是省里来的贵客，把二楼最好的房间安排两个下来。”
阿贵扛了两件上楼，便下来扛第三件，眼睛又来搜寻躺在活椅上的美人儿。清铭这时候人已半坐起来，折了两个手腕在空中乱舞，娇气地说：“子山哥，你就背我上楼吧！”却不站起，好像累成什么样子了。
河山快速登记，和子山二人笑哈哈先就上楼去了。清铭气得撅了唇儿，弓着腰慢腾腾地拖了几步，又飞快地跟了上前。她是一点儿不知道，那身后阿贵的眼珠子涨得有多圆，嘴角垂下一帘的涎水。
楼下简简单单，不想这楼上倒十分敞阔，像刚装修过的。阿贵早已将大家的行李分放到两个间里，自然河山与子山住一间，清铭单住一间。清铭向阿贵嘻嘻一笑，把门一带，立马冲去卫生间洗澡。完毕就穿上一件粉色加饰边的睡衣，过来他二人房间。他二人也刚洗完身子，大家就玩了一会扑克。清铭说，三人玩不如四人玩。河山子山同时想到门外的阿贵，子山说，就不叫人了吧？子山是怕了阿贵那双眼睛。河山笑说，让他进来，我有话说，这小伙是有点中邪了。清铭听了话，莫明其妙的。那阿贵还是让子山叫进来了，于是一面玩一面河山就与他聊，问小伙子是不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阿贵就打了两张错牌，脸红耳赤道歉，说自己太不懂礼貌了。这么一来，河山反觉得自家不好意思了。次日早晨退房时，河山去问店老板。老板说，小伙子是那个样子，见有好看的姑娘就死看。不过那老板还是又说了，你们这三人队伍里，姑娘确实不一般，她要是愿意在镇上呆一年，我让她免费长住。说完哈哈大笑，子山没笑起来，张着口看旅店外一只公鸡穷追母鸡，那母的一跳三尺高，扑腾进了一个池子里去了。
清铭却一个人迟了起来，直睡到太阳爬上二竿，穿起衣服到楼下一看，河山子山在楼下等得苦脸苦鼻的。那河山本是让子山去叫她的，子山说，算了吧，睡就睡吧，都到山里了，也就筷子长的路了。河山瞪起眼来，说子山，你比我还惯着她。
三人来到街头寻车，街头出现一股人与车的洪流，却稀奇的是都往一个方向而去。所有的车都不停下来，三人连拦了几辆，车上人员爆满，司机更是目不斜视。一个抱小孩的女人站在街边，看着他们那样辛苦拦车。这女人大约心有不忍，走近了对他们说：“你们是看斗牛的吧？今天是苦竹滩斗牛会，全镇的车子都去苦竹滩，有的送人去，有的自己开车去，送人的车子去了就少回来了。你们要去那里，给你们一个建议，先走路，半路上有别的车子可以拦上。中午一过，斗牛就开始了，滩上人山人海，去晚了连站的地方都没有呢。”
三人不约而同四向去皱鼻子，仿佛就闻到了一股牛腥气。有一群村人，每个用布条在腰间扎得紧紧的，挥动手上的牛鞭噼噼地响，步伐大得一步作成两步，从身边经过。又见北边一股队伍赶着一只牛朝东走，那牛长得雄悍，走路四平八稳。南面远远的田野里也是哞地两声长叫，那是另一股队伍赶着牛，却是三只，也往东面方向去。
几乎所有车和人都往一个方向行动，像流水一般。
清铭的小脚不自觉在蹦跳了：“黄伯伯，我要去看斗牛。”
河山心里着急没有车子，倒怪清铭睡得太迟了，早点起来至于找不到车子吗！斗牛危险，你就不要闹了。
清铭执拗地扯子山胳膊。子山说：“你拉我没用，看会长打电话了。”
河山嘴道：“我能搞到什么车的？”原来是给郑单梅通话，说人在仙牛镇，这仙牛镇满镇人要疯了，现在满镇是车，但满镇没一辆空的。郑单梅很怪了一阵自己：“真是的，昨天你们上车前，这边斗牛，我怎就忘了告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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