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起一事,压低了声音向走在身前的二人喊道:“老人家,这松树上住了一只夜枭,昼伏夜出,每天晚上都绕着洼子转几圈,难道妖怪就是它?”真木立即转过身来一把抓了施化古衣袖问道:“施叔叔,那只夜。。。。。。枭真的就住。。。。。。。在这棵松数上?”这男孩激动异常,口齿越加不清,一着急双手在口前直比画,恨不得十个手指也能帮上忙。
在前面的云隐公头也不回,说道:“施先生不必担心,那夜枭已经不在这里,与妖物更是两回事!”施化古拍拍真木的肩膀小声说道:“是啊,便是这棵”。说话间三人已来到树下。只见这株古松苍翠劲拔,枝桠上面藤萝散挂,树下松针积攒了一尺有余,踩上去甚是松软,四周树阴笼罩下寸草不生。老叟对那孩子说道:“真木,天刑之地的蹊跷之处就是方圆十丈之内蛇虫难近,不信你可左右查看一下!”施化古听了这话也不由得四下观望,果然连蚂蚁也没见到半只,心内不由暗暗称奇。抬头见那棕红色的树干有三丈左右不生横枝,鱼鳞状的厚皮上满是斑驳的青苔,就在离地两丈长短的地方有个海碗大小的洞口,里面黑黢黢的看不分明。几道纵横交错的黑褐色焦纹斜斜烙在树身上,树冠一侧的枝干有烧灼的痕迹,多年过去现如今已生出新的枝条。
老叟走了上去,手握那把木尺从古松根部向上依次敲打,到胸部左右的高度时发出“空空”的敲木桶声响,回头对施化古和真木说道:“是在这里啦!”真木走过去怯生生向那老叟说道:“师公,可不可以。。。。。。让真木用“绿沉”。。。。。。试一试?”老叟见他双眼看着自己颇为殷切,点点头说道:“半尺深碗口大,这一次可要用准剑诀,莫要毁了这千年古树”,说完让开了身子。
真木长吸了一口气,双腿前弓后绷,抬起右手食中二指对准了那老松,嘴里喃喃念了几句歌诀,施化古一见这男孩要动武,慌忙向后倒退了几步。只听那孩子嘴里喊了一声“咄”,一道绿色光华从他的袖子里窜出,耳轮中听见那老树“嘎嘣嘣”作响,震得自己头皮发麻,一抬头就见那几人合抱的树干擎着半亩地大小的树冠朝自己砸了下来,还未及体,带起的劲风已经压迫的得施化古口鼻闭塞,喘不进气去。施化古转身想跑,腿脚却已经软了,一交摔坐在地上,心中喊道“完了,我命休矣!”
眼前一黑复又一亮,施化古感觉被一只手瞬间托了开来,就听见枝叶“劈啪”拍地的声响就在身侧,一睁眼发现自己距离倒下的半截松树只有一步之遥,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正在暗自庆幸之时,那男孩的啼哭声传进耳中,中间夹杂了老叟的斥责声。施化古慌忙用手支地站起来,惊骇之后头晕眼花腿脚有些不听使唤,踉跄来到老叟身边,见那老叟用手指点戳着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的男孩骂道:“瓜娃子,一点长进也没有,蠢货,这剑诀教给你八百六十遍还使得这样松,亏得你一天到晚不停嘴地背来背去,谁给你取的名字,还真是块木头疙瘩!”
