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子握着一把小弓,跟在二叔身后,清晨的林中湿气很重,睫毛上很容易就凝成水滴,眼前雾蒙蒙一片。小三子摇头晃脑地摸了把脸,忽然发现了什么,拉着二叔的衣角惊叫道:“快看快看!好大的烟,山林起火了……”
二叔一惊,顺着小三子指的方向看去,远远地山脚浓烟滚滚,可那个方向并不是山林啊。二叔刚松了口气,但随即想起了什么,脸色大变!
那里正是村庄所在,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二叔拉着小三子朝着山脚一路狂奔,跑得小三子喘吁吁的,上气不接下气。
山脚的树林里,二叔看到了两个站立的背影,正是那白衣御灵士和胖子。同时也认出了他们正是半夜来的两个官差,而白衣人就是那会飞的神仙,只是此时也顾不得指给小三子看了。
白衣御灵士也看到了他们,轻声道:“认出来了吗?”
他是在跟胖子说话,胖子无奈地点点头,他自然认得,就是这个村夫告诉了他们公子的行踪。
“那你还等什么?”白衣御灵士翻眼向天,语气低沉严厉。
胖子叹口气,人影一闪,挡在二叔的前面,不等二叔开口,轻飘飘的一拳击出,正中他的心脏。二叔踉踉跄跄一连退了好几步,撞倒身后的小三子,把他压翻身下。
事出突然,小三子也是失声尖叫,二叔不停地咳着血,喷了小三子一脸一身,把小三子吓哭了。二叔挣扎着想爬起来,手脚却只是毫无意识地抽搐着。
胖子犹如凶神恶煞,一步步逼近小三子。小三子只是不停的哭着,摇晃着二叔的身子,想让他起来。可二叔又是一阵猛咳,吐出大块血块,终于寂然无声,双目犹自圆睁。
这时异变又起,身后传来重物扑地声,几乎是同时,胖子心口一凉,胸前透出一条白线,犹自颤动不已。再一细看,却是薄如蝉翼的剑刃,寒光闪闪。
剑刃缓缓退回胸口,从背后抽出,没有沾上一丝血迹。胖子前后衣襟的血印慢慢扩大,整个人无力地倾倒在地,一脸的惊惧与难以置信。
原来小三子的那声尖叫惊醒了地上的煞神,清醒过来的公子很快弄清了自己的处境,不比先前神智不清只知道硬拼,他脑中转过无数念头,人却依旧装作昏迷。
缚在背后的双手轻触腰部,幸好还在,他心中大定,已有定计。
公子动了,缚着的双手劲力一吐,白光一闪,腰间腾起一物,冲天而上。他的身子猛一蜷,再一蹬直,借着背部的力量,整个人弹起狠狠踹向白衣御灵士的胸口。
因着修炼本质的不同,御灵士可以引用天地之力,发动强大无比的攻击。但他们本身的肉体却极为脆弱,无论敏捷还是反应,都只是常人水准。白衣御灵士眼见他暴起发难,却反应不过来,这一脚踹在胸口,骨骼碎裂声隐隐传来,整个胸腔都塌陷下去。白衣御灵士身子倒飞出去,悄无声息,连临死的惊叫声都被永远堵在胸腔里。
这时空中晃颤的白光落下,却是一把两尺长的软剑。公子伸手迎去,好一把利剑,牛筋绳悄无声息地被割断,软剑落势略阻,又向着地面坠去。
他的双手已经松开,一把捞住软剑,再挥剑,耀白芒,牛筋绳散落地面,双脚一旦恢复自由,更不停顿,他单脚一点,身化疾风,一剑刺向背对自己的胖子。
这几下兔起鹘落,间不容发,只是电光火石间的事情,从踹飞白衣御灵士,到脱绳解困,再偷袭胖子成功,一气呵成。这时尸体落地,胖子中剑,都像是同时发生的事情,一切都被算计得无比精确。
公子一脚踢飞胖子的尸体,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小三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小三子抱着二叔的尸体,哭声已经嘶哑。尽管眼前的人衣衫焦黑破烂,披头散发状若厉鬼,小三子依然能分辨出他就是昨天在树下接住自己的黑衣人。
这时虬须大汉从村庄方向奔了回来,见到眼前的一幕,脸色大骇,扭头就跑。他的头脑倒很灵光,反应也不慢。
可惜黑衣人并不想放过他,他的背后就像长了眼睛似的,猛一跺脚,身子倒飞追出,半空中拧正身子,人剑合一,刺向虬须大汉的后背。
凌厉气劲逼体而至,破空异啸声令人肝胆俱裂。虬须大汉斗志全无,头也不回,甩手丢出手中钢刀,只求能缓他一缓。
