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挨了一会儿,大伙听见一片“沙沙”声由远及近,寂寥静夜里听的分外清楚,众人寒毛竖起,将心都提到嗓子眼。随后听见屋子四周同时响起毛骨悚然的鳞甲刮擦声响,四面墙壁突地一抖,唰唰落下无数尘土泥块,众人陷入惊慌绝望,猛的头上传来三声短促嘶鸣,声音苍远而洪亮。
老叟仰头冷冷说道:“是老朽解的困龙咒,你待怎样?”
一片尖锐嘈杂的音波自上而下直刺耳鼓,如同冰水当头淋下,众人一个个四肢无力全身发麻,一起转头看向老叟,见他满是皱纹的瘦脸突然绷紧,凄然一笑,说道:“是啊,禁锢了百年有余,这点幺魔小丑自然还喂不饱你,”低头瞧瞧依然喷着火舌的腋下,接着说道:“你真不怕烫了嘴?那好,反正我命也不久,为何不成全了你!”
一旁真木从地上一跃而起,手捏剑诀一引,桌子上那柄绿色短剑化作一道碧虹,环绕周身几匝,猛地向屋顶上方射去,可惜还未飞出就被屋顶破洞中喷下的一股白色雾气迎头撞上,那柄短剑在里面扭曲挣扎,偏偏再难上升一寸,最后“铮”的一声倒射回来,落到真木手上,不住跳跃鸣叫。
屋顶之上又响起几声嘶鸣,老叟听了脸色大变,瘦脸扭曲之下难辩悲喜,颤抖着说道:“你说什么,你不骗我?”猛然仰天长笑起来,屋内众人同时看到两行浊泪从他眼内流出,还未过腮就化为白气散掉,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让老叟如此大失常态,只听见他大声说道:“那还等什么?我命转瞬即逝,快快带我去见她一面!”
头顶响起一声震耳长啸,顿时屋里卷起一阵旋风,尘土弥漫飞扬。众人忍受不住忙用双手掩住耳朵,一眨眼的功夫,就看见那端坐在桌子上的老叟凌空缓缓飞升而起,花白胡须四散挥舞,眨眼间就穿过屋顶破洞飞进了夜空,只留一张雪白的云笺在桌子上轻轻旋动。
“师公------”真木跪在地上一声惨叫,后院古井水声轰然又起,持续了好一会,一切重归沉寂。。。。。。
浓雾渐渐散去,东方黛青色天际业已破晓露白,张家洼子村民熬过了一个惊恐不安的长夜。昨夜村子东头施先生家传来的鬼哭狼嚎声委实过于骇人,各家各户全都紧闭了门户,女人蒙头搂紧孩子,汉子们合衣抱着斧头和菜刀胆寒心惊地撑了一宿。
天刚放亮,晨风里寒气尤在。在张保正的带领下,二三十个手持棍棒锄头的村汉聚在一起,慢慢朝施先生家中走去。
刚刚踏上山边小径,就可以随处看到树倒石翻的狼藉景象,不晓得是什么庞然大物能有这样大的力气。张保正伸出胖手擦了把额头冷汗,探头遥望远处施家的白色屋舍仍就掩映在绿树薄雾当中,不由松了口气。
前方打头探路的两个村汉惊呼起来,后面的奔过去一瞧,一具倒毙的狼尸躺在路中,头部扁平,黑白分明的眼珠仅靠一根红筋与眼窝相连,五脏六腑都流出肚外,好像是被重物挤压致死。众人围住打量半晌,也猜不出是什么东西能把这山里的二当家整成这般惨样。
越往前走,残缺不全的狼尸随处可见,一干人战战兢兢来到距离施家没有多远的小溪旁边,赫然瞧见一个身长两丈左右的怪物倒在独木桥边,浑身黑毛森森,长臂过膝手握巨斧,斧刃早已卷起,脑袋却不翼而飞,不知道是毒液侵蚀还是见不得光亮,骨肉正在迅速消解,升起一片淡蓝色雾汽,不小心闻到的都头晕欲呕。
虽然是大清早,手持武器的二三十人来到施家屋前,眼前的惨状还是叫这伙庄稼汉难以禁受。平素整齐的庭院篱墙全被夷为平地,屋子顶部也破开了一个大洞,一头黑狼撞破了门板卡在中央,后半截身子还露在门外,雪白的墙体上全是蛛网般的裂缝,上面留有粗大的刮擦痕迹和模糊的血迹。院子里大批的狼尸好似在磨盘中碾过一样,到处散落着残肢断爪,满地的内脏和血污,众人一见无不两股战战,有几个肠胃薄弱的当场吐了起来。
还有一桩怪事,如今节令已是初夏,这里昨夜却好像有过一场霜冻,残落的树叶和花草都结了一层白霜,方圆几丈内寒气袭人。
平日里安分守己的村民哪里见过这个,早已经唬的魂飞魄散,有人似乎看到门洞里的黑狼尾巴一甩,不知是谁先发了一声喊,一伙惊弓之鸟扔了手中棍棒掉头就跑,那张保正是个胖子,身粗腿短落在后面,吓的直嚷:“喂,等等我。。。。。。”声音都变了。
跑到半路,众人回头见后头并无妖怪追来,一个个坐在山石草地上牛喘不已。七嘴八舌地猜测究竟出了什么妖怪,施先生一家到底作了什么孽招致群狼围攻,更有人想起施童出生时的种种怪事,添油加醋穿凿附会越说越玄。也有人心里暗自庆幸,嘴里却说真叫怪了,平日里施氏一家不像坏人,可是为什么村里没来一只狼,而孤零零住在村子东头的施先生家却惨遭横祸?
