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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1 / 1)

范文虎带着陆冠英等在山间林中疾走,约莫顿饭工夫,来到清河坊畔一座宅子。他推门而进,便有一个老妈妈迎了出来。他对众人笑道:”这是我家的老仆,决不会走漏风声,除她就只余老母内子和一小丫环,此外更无他人。敝处浅窄,可委屈各位了。”郭破虏见这屋子并不甚大,庭中仅有数盆盆景,布置得很是简单。进得厅来,一椅一几,皆是竹制,两边墙上挂着几幅字画,中有一幅小重山﹑一幅满江红,均是岳飞之作。郭破虏心想:”这范文虎看来心怀忠义,和其它朝廷官员又自不同。”

范文虎命老仆开上早饭给大家吃了,末了亲自引曾清瑜等去静室将养,诸事停当,向众人告个罪,出门办公去了。

他去后,陆冠英和胡志瑞分助子徒疗伤,祈六和郭破虏无事坐地。郭破虏甚是担心郭襄,待要早早出京,前去找她,又慑于城中风声鹤戾。宋军虽是脓包,百德一伙却实在难敌,想起母亲常说:小不忍则乱大谋,自己陷身不要紧,却势必累爹娘心乱,影响了国家大事,况且陆家有难,也不能弃之,只好留下了。

回想百德师徒的古怪武功,其至寒至阴,闻所未闻,竟似是所有掌法的克星。陆家庄一战,自己凭着剑术精妙,险胜一场,但他自知功力逊那道人一筹,倘若再次遇上,则鹿死谁手,实未可知。苦苦思索,却始终找不出破法,他想自己修为尚浅,父亲武功已臻化境,算得当世第一,还是回襄阳后请他想想对付的方法。日内要再遇上那道人,自己只得以剑法抵敌,全力一拚便了。

范文虎这一去,直到傍晚方才回来。他命老仆从城中状元楼叫了一桌酒菜,招待众人。开出席来,范文虎奉陆冠英为上座,其下是胡志瑞﹑祈六﹑郭破虏和陆川,自己敬陪在末。曾清瑜和陆江还在用功,陆夫人陪着陆思姐妹,都不曾来。

三巡酒过,胡志瑞问起城里景况,范文虎道:”风声紧得很,艮山门﹑清太门﹑武林门﹑涌金门各处都有官兵查管。贾似道这老小子,对付鞑子可没见过有这么卖力的。”

胡志瑞闻言甚是忧急。范文虎道:”道长放心,不才保管五日后,顺利送道长出城。”

陆冠英道:”愿闻其详。”

范文虎高兴起来:”好叫各位得知,皇上已知道了襄樊军情,上月下了密旨,令我和湖南李庭芝李大人分二路赴援,现下诸身准备就绪,五日后便可出发,方才我便是去白虎堂领符来着。”

众人闻言大喜,那李庭芝任两淮制置使时,数拒元军,是和湖北范天顺﹑武昌张世杰﹑赣州文天祥齐名的大将。有他出兵,便是忽必烈御驾亲征,也有一拚之力。祈六又问起范文虎的官职,陆川道:”范公子是皇帝的殿前都指挥使。”祈六等都吃了一惊,这殿前都指挥使乃是禁军的头领,品位极高。他们初到时见范宅毫无气派,以为他至多不过是个寻常军校,至此方猜知他为官清廉,不喜奢华,不禁对他另眼相看。

只听他续道:”贾似道那老贼,极力掩饰军情,有向皇上直言者,一概下狱。我忍着作呕,平日里对他毕恭毕敬,他当我姓范的也是个无耻之徒,竟不断对我加以拢络提拔。这回得谢皇后出面把军情上告,皇上决意出兵,他还一力保奏我领兵出征呢。我已得谢全两位皇后密旨,一旦击退鞑子,便即回师,诛杀此贼,为我大宋除害!”

众人不明朝中权争,但想他忍辱依附奸相,一心为国,也真是可敬。祈六大声道:”叫化子我僭越了,叫你一声范兄弟。范兄弟,你老哥我没见识,见面至今还没正眼瞧过你一下子,现下自罚一杯,请!”说罢仰脖子干了一杯。

陆川也道:”平时里我常听人说范公子奉迎贾老贼,不是好人,我说换了我,那受得了这些闲话啊。我也敬你一杯!”

范文虎急忙回敬,道:”大丈夫行事,但求无愧于心,其它的我也管不了许多。”顿了顿又道:”五日之后,各位随在我军中,便可出城。”

陆冠英道:”如此甚好!”见胡志瑞仍是脸有忧色,道:”胡师弟可是有甚难处,不妨说出来,大家参详参详。”

胡志瑞道:”贫道只是担心劣徒的伤势罢了。”其实曾清瑜的寒毒大致已除,只要休息个一两天便可无碍,陆冠英怎会不知?但见他既不肯直说,想是牵涉到一些隐事,也只得罢了。

又饮了几杯,胡志瑞还是若有所思,陆家父子遭逢大难,烈酒下肚,更是闷然不乐,三人先后告罪退去。范文虎最爱结交武林中人,平时在官场中尝尽了尔虞我诈,今天见郭祈都是豪爽洒脱之辈,兴致实是极高,当下命老仆换过酒菜,拉着郭破虏和祈六又喝了起来。

三人说些武林故事,酒到杯干,甚是投缘。范文虎问起襄阳战况,郭破虏道:”说来惭愧,元军声势浩大,为将者如阿朮﹑伯颜等,更无一不精通兵法,智勇兼备。我等仗着城墎坚固,又有铁桥连通襄樊,互为呼应,这才苦苦支持了五年。但鞑子说来便来,说走便走,我等限于兵力,全然无法左右。”说着想起父母年事已高,元军攻势却如长江浪潮,一波胜似一波,襄阳围城便如同怒海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有覆灭之危,不禁长叹一声。

范文虎拍案道:”都怪贾似道这老贼,瞒报军情竟达数年,不然情况何至于此?”

