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有第一个人带头,其他的黄巾头目也都踢开胡椅站了起来,配剑铠甲撞击得铿铿响,一个个都愤愤喊道:
发布“大首领,别含糊了。你说一声,兄弟们就是死也给你把这安次县城夺下来!”
发布“就是,咱们可是有八万大军,大半个广阳都拿下来了,还奈何不了那狗屁县城?”
发布堂上众将叫得一个比一个响,大首领却仿佛听而不闻。他一手轻轻搓着脸颊,无意识让自己蜡黄苍白的脸透出点血色,一边看着地图缓缓摇首,象是自言自语地悠悠说道:“那是不成的。”他顿了顿,忽然抬头扫视堂前诸将,原本黯然的眼神忽然闪过一道灼灼精光,刹那间竟灿若星子,转眼又黯淡下去,心中苦笑。
发布这帮汉子,人人都对太平道黄巾军忠贞不二,若让他们上阵杀敌那是没话可说。可打仗不能光靠一把子力气就行了啊!自己手下,怎么就没有一个能有点脑子来打仗的帮手呢?
发布安次县城位于广阳郡最南端,实际上也是整个幽州刺史部的最南方。从安次出发,向西一百余里就是涿郡的郡治涿县,向东八十余里是渔阳郡南部重镇雍奴,而向南百余里就是冀州的河间、渤海地界。这四地,无论从哪一处发兵到安次,都能朝发夕至;若是骑兵更是半日可及。如果黄巾军全力攻城,困顿安次城下进退不得之时,背后斜次里杀来一枝汉军,那可就危险至极了。
发布其实,当初在广阳黄巾起事之始,周遍的州郡都未有防备,真横下心来不顾伤亡强攻安次县城,当能得手。只可惜初揭义帜的黄巾军兵力总共不过两万余人,主力都在围攻蓟县、广阳和昌平,负责南下攻袭安次的黄苦牛所部只有不足三千人,攻城半日就折损了近六百,不得不撤退休整。
发布隔了两天,已巧计攻陷蓟县的黄巾军再度派大兵南下,可这时安次县城已有准备,六千黄巾军从旦至暮,四度杀上安次城楼,都被县尉领兵赶下来。到了夜晚,苦战一天的黄巾军在离城十多里处扎营休息,谁知夜间又遭到安次县兵的夜袭,人员伤亡虽不多,但营寨却被付之一炬。军心涣散之下,刚刚由农夫饥民仓促成军的黄巾军竟被几百人的安次县兵赶得四散逃蹿,六千大军最后只狼狈逃回一千多人。
发布安次城下两战皆败,对蓟县的广阳黄巾的震动不可谓不大,一时间军心士气都大为受挫,人心惶惶。幸好黄巾军已占据了蓟县、广阳两城,正调集主力北上收取昌平、军都二县。本来以四万黄巾主力围攻昌平县城是易如反掌之事,孰料昌平县尉假装献城投降,引得黄巾军先头部队百余人入城后,竟关闭城门,放箭射杀。这自然撩拨得黄巾军群情激愤,四万大军发声喊,转眼间就攻陷了昌平城墙,数百县兵跪地请降都被黄巾军砍成了碎片,只有县尉领着四五十名死士退守县衙顽抗到底,最后自刭而死,可县令、县丞等一众官吏早趁黄巾军全力攻打县城府衙之际,化装混在百姓中逃之夭夭。满腹邪火无处发泄的黄巾军,一怒之下竟自发地将府衙烧成白地,就来不及逃走的小吏奴婢屠戮一空,还冲入城中富户士人家中大肆烧杀。一开始,心疼部下伤亡的黄巾头目们对麾下士兵的报复行为还采取默许态度,谁知士兵杀红了眼,竟开始闯入民宅抢杀普通百姓,甚至有黄巾士兵为争夺财物而自相残杀的。事态发展得不可收拾,各级头目也约束不住,直到第二天白昼,昌平县城已被烧杀屠戮成一片白地,方才逐渐将发泄完劲头的部队重新收束起来。
发布昌平县城被黄巾军夷平的消息传到广阳南北两地,效果各异。北边的军都县大小官吏连同城中百姓未等黄巾军杀来已经弃城而逃;可南边的安次城头却是悬挂起两面黑帜,原本还对太平道略有好感的城中百姓都自发地帮助县兵修补城墙、搬运器械,组织青壮协同官军备战。
发布第三次南下,黄巾首领亲冒矢石,自领八千黄巾精锐猛攻安次城,城下血流漂橹,城头累尸三尺。战况最激烈时,黄巾首领连身边的亲卫都派出参战,自己也被流矢射中;可城头的汉军也已伤亡殆尽,迎战黄巾军的都是自发上城的青壮百姓,眼看再加一把劲就能攻克安次城。就在这关键时刻,分派到战场周围的斥候却纷纷来报,东、南、西三面都有大队官军向安次杀来,黄巾首领衡量再三,不得不含恨下令收兵回蓟。这第三次南攻安次,黄巾军精锐尽出,损兵逾千,却仍然功败垂成。
发布经此一役,黄巾首领知道在周围州郡汉军的环伺之下,想强攻安次实在是太过冒险。但若不铲除这卡在广阳黄巾南下道路上的钉子,自己这支表面声势浩大、实际却是困守北地的孤军,又该是何去何从?
