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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碧筒饮(2 / 2)

不一会功夫,厅堂中央摆放好了一张八仙桌,赵氏上了四凉四热八个碗碟,只见那碗镶铜围口,壁带印花,乳白色的瓷釉,广口窄底,一瞧便是定窑的官件儿,豆青色的碟子也是时下声誉雀起的龙泉瓷器,都是赵氏当初过门时的陪嫁。几道再平常不过的菜肴却散发着诱人香气,引人流涎。最奇的是桌上放置的三个杯子,紫砂的仿藤托底,里面衬的居然是刚出水的新鲜荷叶,弯弯的荷叶茎管伸出杯口,形似象鼻,酒水在绿叶映衬下简直就如同碧玉琼浆一样。

老叟看着那菏叶杯,嘴里喃喃说道:“碧筒饮,老朽已经多少年未见了”眼现迷离之状,看上去又勾起了老叟一腔追思,“碧筒时作象鼻弯,白酒微带荷心苦,好,施先生不愧为风liu雅士!”施化古拱手延请老叟入座,笑道:“古人云:酒以礼成,山野乡居,不成敬意,请,请上座!”

二人刚分宾主落了座,就听门外一个粗劣的嗓音说道:“施兄弟,把你那杂粮烧撤了吧,老三给你带好酒了”,话音未落,迈步进来一个容貌丑陋的汉子,罩着一身簇新的圆领黑袍,虽然长短肥瘦合体,却怎么看都透着别扭,伸手将手中的一个牛皮袋子递给赵氏,也不等别人引见,冲那老叟躬身深施一礼,嘴里说道:“想必您就是童儿的救命恩人,樊老三给您行礼了!”说的虽是官话,可川音甚浓。施化古忙起身给二人引见,三人客套一番重新入座,赵氏也将杯中的酒水换了。

施化古端起酒杯向云隐公说道:“晚辈借樊兄的酒敬您老人家一杯,先干为敬。”说完一侧身用嘴衔了那截菏茎,缓缓将一杯酒吸入口中,樊老三盯着施化古的脸,一边略带紧张地问:“要得不要得?”施化古眉头先是一皱,即而小口小口徐徐咽下,吞下肚后又闭上眼用力吸了一口气,反复咂摸口中余味,眉心渐渐舒展,睁眼对二人一笑说道:“的确是世上少有的佳酿,老人家,樊兄,请!”老叟端起酒杯,先是用鼻子靠近杯沿嗅了一口,也将菏杯里的酒吸入腹中,仰头捋着长须细细品味了一番,摇摇头说道:“施先生此言差矣,此乃世外佳酿也!”说完哈哈大笑。一边樊老三独眼一转,站起来也呵呵笑着说道:“佩服,佩服,老人家果然识得这酒,”也将酒吸进肚子里,脸色却是大变,叫喊道:“奇怪透顶,老三在路上嘴谗先偷喝了几口,好当然是好,可现在不晓得好喝了多少倍!”

老叟示意樊老三坐下,朝二人说道:“此酒乃山中猿猴所酿,也就是老饕嘴里所说的猴儿酒,”一旁施化古听了恍然大悟,老叟接着道:“可猴儿酒也分三六九等,此酒妙绝处有三,一是猿猴在洞中所酿,未受雨水冲淡浸污,酒质纯净,二是积年陈酒,酒气已经沉敛,三是其中居然有黄精、薯根等物,不全都是野果酿造,酒力绵长,可以说是猴儿酒中的极品了,”樊老三在一边听得抓耳挠腮连连点头称是,一只眼睛都笑没了。那老者又道:“即便这样,这酒口味仍旧过甜,反掩盖了它本身真味,而施先生的鲜荷盏,用木簪刺穿荷叶,叫它与荷茎相通,一吸之下酒从茎中流过,荷叶清香和荷梗中的莲芯苦味抵消了酒中的甜味,反把其中醇和清冽的味道托了出来,美酒遇奇具,叫人回味无穷,当真称得上是绝配!”

施樊二人忙称“受教”,一旁伏侍的赵氏忙又给三人酒杯斟满。三人动筷品尝菜肴,那青菜豆腐、腊肉咸鱼一入口,樊老三口中又是连称“要得,愣是要得”,老叟微笑点头,对立在旁边的赵氏说道:“施夫人的烹饪手艺已到了反璞归真的境界,普普通通的原料一经调理端的称得上化腐朽为神奇,难得,难得。”手持酒壶侍立一侧的赵氏慌忙低头敛衽行了个礼,嘴里说道:“老人家,过奖,贱妾受之有愧!”