幸生不生,黑衣人冷哼一声,手中软剑如臂指使,搭上钢刀,以一股巧劲缠着它掉了个头,然后身子一翻,一脚蹬上刀把,借力弹回原处。
钢刀猛一加速,化作淡芒,肉眼几不可见,一闪无踪,再看却已贯入虬须大汉的后背,巨大的冲劲带动着他整个身体撞上大树,钢刀透体入树,生生地把他钉在树上。直到这时,虬须大汉的惨叫声才传来,可见这一刀速度如何之快。
黑衣人也已是强弩之末,此刻危机一除,他神情大懈,只觉得困顿无比,天旋地暗,站都站不稳了,一屁股坐倒在地,居然酣然入睡。
这也怪不得,他一夜未睡,先是大喜大悲,然后又是连番苦战,无论精神上还是肉体上,都是疲惫不堪。而一旁的小三子,抱着二叔的尸体,居然伤心地哭到晕过去了。
☆☆☆
日悬当空,已是正午,林中知了声此起彼伏,叫得越发凶猛了。点点光斑透过叶隙,洒落一地,几只飞鸟掠过树梢,擦落一片碎叶,飘忽忽地落在黑衣人脸上,他这才悠悠醒来。
他摇晃着脑袋站了起来,有些不清醒。看到眼前的一切,先是一愣,这才记起了前因后果,一时呆立在那里,脸上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终于,他叹了口气,不再多想,似乎是下了什么决断,扭头准备下山。这时,一声叹息回荡在他耳边,是那个声音!他猛地一惊,有些紧张,更多的是意外。
“同族残杀,你们有时真的很令人失望。值得吗,真的有那么重要?……”声音又在脑中响起,没错,就是那个声音,这种直接意识层次的对话他昨晚就已经历过。
“你不用假惺惺!”他停止张望,仰天答道:“你若不自私,当年又为何帮助先祖?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又是一声叹息,那个声音想说什么,但又迟疑了一下,似乎很犹豫。他心中一喜,知道尚有转机,并不催促,只是耐心地等着。
果然,半晌之后,声音又再回荡:“你想得到的,我已经无力给你。可是,你还有一个希望——你的祖先也知道的那个……”
他心中一阵酸苦,绕了一圈,得到的却是另外一个不可能。他自然知道那个希望是什么了,那是另一个古老的传说。只不过,它千百年来毫无影迹可寻,早已被家族所放弃!希望总比绝望好,至少现在已经证明了那个传说确实存在。
“你知道更多?不是么,为什么不一起告诉我?”他无奈地问道。
“是的,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还具体……我只能告诉你,我是引导者。如果你跟你的祖先一样聪明,你就不会再问下去了。”
“我明白了。我一定会找到的!”他沉默片刻,点头应道。
“你们果然都很聪明!原本我看你的修炼方式有所残缺,以为是千百年来的传承,遗漏了那后半部分。刚才看到你那个御空的同类,这才明白,这是你们改进的结果。真是令我吃惊,这种分割确实有效而迅速,适合你们短暂而脆弱的生命。”那个声音突然兴奋起来:“能旁观你们的发展真是令我太兴奋了。现在看来,当初我的决定真是相当明智。”
他知道所谓的决定是什么,这是他无法理解的,至少他的感觉是如此的糟糕。
“跟文明的传承,种族的延续相比,所有的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希望有一天你能明白这点,如果换成你的那位祖先,他今天是绝不会站在这里的。”
说到这里,那个声音带着一丝难舍:“沉闷了这么多年,有个人可以说话,感觉真好。然而这种方式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实在是太吃力了。我不得不结束了……”
声音渐不可闻,空留下陷入沉思的他。换作先祖,他会怎样?会容忍家族这么没落下去,湮没在历史洪流中?他究竟会怎么做呢?此刻的他,一片茫然。
许久,他才回过神来,正想离开,一眼瞥见昏睡一旁的小三子,心中一动,脑中转过无数念头,终于还是咬牙做了决定,叹口气,毅然背起小孩,往东北向掠去。从那里走出麒麟山脉,渡过应水,正是应阳府所在!
就在这刻,历史,在这里标注了一笔浓墨重彩的下划线。功过是非,任由后人评说!