真木抬起泪眼滂沱的小脸,抽噎着说道:“是。。。大。。。愚师公”,说完裂开嘴又接着哭。
那老叟听了倒也不再生气,说道:“你爷俩倒是一对活宝,别哭了,我瞧你功夫还没下到正地方,要肯吃苦,功到自然就成!”听了这话那孩子倒似又戳在了痛处,满肚委屈无处申诉,非但没收嘴反而哭的更加大声。
这时,山下施家后园传来狗叫声,想必是虎头那狗子听见后山上树木崩倒的动静。
老叟向施化古微微一笑,说道:叫施先生受惊了,来,咱瞧一瞧这树洞里到底藏了什么货色!”说罢朝那还连着卧松的半截树桩走去。施化古本来不想涉险,可一想有求于老叟也不好萎萎缩缩叫人家瞧不起,于是硬了头皮小心翼翼地跟在老者身后,心里不停转着念头,万一有什么跳出来,自己一个文弱书生掉头就跑该不会叫人笑话吧?君子不居危地,谁叫自己没有武艺傍身,熟读四书五经也挡不了猛兽一口。一时间脑中尽是胡思乱想。
见老叟在树桩前站定低头瞧了一眼,面色不惊不喜。施化古料定没有什么危险,也走了上去。探头一看,身子一缩“哎哟!”叫了一声,随即又靠了过去仔细端详起来。
蹲在地上的真木哭了一会见无人理睬也就住了嘴,站起来擦擦眼泪,磨磨蹭蹭靠了过去,到了近前一比,身量不够高,甚么也看不到,只好双手扒住树桩断碴探头朝里面瞄去,猛然见到一个碗大的白色蛇头伏在里面,眼睛里射着红芒,摄人心魄,双手慌忙一松,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抬头见师公和施化古看着自己笑得十分暧mei,知道又丢了一次丑。
真木上了倔劲,双脚一点地提气跃上横过来的松干,手中掐好剑诀,低头凝神望向那树洞,看见一条长蛇的骨骼盘在树洞中,白森森地早已经化光了血肉,真木估摸抻直总有三丈长短,那颗蛇头正中裂开了手指宽的一道缝,不知为何眼睛还似活的一样。再往蛇骨下面看去,全是长短粗细不一的白骨堆满了洞底,不用猜这应劫的蛇精着实祸害了不少生灵。
老叟说道:“真木,把蛇头拿下来带走,那眼珠可是一宝!”真木踩住树桩边沿弯腰捧起蛇头,问道:“师公,这是。。。条什。。。么蛇?”,说着掰开那蛇头下颌,露出一对尖利长牙。
老叟微一沉吟说道:“依我瞧这是一条无角公螭,有个几百年道行,恩,甲乙东方木,这条公蛇五行属木。”眉头一皱,指山下远处的水泊问道:“施先生,南面那水洼有多深?”施化古面带不解回答道:“洼子里水浅的很,水下都是淤泥,近几年都叫蒲苇莲荷长满了,听您老人家的意思,莫非还有一条母蛇不成?”老叟手抚长须说道:“螭龙这凶物一生便是一对,公的身型还小,而母螭可就长大的多,瞧这架势,母螭五行属水一定藏在水中,可是要极深的水才存得住它,难道它躲在江里面!”又问道:“这几年村中可常有人畜丢失?”施化古想想回道:“自晚辈七年之前迁居到这里还从未听说过,倒是听村里乡亲讲以前常有人口失踪,不知道是不是树洞里这蛇作的孽?”
老叟皱眉道:“这倒怪了,莫非是一起遭的劫?”一挥手说,“你二人先下山去,老朽留下收拾一下。”施化古随着真木转身下山,又回头瞥了一眼那顺山倒卧的巨大树干,一打眼看见那洞口的雷击焦纹依稀象是几个文字,停住脚步定睛细看,好似“雷部第六”的模样,揉揉眼再看,却又有些模糊,前两字笔架间构还勉强算得上是篆隶的笔体,最后的“六”字已是狂草了,奇怪的是只有自上而下看去才似是而非有点文字的味道,从树下望上看不过是一团焦纹而已,“莫非是自己眼睛花了?”施化古甩甩头,跟上前面捧着蛇头的真木,满腹猜疑地往山下走去。
还未下到山脚,老叟已经赶上前面两人。三人一起顺了山势朝着施家青瓦白墙的房舍漫步行去。
远远看去,那间房舍同村子其他住户有一段距离,孤零零地位于山角下。后面是一片青翠的菜园,几株李子树正处花季,长短枝条都好似雪裹了一样,春意正浓。走进去只见菜畦碧绿,茄花暗紫,一派田园景致。老叟对施化古微微一笑,说道:“施先生,这田居之乐不也胜过神仙?”施化古展颜一笑,回道:“几年乡居生活晚辈也懂了平安是福的道理,可惜。。。。。。”话未说完已是愁云密布,不住嘴地唉声叹气。
老叟点点头,走到园中甬路一只石瓮前坐了下来,眯眼瞧着房后那一架长势旺盛的葫芦。透过藤叶间隙,只见三五只碧绿的长柄压腰葫芦垂在架下,一副白石井栏旁边蹲着那条叫虎头的黑狗。老叟一伸手,拇指在其余四指上一阵捏算,回身问向施化古:“奇怪了,刚刚初夏不久,贵府这架葫芦怎会长得这么快,这个时令该是刚谢了顶头花才对!”