张保正躺在一块条石上直喘粗气,本来逃跑时被扔在后面就有些气恼,听了这话照那家伙屁股就是一脚,骂道:“放屁!你小子连你爹都不养,甭说狼,雷劈了都应该,龟儿子,说施先生一家是坏人,瞎了你的狗眼!”
保正骂完自己也寻思了一会,说道:“你们前天搜了一顿山都忘了?施童那孩子去找鸭子据说是遇见那个东西了,说不准这两件事有些挂连。”众人一听纷纷点头称是。
张保正不由得暗暗叫苦,出了这样的大事自己可有的忙了,报官是免不了的,还有诸如收殓销籍告亲等一大堆麻烦事,想想也头痛。休息了半晌,众人胆气又攒出一些,准备再回去探一探,毕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这样回去二三十条汉子不叫老娘们笑死。
众人慢腾腾站起身,发现手中武器在逃跑时扔个精光,一起苦着脸看向保正。这胖子气得刚要骂娘,就听见身后来路上传来小孩啼哭声,众人回头一瞧,只见樊家的大小子二牛领着妹子蛋蛋朝这里走过来,那小妞不知为何揉着眼哭个不停。保正大声喊道:“二牛,别往前走了,没啥事回家呆着,不知道出妖怪了吗!”没想到二牛没走反而领着妹子跑了过来,着急地问道:“胖叔,妖怪在哪?俺爹和俺娘昨天晚上住在施童家一宿没回家,妹子想俺娘了!”说着那小丫抬起泪眼八碴的小脸,哭道:“我要娘。。。。。。”
张保正脚下一个踉跄,心里一个劲喊:“坏了,坏了,又饶上一家,他妈的樊老三谁不知道你狗屁本事没有,骗骗外村人就得了,你逞能搭上命活该,剩下这俩小崽子谁来养活。。。。。。”
二牛见这伙人脸色难看,心里突突直跳,拉起妹子就往施童家跑。后面保正等人呼喊不住,也一起往施家走去。半路上众人又将丢弃的棍棒捡在手中,却见二牛和妹子已经上了一道小坡不见了。
等张保正一伙呼哧带喘地来到施家房前,只见院子里蹲着那条叫虎头的大狗,懒洋洋地看着这伙手持棍棒的村汉。二牛和蛋蛋竟已不知去向,房门上的黑狼躺在一边,露出门上黑乎乎的破洞。保正颤巍巍地喊道:“二牛,二牛。。。。。。”
那破门“嘭”地被推开,众人一起后退了两步,棍棒举起一片,看见的却是脸色灰败的樊老三,招手说道:“快来几个帮着抬人!”说完返身进了屋子。张保正一楞,忙挑了几个身高体壮的进去,见赵氏脸色苍白躺在一副卸下的门板上,施化古抱着儿子坐在一旁。樊王氏也搂着小丫不住温言抚慰。二牛那混小子正挥舞了一把长剑劈砍地上一截长着黑毛的怪手。
张保正上前拉住施化古,说道:“施兄弟,弟妹不要紧吧?怎么。。。。。。怎么会出这种事?”施化古一脸倦容,摇头说道:“还好吧,我也不知,唉!无事家中坐,祸从天上来。”那边樊老三喊道:“起来,起来,到我家去,这里不能住了。”上来几人抬起赵氏出门望村里走去,一行人跟在后面。走在途中,张保正从施化古怀里接过施童,小声问道:“施兄弟,这多野狼怎么死的?莫非真的是有妖怪?”
