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王氏摇摇头,把地上的箭只收进了囊里,说道:“你别死鸭子嘴硬,你连做梦都师公师公叫得欢,我可晓得师门在你脑壳里的分量,可比我和孩子重的多了!”老三脸一红,没有做声。
厨房门一响,赵氏端了几样菜肴走出来,招呼几人围坐在桌子四周吃起了晚饭,也给虎头盛上了一盆新蒸的苞谷粑,可是它嫌太烫,急得围着盆子传来转去,顺舌头不停流下涎水。不一会功夫,晚饭已毕,两个女人收拾好桌子,几个人就围在油灯下喝起茶来。施童坐在他干娘怀里,不太情愿地背起了《百家姓》,夜渐渐深了下来,昏黄摇曳的灯光将众人的身影照在墙上拖得很长,好像屋子里的都是些身高过丈的巨人,一个童稚的嗓音在有气无力地念道:“熊纪舒屈,项祝董粱。。。。。。杜阮蓝闵,席季麻强。。。。。。哈欠。。。。。。”
赵氏放下手中的针线,说道:“童儿困了,娘搂你睡觉吧!”施童看看父亲,见他没有言语,揉揉眼睛继续背道:“淳于单于。。。。。。太叔。。。。。。”
就在这时,村子外面远远传来一声凄怨幽长的狼嗥,尽管低低细细的有些飘忽不定,但听起来格外清晰。施童骨碌一下从樊氏怀里滚在了地下,爬起来一头扎到赵氏怀里,哭喊道:“是狼,是它们又要来抓我了,娘,我怕。。。。。。”赵氏赶紧将孩子搂在怀里,觉得施童的身子不停地抽搐抖动,“童儿不怕,爹爹和娘,还有干爹干娘都在这儿,它们不敢过来!”赵氏安慰着儿子,抬头见丈夫一脸凝重,盯着厅堂门户。樊老三站起身去四处察看门窗是否关的严实,樊氏则将长弓竖在了身前,把背上箭囊推到身侧就手的位置,右手五指开始轻轻地拈动。
就在屋内诸人高度紧张之时,墙角的虎头却丝毫也不惊慌,盆子里的狗食刚刚凉下来,它抬头扫了一眼,低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屋子里静静地只有它咀嚼吞咽的声音。老三到厨房内室走了一圈,心里塌实了一些,自从施化古买了这凶宅后,为预防不测请村里的张木匠把门窗都拆了另做,厚厚的木料结实得很。
感觉等了许久也没有其他动静,施童又探出脑袋,小声问道:“来了没有?”樊王氏笑着说道:“儿啊,莫要怕,你可是个男娃子哟,有事要先护好你娘,怎么好净往你娘怀里钻?”施童抓抓头难为情地说,“是啊,童儿也想,可是。。。。。。一害怕就忘了。”
屋内大人都笑了起来,压抑的气氛为之一缓。施化古进了内室从墙上取下那柄祖传的古剑,回到厅堂递给樊老三,说道:“三哥看一看,祖上传下的东西,不知怎的卡住了!”樊老三接了过去,见这长剑修长古雅,入手沉甸甸的,知道剑鞘是木壳铁衬,用力拉了两下没有拔动,低头细看剑锷和木鞘的铜吞口已经锈在了一处,崩簧也早没有了弹力,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怕是用不上了,厨房的菜刀也要强过这根棍子,”起身将它挂在墙上孔圣人画像边,转过身说道:“有灵性的古剑可是难求的镇宅宝贝,可惜时间太紧,要不剖开瞧瞧是什么货色!”
听樊老三说起菜刀,施化古去厨房门后取来上山砍柴用的斧头,对赵氏说道:“它们真要欺上门来,说不得书生也要冲冠一怒摆弄一下斧头了,这也叫刑天舞干戚,猛志故长在。”说着虚劈两下。樊王氏和赵氏见他脚步松散、手腕无力,不禁相顾莞尔。施童一看高兴得拍手叫好,一一指点说道:“干娘有铁弓,干爹有木剑,爹爹有斧头,”摸摸自己腰里接着说,“童儿有弹弓,阿娘,就你没有,你要用针么?”
赵氏放下正在缝补的衣裳,拉过针线笸箩,说道:“谁说没有!”从里面拿出一把锋利的剪刀,朝施童比画了一下,自己先笑了。
一干人正在闲扯,猛然听见外面“嘎----嘎----”两声刺耳的鸦鸣,不知怎的众人胸口同时烦闷欲呕,耳朵里尽是“呼通、呼通”敲闷鼓一样的心跳声,樊老三大喊一声“不好”,跃到桌前咬破手指画了一张符,扬手在空中一振,整张符“啪”地一声碎成一股浓烟,四散飞射开去,霎那间整个屋子就罩在了淡淡的青烟里,几个人心头的狞恶感觉登时退去,老三擦了一把额头冷汗,说道:“他奶奶地,好重的妖气!”