施化古苦笑一声说道:“老人家,这也算得上一件奇事,听晚辈给您道来。”原来施化古七年前避祸迁居到这张家洼子,贫无立锥之地。恰巧洼子里这座房屋主人遭遇横祸,一夜之间老少五口都在睡梦中死去,浑身没有一处伤口。外地亲戚来收殓了尸身后,以低价出卖这凶宅。邻近村子乡亲没有敢买的,施化古这外来户蒙昔日同学接济了几两银子,自以为捡了便宜置办下此屋。那村里的樊老三多次劝说施化古,说这屋子风水太恶,前屋主的灭门之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施化古本是一穷儒生,偏就不信风水神鬼一说,加之手头拮据也就没把樊老三的话放在心上。时隔一年,妻子赵氏生下一子,有一路过的年迈乞丐病卧在村边,碰见菩萨心肠的赵氏将他扶到家中救治,那赵氏娘家是巴蜀有名的杏林世家,自小耳濡目染也粗通些医理,没几日那老丐就痊愈离去,临行前从破褡裢底翻出几粒葫芦种子用来感谢救命之恩,那赵氏本就不图甚么报答,可也不忍心拒绝,事后夫妇二人一笑了之。
那樊老三刚作了施童义父,听说此事,说房后有井乃是风水中的大凶格局,让他妻子捎话嘱咐赵氏把那几粒葫芦籽种在屋后井栏边,还说了一通葫芦外型是半个阴阳八卦,专门克制吸纳邪气的风水道理。赵氏性情娴静,颇爱侍弄花草,就将那几粒种籽撒在了井栏外面。说也奇怪,这一架葫芦一年发芽,二年上架,第三年上开了六朵花,结了五个葫芦。更加怪的是一年四季长青,已经足足有五个年头,果实依旧年复一年挂在架上,绿绿地没有成熟。
老叟听了施化古一番讲述,手捋胡须呵呵一笑,道:“好,积善行德必有好报,奇地灵种也是良配,有点意思。”
就在二人闲谈正欢的时侯,在一旁的真木从怀里摸出一把碧绿色的短剑,将那蛇头破开,取出两个鸡卵大小的红色珠子,剥去外层的筋膜,只见它们色泽殷赤,并不全部透明,只有一处呈暗褐色的圆柱横穿过珠子,一端大而另一端小,隐隐能透过视线。真木闲着没事举起一枚放在眼前查看,竟发觉其中有些奥妙。只要将珠子那透明之处较大一端向外,就能把远处的景致拉近许多,反过来明明近在咫尺的东西看过去却好似离得老远。
正玩得有趣,突然葫芦架下那只叫虎头的黑狗猛地窜了起来,隔着井栏向那水井一个劲地狂吠。老叟和施化古的闲谈被打断,好奇之下双双站起来去看个究竟,真木也莫名其妙地跟在后头,手里依然攥着那两颗珠子。就见那只黑狗头颈间的长毛根根直立,头冲着井栏内狂躁地怒叫。
老叟抬手拦住施化古与真木,一个人缓步踱进葫芦架下,见一座黑麻石砌就的井台,上面是八角的白石井栏,八根栏柱头上雕饰着层层的云纹,风雨刻蚀下已略显模糊,井台圈石上井绳勒刻出几道深达半尺的沟痕。云隐公心中一动,“看起来这口井时日久远的很了,与之相比这间房舍倒是建造了不超过十年!”来到井边探头往井中一瞧,只见水面离井台并不很远,黑沉沉的水面正散开一圈圈波纹。井沿近水的地方生满了墨绿色青苔,有几只小小的癞蛤蟆伸着腿半浮在水面,瞪着鼓眼打量着老叟。
老叟往井壁看去,就见那错落有致的黑色弧形石块细密地垒砌在一起,严丝合缝,着实费了昔日工匠一番心血,想来先前并不是寻常人家的取水用井。待看到井台下面两块对应的黑石上各刻有一个古篆体的“禁”字后,老叟面色一变,手抚着栏杆出起了神。施化古与真木二人见老者脸色异常似有所见,不敢打扰只好站在一旁苦等,虎头那狗子用鼻子嗅了嗅,发觉再无异状,低哼了几声,摇摇尾巴转头走开了。