☆☆☆
应阳府属于汤国领内,境接宜国和中央王朝,地处应水和禹河交界处,不光是军事战略要地,更是东西南北通衢之地,这里的水运四通八达,商旅如云,三教九流色色俱全。
从麒麟山脚到此不足两百里,一路平川跃马,脚程快的话只要半天时间。一路上小三子陆陆续续醒了好几次,但随即又哭晕过去。
当他最后一次醒过来,已是晚上。他躺在床上了,身上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虽然肥大不合体,布质柔软穿着却很舒适,床很大,垂着白纱帐,看不清外面的东西。
小三子坐了起来,摸着身上的衣服,这件衣服二叔穿应该刚好,这么舒服的布料,他要是穿上一定会夸耀好几天呢。想到这些,他又悲痛莫名,如果不是嗓子还在干疼胀痛,他甚至会怀疑这是不是一场噩梦。
掀开纱帐,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中间还摆了一张木桌,几张板凳。一个蓝衣身影正背对自己,坐在桌前。
“你醒了?”蓝衣人转过头来,面孔并不陌生,正是昨天树林里的黑衣人,只是神色黯淡,眉宇间透出几分憔悴。
小三子张开嘴巴,想说话,却只是嗓子疼,嘴巴张合着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蓝衣人叹口气,道:“同是可怜人,各有伤心事……”
他起身走了过来,右手搭住小三子的手腕,左手卡住他的下巴,拉开嘴巴仔细看了看嗓子,终于松了口气:“不用担心,暂时的失声,休息几天就好了。”
小三子呀呀地手脚指画着,眼中噙着泪花,似乎想问什么。
“这是客栈,至于我,排行三十,你就叫我三十好了。”蓝衣人淡然道:“村里人全死了,一个不剩,村庄也被烧毁,你已经是孤儿了。”
小三子身子一震,正在指划的手僵在半空,泪花绽开,蜿蜒出两道亮晶晶的水痕,滴落在地,转瞬无影无踪。
“哭有什么用,收起你的眼泪!”三十一脸厌恶地喝道。
“想不想报仇?跟着我,我会让你拥有这份能力,等你长大了,只要帮我做一件事情,作为交换!”三十紧盯着小三子的眼睛,神情肃穆,声音低沉。
小三子毫不回避他那凌厉的眼神,拼命点头,那一脸坚毅的表情,浑不像一个十岁的孩童。
三十对他的表现却极为满意,他点点头,转身推门而出,喃喃自语道:“这孩子性情坚韧不拔,又是性情中人,倒有几分像我……唉!”
“只是希望这件事情不必落在他的肩头,我一定会找到的……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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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夜晚,云淡星疏,残月似钩。院中凉风袭袭,已经站了三个人,中间那人已过中年,身材中等,有些发福,脸白三髯黑须,气度不凡,正在负手观天。左首是个高大魁梧的壮汉,国字脸庞,面色刚毅,站在那里犹如渊停岳峙,那份气势就足以压得寻常人喘不过气来。右首却是个弱不经风的少年,玉面俊颜,身材瘦削。
走出小三子的房门,三十似乎感应到什么,不自觉地走向院落,看到三个人,不由一愣,脸色变幻不定,有喜更有悲。
“四哥,连你都不理解我吗?连你也要来抓我,好!好!好!”三十凄然而笑,伸出双手道:“既然你亲自跑来,那就动手吧,三十我绝不反抗。”
右首的少年迈前一步,急道:“三十叔,别误会!父王只是……”话被中间的四哥打断了,他挥挥手,示意少年退后。
“杨总管,你小心戒备;秋儿,布结界,我有话要跟你三十叔说!”四哥的声音从容不迫,中气十足,语气里透露出无比的自信与尊严。
左首的杨总管点点头,身影一晃,已经消失不见。少年朝着三十点头笑笑,示意他没事,这才布下隔音结界。
看着眼前一脸疑惑的三十,四哥叹了口气,道:“你也太胆大妄为了,连长老们要的东西你也敢拿,看你的神情,这次出来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三十一脸愤恨,咬牙切齿道:“长老们!哼,什么是祸国殃民?他们就是!放着大好江山不顾,任由五王坐大,却倾国之力,私下里寻觅那样东西,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三十神情激动,大吼大叫,形若疯狂,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又道:“不管它有什么用处,我拿走它不为别的,只是想断绝长老们的念头,让他们把精力转移到应付五王上。”
“长老们这么做,或许有他们的道理。你知道的,族中很多事情,就算是我们,也不得而知,既然王兄和长老们都同意这么做,或许也真有他们的目的。”
“四哥,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两百多年来,你看到了什么?碌碌无为,碌碌无为!这不也一直是你痛恨的吗,小时候你不是一直这样跟我说的吗?”
四哥默然了,双目垂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才道:“不说这个了,我这次来,只是想听你一个决定!”
“什么决定?”
“你是不是从此就与家族决裂呢?这一个月来,有没有后悔过,想不想借机和好?”四哥傲然向天,气势凌人,一字一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四哥是来当说客的?”三十心中苦楚,又问:“是长老们要你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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