随之而来的又是一段鸦雀无声的寂静,几个大人神志绷紧到极点,虎头那只狗子也靠到施童身侧,警惕地支起耳朵。樊王氏目光在巡视着门窗,嘴里轻咳一声说道:“老三,这就是你说的“裂符术”?你不是还差些火候吗?”樊老三激动之下声音有些颤抖,嘿嘿笑道:“一着急,蒙的,我又不是童子身,“凭空符”这辈子是甭想了!”赵氏递过一根布条,老三点点头将流血的手指裹了起来。
就在这时,只听见屋子周围群狼同时嗥叫起来,近在咫尺的凄厉叫声破墙而入直刺耳鼓,也不知外面围了多少只狼,屋内众人一个个脸色大变。赵氏剪刀一扔抱紧了施童瑟瑟发抖。樊王氏跃上桌子,三只长箭已经搭在了弓上,环视着四周,目*光,丝毫看不出是平日里那个爽朗的妇人。
施化古手里攥着斧头,感觉心跳得甚是厉害,转头一看施童被他母亲搂在怀里,只露出两只眼睛,昏暗的灯光下倒看不出是恐惧还是兴奋,黑乌乌地闪着光。心里暗道:“你这小畜生,怎么会惹上这样的灭门之祸,自己和月如是你父母也还罢了,搞不好连累了樊三哥一家。”
群狼呜咽嗥叫的声音越来越高,众人混身寒毛都不由自主竖立起来,突然身边一声浑厚的长啸透过屋顶传出,将那狼嚎生生压了下去,众人低头一瞧,正是那虎头忍受不住群狼挑衅,愤而反击。就见它全身黑毛蓬起,体型又大了些须,张开大嘴发出的却不是平常短促的狗叫声,到后来只看它扬起脖子作势吼叫,屋内只有它喉咙底的嗬嗬声响,外面却传来历久不绝的长啸。
屋子外面又变的悄无声息,可随即整个屋子却是“轰”地一震,屋顶和墙壁噼里啪啦掉下许多沙石,室内尘土弥漫。接二连三的撞击又接踵而来,尤其那门窗的“嘭嘭”巨响叫人以为下一刻就要房倒屋塌。尽管外面群狼攻击甚猛,这幢屋子竟仍然不破不倒,随着每一次剧震,墙上的纸符咒语都要掠过一片黄光,可是光芒越来越淡,急得老三不住地跳脚咒骂。
猛然间屋顶“喀啦”一声脆响,砖头瓦块雨点般落下,众人一起四散躲避,就听“嘎----”的一声厉叫,飞进一只黑呼呼的怪鸟,火红的眼瞳妖气逼人,飞舞当中张开嘴喷出一线火蛇,屋门上的几片符纸立刻燃着起来。
樊老三连忙拾起一件衣服扑过去将火头压灭,樊王氏长箭瞄着那怪鸟疾走,那鸟也识得厉害,顾不上喷火,只是绕了圈子在厅堂内飞转,口内不停发出尖利的鸣叫。老三操起桃木剑追上去劈砍,那怪鸟一看不好折回身子向屋顶缺口飞去,不料樊王氏早有准备,弓弦一松“铮”的一声,一只长箭抢在怪鸟前头射向那缺口,封死了去路,无奈之下它双翅一展硬生生地在空中一顿,长箭“嗖”地破空而出,可是樊老三也堪堪赶到,跳起来挥剑砍了上去,羽毛飞散中就听那鸟痛叫一声窜出洞口。
樊老三低头从地上捡起一只血淋淋的鸟爪,举了向樊王氏说道:“见鬼了,这是什么扁毛妖物,连我的符剑都斩不死它!”话音未落,厅堂木门被怪鸟烧过的地方“嘭”地一声撞出了碗大的洞来,一只青面獠牙的狼头卡在洞口对着屋内狺狺狂叫,樊王氏振臂开弓一箭从它口中射了进去,那只狼闷哼一声,眼见两只绿荧荧的狼眼逐渐黯淡下去,挣扎几次后垂下了脑袋。
施化古夫妇二人惊魂未定,又见樊王氏猛一转身,挺弓向屋顶上射出两箭,一声凄厉的狼嗥过后,有重物在房上压碎瓦片下滑的声响,最后院子里传来“扑通”一声,估计是一只狼从房上摔了下去。
老三和樊王氏各执手中武器凝神戒备,施化古却才从惊慌中缓过神来,只觉得刚才一切都是在电光石火中完成,自己手里举着一把斧头,却怎么也插不上手。忙收敛心神防备下一次的侵袭,等了一会四周并无动静。静谧之中听见屋外高空之中似有一线蚊鸣掠过,紧接着就是几声炸雷在远处响起。与此同时,屋内不知什么地方也发出“嗡嗡”的鸣音,几个人不由得四处搜寻,最后目光一起落到厅堂后墙上的那柄古剑上面,在灯光下,看得出它在不停地抖动。
樊老三向前刚走了两步,突然听见身后施童一声尖叫,再回头猛地看见后墙土石飞溅,破开墙壁伸进两只毛茸茸的长臂,一只手将樊王氏连人带弓一拳击了出去。另一只手将怀抱施童的赵氏一把抓在手里向外拉去。樊老三也顾不上妻子,冲了上去就是一剑,正砍在长臂的手腕上。只见那桃木剑上缠的纸符“噗”地一下化作了飞灰。同时随木剑传来一股阴冷力道,老三只感到阴寒透骨,不由自主地像捆稻草般倒飞了出去,屋子外也传来惊心动魄的怪叫。