+樊老三在旁呵呵一笑,说道:“老人家,我是个粗坯,可我这兄弟和弟妹可不是本地土人,虽然在这小村里住了几年,命里终是富贵中人,老三有幸做了童儿干爹,”低头瞅瞅自己,转向赵氏苦笑一声,“瞧我这货色,是穿龙袍也不像太子,你嫂子非逼我穿件新衣见客,还真是不等对,哈哈。。。。。。”“哪里,哪里,樊兄樊嫂对我施家恩情菲浅啊,我也敬你一杯。”施化古酒量有限,两杯落肚后脸色好转不少,眼里的樊老三也变得可亲起来。

老叟端详了樊老三一番,举起酒杯说道:“樊小哥,老朽痴长了几岁,权且卖老这样称呼你,你身怀奇技却不招摇,施恩也不居功,深谙韬光养晦之道啊!”慌得樊老三从椅子上跳起来,连呼:“不敢,老三一个残疾村汉,有啥子奇技,哪里当得起长辈先敬酒,说什么也莫敢当!”老叟轻轻放下杯子,对樊老三一笑,说道:“残疾?那小哥你可以给老朽讲一讲甚么叫做‘法眼叠瞳’,不知那滋味到底如何啊?”

说也奇怪,樊老三一听这句话,身子猛地一激灵,连忙冲老叟拱手行礼,说道:“不要说了,小子不敢了,我喝就是!”也不用那茎管吸取,举起杯子一口喝干。施化古在旁边听了一头雾水,转头去看老三的那只独眼,果然内里有两个黄色瞳仁,一直以来未曾留意过。老三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尴尬地笑了几声,低下头一个劲夹菜,嘴里不停地含混说道:“好,好,真是比你嫂子手艺强太多了,唉哟,忘了告诉一下,童儿留在我家了,这小子与二牛、蛋蛋一起拆不开帮,你嫂子给他们烧了一锅野鹌鹑下饭,不回来吃了。”

一提起施童,施化古夫妇二人互相对视一眼,施化古无言苦笑,赵氏眼圈一红转身进了厨房。樊老三停下筷子对老叟说道:“如果小子独眼还不算瞎,您老必是我辈高人,定可看出童儿那娃子命宫主星乃是‘破军’恶曜,主六亲不利,小子我学道中途被弃,本事不济没法子破解,还求您老人家可怜,我给您老磕头了!”说完拉开椅子就要跪下,那老叟摇摇头沉声说道:“给我坐下。”话音也不很高,却见樊老三应声一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独眼连眨,神情有些呆滞,施化古知道老叟是用上了些手段。老叟徐徐说道,“先不要提如何解命破煞,我看在座诸位能不能过得了今晚再说吧!如能撑得过去我自会再来!”

樊老三听了老叟这话,也是一声长叹,说道:“是啊,回家路上,我瞧张家洼子这一带阴邪煞气聚拢,林子里妖气弥漫,他娘地,恐怕今晚真要出事!”老叟一字一句地说道:“凶兆只为施家而来,村里其他人家倒是无妨!”

听了二人这话,施化古心头巨震,一时间手足酸软不能自持。过了一会才强自镇静下来,站起身给二人满上杯子,呵呵一笑说道:“晚辈再敬恩公与樊兄一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化古有些不胜酒力,一会儿还要送恩公上路,此酒权当饯行,请!”右手持杯,左手托底,仰头一饮而进。樊老三侧脸看向老叟,一脸乞求神色,老叟微微一笑也不去看他,说道:“也好”,端起杯子将酒缓缓吸进嘴里,一口一口慢慢咽了进去。

施化古冲厨房喊道:“月如,你准备了什么吃食,可以上了,又朝那缩在厅堂角落里不停背书的真木说道:“真木,饿了吧,来,一起吃饭!”转头对老叟笑道:“我看令孙讷于言敏于行,来日定可有所造就!”樊老三见施化古言谈自若,丝毫不露惊惶之色,心里暗自感叹,“他娘的读书人也不是一定就没种,骨头硬得很那!”

过了片刻功夫,赵氏端了一陶盆热腾腾的汤面上来,给几人分碗盛好后靠近施化古坐了下来,见樊老三兀自看着那盏酒发呆,不禁笑问道:“三哥什么时候也怕酒了?”樊老三干咳两声,环视一周,拿起一根筷子在碗上叮叮当当地敲起来,除了那老叟以外座上几人一时间不知他要做什么,都愣在一旁,只听他嘴里拖长声音唱道,“道可道,非常道。入世道,救人水火种恶果,几多辛苦,出世道,世间万物作刍狗,真个逍遥!何道是真道?谁也不知道!”唱完喝干了杯中酒,眦牙一乐,抱拳冲众人说道:“先走一步!”转身离去。

村头小路一侧,施化古夫妇望着云隐公骑着那匹瘦小黑驴,与肩背葫芦的真木二人渐行渐远,最后拐过一道山梁消失不见。感觉妻子的手攥得自己很紧,抬头见天上的日头已经偏西,施化古低声问道:“适才吃饭时那云隐公的话你可听见?”赵氏点点头默言无语,抬起脸来已是双泪长流。叹息一声,施化古说道:“时辰不早了,你去樊家把童儿接回去,不要祸及他人,也不要哭哭啼啼吓着孩子,去吧!”