祈六举杯道:”好在朝廷援军即将开拔,老哥我祝范兄弟马到功成,旗开得胜,来,干了!”三人轰然对饮。

此时东方吐白,三人谈谈说说,浑不觉时光飞逝。范文虎打了个哈欠,道:”小弟今日还要上朝,晚上回来再和两位共饮!”说罢便出门而去。

这日陆冠英等的外创内伤,都已大致痊愈。胡志瑞师徒便要告辞,众人代范文虎挽留,他二人只说身有要事,坚欲离去,陆冠英等只索作罢。

郭破虏见再无旁人,便向陆冠英说了此番南下的来意。陆冠英道:”蒙郭大哥和黄师叔看得起,别说是北上联络义军,便是老夫这条性命,随时都可交在他二位手中!老夫这就随师弟北返。”他为人本就爱国贞忠,这次让蒙古杀手害得家破人亡,那更是国仇家恨,不共戴天,直欲插上翅膀,立刻飞到襄阳杀他几个敌人才好。

范文虎回来,得知全真二道已去,大为担心。陆冠英叹道:”好在官兵要拿的只是我姓陆的,凭胡师弟的身手,应可平安出城。”范文虎点了点头,不再言语。是夜又和郭破虏谈论了一宵武功。范文虎师承莫干山古剑门,擅于使剑,两人切磋印证,郭破虏见他剑法固精,内力也颇有根底,便传了他一些九阴真经上的入门吐吶工夫。九阴真经乃天下武学总纲,当时除郭杨两家之外无人识得,郭靖曾严令门人子弟不得轻易外传,以防歹人用之为恶。郭破虏见范文虎武功人品都是一流,南宋倘得中兴,日后多半得要靠他,竟破例传之。经上的功夫何等精妙,虽系入门口诀,仍属上乘,范文虎依诀习之,果觉气息流畅,内力斗然间已有增长,心下大喜,连连称谢。

如此更无他事,到了第四日上,范文虎又把陆韶华的遗体带了回来,陆冠英等俱各大喜。原来陆家庄失陷后,百德等人身分暧mei,不宜留守,便由丞相府的亲兵接了庄子。范文虎也不问过贾似道,径去索尸,只说是丞相吩咐。他算得是贾氏门生,官位又高,自是无人敢阻。

当日陆家众人突围而走,却把陆韶华的尸身留在了陆家庄。事后陆冠英大是伤感,自责无用,白头人送黑头人不算,竟连孙子的遗体也没能保住。陆家兄弟说要潜回去盗了来,陆冠英想此风头火势,陆家庄无异于龙潭虎穴,为孙子断送了儿子,也是不值。欲待自去,陆夫人却说什么也不放,只得把这事搁下。这时见了陆韶华,陆夫人﹑陆江父女抚尸大哭,旁人闻之恻然。陆冠英问起经过,范文虎如实说了,陆冠英道:”就怕贾似道知道后为难老弟。”

范文虎笑道:”贾似道要倚重于我,量他不敢怎样,况我明日便要出征,他要拿我问罪,也无从拿起。”陆冠英忧虑道:”贾似道其奸似鬼,趁老弟在外,恐怕会加害令堂和弟妹。”范文虎一呆,随即笑道:”内人有我舅子照顾,想来不至出事。”他口中的舅子名叫吕师孟,是吕文德的长子,也在朝中为官。

陆冠英暗道吕师孟可不是贾似道的对手,知他为了自己,毫没想到后果,心里对这位小友实是感激万分,握住了他的手说不出话来。

次日一早,范文虎领兵出征,当朝天子丞相亲来送行,百姓夹道而伴,大红鞭炮放个不停,场面极为热闹。来至涌金门外,范文虎拜别了咸淳皇帝,提枪上马,高声呼啸,马步大军数万,浩浩荡荡,一路北上。

郭破虏等杂在军中,安安稳稳地离了临安。大军行到华光潭,陆冠英父子本欲直接赶赴襄阳,但想此去抗敌,生死未卜,不如先去见过其它亲人一面,交代诸事。他早先把家中不会武艺的尽数遣至顺溪,于是和郭破虏约定,先往该处,给陆韶华下葬,安顿好家眷后再至襄阳会齐。范文虎要派兵护送,陆冠英嫌官兵碍事,婉言拒绝了。

此时隆冬刚过,初春未至,天气清爽,雨雪无踪。大军晓行夜宿,不一日已至安征境内。郭破虏挂念郭襄,决定和祈六前往信阳。范文虎与他二人相处虽只数天,但双方都是慷慨任侠之辈,已成了极好的朋友,而与郭破虏年纪相仿,犹为投合。听他离去,直送出了十多里外。祈六几次劝他回转,范文虎只是道:”再送一程。”后来离大军实是远了,这才勒住马头,抱拳道:”见了郭兄英雄气度,当可推想令姐的神采,郭兄保重,小弟先去拜见郭大侠,再在襄阳城头恭候贤姐弟!”

郭破虏不擅说话,只是紧紧握住了他的手道:”祝范兄马到功成!”然相惜之情,溢于言表。范文虎取出酒来,三人痛饮一番,依依而别。

范文虎目送郭祈离去,待得两骑成了黑点,始回马而行。路上见长空渺渺,微显碧霞血色;风尘莽莽,隐送金戈鏖音,想到此去襄阳,与大侠郭靖并肩作战,令千军自城头,斩胡马于江畔,不禁血脉贲张。他纵马飞奔,极是畅快。自觉男儿立世,能在水火中救国保家,纵使马革裹尸,也已不愧乎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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