真木见师公举止失常不由得心头不安,试想以师公的修行与阅历有何事能叫他老人家沉吟不语,心头禁不住百般猜疑。施化古猛地想起适才在山上那老叟讲过还有一条母螭龙的话,心头巨震,暗道:“难道它竟是在躲在自家屋后这井里不成?”想到心惊处手心里攥出两把汗水,后背的衣衫紧贴在身上,粘遢遢的。
老叟一见井壁上的文字,登时想起过往的一些陈年旧事。原来那两个“禁”字咒语是百余年前的一个教派“驭龙宗”禁制草野龙蛇的独家秘法。而老者年青时与这一专门禁锢远古凶兽宗派中的一位女性长老交往甚密,可惜灵山天河派源属道家流派,以清净无为,独善其身为教规,与那立志灭除蛇孽普度世人的驭龙宗大是不同,如不是两家宗派成见太深,只怕二人早已葛鲍双xiu。大约在百余年前,据说风头正劲的驭龙宗在洞庭大泽里遇见一条远古夔龙,交手当中教宗主要人士大多殉难,其余末流弟子星散四处,百余年来再也没听过驭龙宗的名号,想必是已经亡宗灭派了。今日云隐公睹物思人,往日之种种又历历在目,纵然修行多年也禁不住黯然神伤。
施化古见老叟神情凝重,心中踌躇不定,最后实在耐受不住,颤声问道:“老人家,可有什么不对吗?”“哦?”老叟听见问话一楞神,发觉自己失了态,勉强笑了笑说道:“不妨事,是老朽记起了一些杂事,年岁大了就爱回想过去,呵呵,见笑了。”一指真木手上螭龙眼珠说道:“来,把那摄远珠给我一粒!”然后又招手让施化古上了井台。真木在一旁暗道:“原来这蛇眼叫做摄远珠,师公想必早已经知晓这珠子的用处。”
施化古战战兢兢靠了过去,嘴里兀自强辩道:“老人家,这眼老井窄小的很,就是掉进个人去也转不开身子,不会有什么不对吧!虎头那狗子时时会冲这叫几声,可能是有些壁虎蟾蜍之类的小东西惊扰了它。”
老叟也不多言,递过那粒珠子示意施化古往井中窥瞧。施化古迟疑一下,接过那粒红郁郁的蛇珠凑在眼前。果然,通过那黄棕色的透光之处,井栏花纹、石壁上的青苔和水面蛙蟾腹侧的小疙瘩,种种细微之处纤毫毕现,施化古忍不住边看边啧啧称奇。
在葫芦架浓荫笼罩下,井口内的光线不是很充足,但偏偏有一块碗口大小的光斑透过藤叶斜斜地投在水面上,可以瞧见零星的细小尘粒在光柱内游走。施化古将珠子对准了射入井水的光线瞧了进去,原本以为两丈左右的井水在这束光照映射下深远了许多,再往下看却是黑沉沉的甚么也瞧不清楚,明明那束斜光入水两丈就应该照到井壁,可实际上并没有看到水内砌好的石墙,那么想当然井壁两丈以下是一处宽阔的水域,而这口井不过像个花窖的出口一样,井底深处应该比想象中大得多。施化古暗自嘀咕,“想不到这口窄井之下到别有洞天,心中一寒,难道说自家的房子以及这房后的菜圆都是在一个巨大的水潭上面了!”
正自惊疑不安之时,猛然看见那井水极深的地方,光线照耀处有一截青黑色圆长物体缓缓游过,定睛一看只见上面鳞甲俨然,黑底上隐隐有星星点点的猩红斑纹,间或滋生了一些灰绿色苔菌在甲壳缝隙当中,并没有看见头尾显露出来,只见木桶般粗细的身子在那处光影里过了好长工夫才渐渐变得细了下来,最后一晃失去了踪影。
施化古尽管心中早已有了防备,也禁不住两股战战,嘴张得老大,满脸都是惊骇欲绝的神色。踉跄转过身来,手一松那粒珠子滑落井台,抢了几步摔在地上,嘴里“嗬-------嗬---------”喊了两声,嗓子底挣出一句“老人家,救我一家”,双眼翻白,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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