见妻子离去,施化古走向家中,老远就看见一只白鹅领着一队鸭子惶惶张张望自己家中走来,白鹅翅膀上还缠了许多布条,应该是昨晚狼口余生的“白将军”,只是不知道今天为何回来得这样早,难道它们也预感到主人家里要有大祸临头?

施化古进了内室,自床底翻出一只长长的木匣,扶去上面的灰尘,掀起盖子,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柄连鞘的长剑,紫褐色木鞘上尽是多少年前撞击的凹痕,剑锷护手上面早已生出绿色铜锈。施化古左手一按崩簧,这剑却没有反应,恐怕里面是锈蚀住了。施化古苦笑一声,知道即便不锈对自己也并无多大用处。记得过世的父亲讲,施氏一族在隋唐时曾是洛阳一带的名门望族,那时族中却是凭借武艺创出好大一份家业,百年之内出了不少武士名将,为朝廷血战沙场立下了赫赫战功。不过后来天下太平,族里文人一系在仕途上渐渐得势,到了自己这一代,已经没有一人会武,自家这支以武传家的支系更是只剩自己一人,祖上的功绩早已随朝代更迭湮灭无迹,如今留下的只有一柄锈剑而已。

施化古年幼时,他的祖父刚刚经历靖康之变,举家南迁,为光复故园也有过让子孙投笔从戎重振祖声的念头,因此施化古也曾摸过几天剑柄。施化古父亲却是熙宁变法的追随者,王荆公(王安石)的门徒,认为宋室积弱不振的根本原因在于朝政腐坏,奸吏充斥,需要的是治世之能臣,而不是一介武夫。不过祖父去世的早,施化古听从父命专心于儒家经学,以期有朝一日能为朝廷所用,中兴宋室,这柄古剑未得良主眷顾就被深藏匣中失去了用武之地。

事已至此,施化古也不再追悔,将剑斜挂在墙上,倒也期望它有镇压邪祟的功用。

过不多时,门外传来人欢狗叫声,一听便是施童和虎头回家来了,想想自己在这个年龄时也是无忧无虑,此刻真有些羡慕儿子的天真烂漫。施化古面带笑容迎了出去,见施童正同那大狗嬉闹,妻子容色恬静跟在身后,全神贯注地看着儿子一举一动。猛然间心头好似有什么东西“砰”地一撞,五内俱焚。遥想十年之前,自己年少轻狂,巴蜀文坛谁不称赞施七公子的风liu和文采,而那时足不出户却声名远播的赵大小姐单单对自己这个穷书生青眼有加,最后托付终身,那时又是何等的春风得意!弹指一挥间,玉人有子,却与自己贫隐山村,灭门之祸又旋踵即来,辜负了相守百年的白头之约,叫人情何以堪?

赵氏一抬头,见丈夫正站在门前,不知何时两鬓已添了几丝白发,双眼深深地注视着自己和孩子。怕他心酸,走上去挽住他的手臂,幽幽地说道:“相公,贱妾此生得遇良人,能与你两相厮守八年有余,月如终生不悔!”二人四目相对,不觉看得痴了。施化古本有千言万语想要同娘子诉说,一听此话又都觉的多余,只是将握住妻子的手又紧了紧。

施童进了院子见鸭群居然早早就回到家中,很是高兴。打开鸭栏将它们赶了进去,嘴里调皮地学着母亲的话,对那高冠长颈的白鹅说道:“施童得遇白将军,此生不悔!”那鹅扬头报以“刚刚”长鸣作为回应。又扯扯那大狗耳朵,笑道:“施童得遇虎头,此生不悔!”那狗听了直添他的小手。可能觉得此话很是过瘾,施童回过头来,仰着小脸对施化古和赵氏说道:“童儿得遇爹爹和娘,此生不悔!”

一听这话,赵氏蹲下身抱住儿子,眼泪忍不住簌簌而下。施童见到娘亲流下眼泪,以为自己乱说话惹到母亲生气,刚吓得扁嘴欲哭,施化古忙将他抱起在怀里,呵护道:“你娘叫风迷了眼,不碍事,不碍事哦!”搂着儿子娇小温暖的身体,突然觉得内心里是如此痛惜这个小家伙。想起平日里对他管束得十分严厉,早起庭训时总要板着脸斥责他这也不对那也不好,儿子见了自己有时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一念及此不由暗暗自责。心想,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要保得孩子安全,这个小人如一张白纸,滴墨未染,老天爷没理由同他过不去。

施化古抱起儿子,抬头见天上那片淡淡的白日迅速地往西山坠去,几朵张牙舞爪的黑云越过后山向天顶蔓延开来,四周山谷之间升起茫茫的雾气,远处山峰峦头都已变得模糊不清。几只个头不小的黑鸦停落在村中的老柳树上,不时粗嘎地叫上几声,整个小村不知何时多了几分寂寥,几分诡异,施化古掩上柴门,又用一根木棍顶了上去,回身对妻子说道:“月如,进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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