施化古冷丁打了个激灵,回头看左近无人,小声说道:“张兄,你忘了没有,县里张主簿前年重修县志,来村里考据过教史。”保正想了想,说道:“没错,咱们一起喝的酒,吃得山猪肉不是?”施化古苦笑点头,接了说道:“据那县志上讲,咱张家洼子这地方百十年前可是一座寺院,建于隋末唐初,好像是叫做祖龙寺,名字源自这座后山。传说寺中僧侣不守清规犯了淫戒,忽然一夜浓雾漫天,寺中惨嚎不止,第二天山民送柴入寺,发现寺中僧人全被绞为肉糜,听见地下菜窖里有女子呼喊救命之声,从里面放出妇女十余人,都是外地的女香客,最久的已被禁闭长达十年之久。”保正说道:“是是是,我也听村中老人讲起过,”一缩脖子又道:“肉糜?我的天,莫非。。。。。。”
施化古点点头,又道:“听说后来有几个游方道士听说这事,寻了过来,住进这荒山野庙,当天夜里天雷大作*,临近山村都可以听见怪兽逞凶嗥叫的声音。第二天山民过来一瞧,整座寺庙全都崩倒坍塌,化为一片焦土。又过了几十年,乡民迁移垦土才有的张家洼子。”
听施化古讲完,保正也是脸色发白,扯了施化古袖子道:“哎呀,兄弟,你可得给哥哥我拿个主意,全村老幼上百号人,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哥哥可担待不起!”施化古擦擦额头冷汗,说道:“兄弟我也是才想起这些旧事,哪有什么主意,不过据我所知,咱这祖龙山上原有两条凶物,一条已经被天雷击死,另一条修行日深,等闲不会伤害人命,到底怎样,我也不得而知。”
正说话间进了村子,只见许多老幼妇孺早已等候在门外,见一干人回来都“呼啦”一下围上七嘴八舌问个没完。随保正去的一伙人抗起棍棒挺胸叠肚好似凯旋而归的将士。更有几个大言不惭地吹嘘起来,说是赶跑击毙野狼多头,听得姑娘媳妇们一片惊呼。
樊老三在一边冷笑,心道:“操你奶奶的,刚才老子一开门,门里夹的死狼一动弹,你们二三十人窜得比兔子还快,等我开了门你们都没影了,胖保正也不慢,妈的,两个小短腿抡圆了跑。”
张保正扫了一眼樊老三,实在听不下去,咳嗽一声说道:“行了行了,别给我丢人,你们几个胆子最大的回家拿锹镐,去把那些埋汰东西都给挖坑埋好。”说完同施化古一道来到樊老三家中,喊了自己媳妇帮樊王氏拾掇点吃食,众人一起用了。
吃完早饭,老三在院子里收拾毛驴,樊王氏给准备了包裹行囊。施化古告诉张保正要将施童送去出家,保正听了也无可奈何,只是说:“十年功夫说长也不长,弟妹同意么?”正说着老三进屋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要和施童赶早上路,免得错过宿头,施兄弟和弟妹就住这里吧,也好让你嫂子照顾好病人。说老实话你也不会伺候病人,还是被伺候的主。”施化古脸一红,说道:“那。。。。。。不方便吧?”旁边张保正说道:“施兄弟晚上可以到我那去休息。”老三皱了皱眉头,对施化古说道:“随你吧!用不用和弟妹打声招呼?”
施化古站起身,心里踌躇不定,见保正和老三面带同情看着自己,一咬牙转身进了老三家西厢内室。进得屋内见赵氏仍在昏睡,儿子施童也静静躺在母亲身侧,将母亲一只手放在自己额头上,见施化古进来两眼隔着指缝骨碌骨碌转个不停。施化古走到床边,听见妻子呼吸沉重而稳定,心里宽松下来。早晨真木那少年走的时候又留下两粒丹药以防万一,还说只要修养一段日子,身子定会痊愈。
施化古俯下身子小声说道:“童儿,干爹等你赶路那!”施童轻轻摇头,将自己一双小手抱按在母亲手上,一旁赵氏在梦中呻吟一声,说道:“童儿,乖,不要到处跑!”施化古鼻子一酸,连忙强自抑制胸中激荡,压低声音说道:“童儿,难到你还想有怪手来抓你娘么?”
一听这话,突然从施童眼中流出大滴大滴泪水,可他却一声也不吭。赵氏覆在施童脸上的那只手被泪水浸湿,在梦里不知看见什么,说道:“下雨了,童儿不要出去了!”
施化古不知怎的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眼圈一热滚下两行泪水。忙转身擦干,镇定一下又来到床前,向儿子伸出双手,等了好一会,施童将母亲那只手轻轻拿下,塞到被子里。张开双手扑进施化古怀中,大声哽咽起来,施化古慌忙抱了他疾走出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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