施化古一见赵氏和施童被鬼手抓住,登时红了眼睛,樊老三刚跌了出去他就双手举起斧子照着长臂剁了下去,可是斧刃刚碰到那鬼臂上的黑毛,就觉着一股大力涌来,手中斧头猛地脱手飞向了屋上横梁,“夺”地一声留在了上面。施化古听见施童尖利的哭叫,一时间什么也忘了,扑上去抱住那只胳膊向里拖拽,一旁虎头也张嘴咬住那怪手,就听见墙外妖怪撕心裂肺地一声惨叫,自己抱着那长臂向后一交跌倒。
“施化古摔得眼冒金星,定住神见那只毛茸茸的长臂仍然在怀里,只是被齐齐砍断了,正滋滋地射着腥臭的黑血。施化古“哎呀”一声向后坐在地上,发觉屋里青蒙蒙一片,回头一瞧,樊老三拄着一把长剑,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边扔着一把剑鞘,上面斑痕累累,正是自家祖传的剑鞘。
“娘,娘-------”老三和施化古听见施童不住口的哭叫,忙围了过去,只见赵氏静静躺在地上,胸口有一处血迹透过衣裳正在逐渐变大,施化古慌忙扶起妻子上身,却发觉赵氏后背一个血洞正汩汩地流着鲜血,竟是被那只鬼手刺穿了身体。“月如,月如。。。。。。”施化古亡魂丧胆一样大声呼喊,无助地用手按住那伤口,却又哪里止得住血。
施童大声哭叫着跑进内室,不一会捧着一个瓷瓶出来,递给爹爹说道:“快呀,快给娘上药啊!”施化古和樊老三这才缓醒过来,手忙脚乱地将瓶中粉末都倾倒在伤口上,找出被单缠了上去,勉强将血止住。可是不管施化古父子怎么呼叫,赵氏仍是紧闭着眼没有反应。这时被鬼手击倒在墙角的樊王氏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走到赵氏身边一个趔趄险些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地扶着樊老三肩膀,问道:“月如妹子怎样了?”
施化古怔怔地盯着妻子的脸,好似呆了一样也不回答。
樊王氏拉了老三走到一边,问道:“月如妹子的伤到底重不重?”樊老三叹息一声直摇头。樊王氏又问道:“那怪手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样?”樊老三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长剑,说道:“不是我,是这把剑,不知怎地弹出鞘掉到我手上,奶奶地,是它借我的人砍断的妖手,我竟瞧走了眼,要知道那鬼东西连我的符剑都伤不了它皮毛。。。。。。”见樊王氏眼睛眨也不眨盯着自己,皱了皱眉毛,轻咳一声说道:“玉娥,我几十年修炼的道力。。。。。。敌不过那鬼手。。。。。。给化没了。。。。。。”说着语音哽咽嘴唇哆嗦起来。
樊王氏身子一抖,握住老三的手急道:“真的?。。。。。。我也浑身没力,不知咱们还能撑多久。。。。。。。”
老三睁大双眼,竭力控制住泪水,心内如同油煎一样难受。自己虽然中途弃道,可是平日里对道力的修持却从不敢放松,也巴望着有朝一日能回归师门再补丹鼎,没料到今夜刚一交手二十多年的辛苦就化做流水。屋外的邪祟不过是牛刀小试,自己这边就难以抵挡,赵氏生死不知,那父子二人也指望不上。
屋顶和后墙的破洞呼呼地灌进风来,吹得屋内灯光忽明忽暗,墙上纸符四散飞舞,樊老三猛地笑了起来,大声喝道:“来吧,你们这伙胆小鬼,狼崽子,入你娘的,看老子今天把你们宰个精光!”
屋外又响起群狼的嗥叫声,这时听见一行沉重的脚步走到门外,老三和樊王氏对视一眼,一个扬起了手中长剑,一个弯弓搭箭指向了门口,就听见脚步停在了门前,随后那扇木门响起了“邦邦”的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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