发布黄巾首领沉寂不语,叫嚣了半天的黄巾头目们也渐渐没了兴头,无精打采地用重新蔫坐下来。一时间,大堂中除了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再没有别的响动。
发布正在沉闷的当口,大堂紧闭的木门被“哐啷”一声猛地推开,闯进来一个满身尘土的大汉,站在门口呼哧呼哧拉风箱一般剧烈喘息着。
发布大堂中的黄巾众将都抬头向他望去,那青溜着腮帮、刚才第一个带头请缨攻打安次的黄巾头目邓茂“腾”的一声又站起来,指着来人既喜且惊地喊道:
发布“咦?远志老哥,你不是在军都吗?怎么到这来也不先打声招呼?”
发布黄巾众将也是心中生疑。来的这人正是广阳黄巾在军都县的渠帅程远志,此刻大首领没有召唤他,程远志竟突然出现在这里,莫不是军都县那边发生了什么变故?
发布黄巾首领也抬起头,看到程远志满面风尘疲惫都掩盖不住的喜悦神色,却手插着腰张大嘴巴剧烈喘息,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心头一动,温声劝道:
发布“远志,别急,有什么话慢漫说。邓茂,还傻愣着干嘛,还不给你远志哥倒杯水顺顺气。”
发布“嘿。”邓茂讪笑地敲敲自己的脑袋,随手就在案几上不管谁的茶盏拿起来递到程远志手中。程远志许是渴急了,也不客气,仰手一倒将半盏茶水连同茶饼都倾在嘴中,嚼也不嚼就全部咽了下去,沙哑着嗓子上气不接下气地欢喜喊道:
发布“大、大首领,上、上师、来了!”
发布程远志那气喘吁吁、结结巴巴的话,在场的黄巾头目大多都没听清楚,但原来脸色蜡黄的首领竟忽然间脸上腾起一团红晕,“哐当”一声竟失手将案几上的茶盏都挥翻了。可他却恍若不觉,颤巍巍地站起来,不敢置信地颤声问道:
发布“你说上师,是上师到我们广阳来了?是哪一位上师?是地公将军还是人公将军?”
发布还没等程远志回答,大堂之外已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发布“褚畅啊褚畅,你没想到我会来吧?”
发布话声传到大堂之中,听到这声音的老太平道教众的脸上都惊喜交集,表情都痴了。还是黄巾首领褚畅最先反应过来,快步赶到大堂门前,在进来的人影前兜头下拜,语带哽咽地欢喜喊道:
发布“上、上师,你竟然来了。天公将军还记挂着我们啊!”
发布走进大堂的来人,正是曾在剧家村治病布道的葛巾道人,那黑壮结实的大仓也依旧背着葫芦行囊跟在后头,唯一与前几日不同的,却是两人额头上都系上了黄色麻布。
发布只见上师快步上前,一把将褚畅拉了起来,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痛惜地叹道:
发布“唉,褚畅,这幽州的事,可真是苦了你啊!”
发布转头又向仍在惊愣的众将招呼:
发布“怎么?三四个月不见,一个个都不认得我了?”
发布这话顿时将黄巾众将惊得一个激灵,人人醒转过来,哗啦一下跪倒大半。就是那些在广阳黄巾起事后才加入的头目也给同伴扯跪下来。
发布那板肋虬髯的于氐根早喜极而泣,哭得稀里哗啦,顾不得眼泪鼻涕都挂在虬乱蓬松的胡须上,向前膝行两步,抱住道人的腿,呜咽着欢喜喊道:
发布“地公将军,真的是地公将军。你老人家一定是来引导我们幽州道徒的,一定是来引领我们幽州道徒的……”
发布话到最后,外形粗豪的于氐根已是呜咽难语,堂中其他太平道徒也热泪满眶。这广阳黄巾的悲欢苦涩,尽在这男儿的泪水之中。
发布自年初叛徒唐周向官府告密、太平道幽州大方首领马元义在雒阳殉教,群龙无首的幽州太平道徒在官府的追捕之下是怎样艰辛逃命;大贤良师在冀州提前举事,掀起轰轰烈烈的黄巾大起义,幽州太平道徒欣喜鼓舞之余,又是如何舍生冒死地发动广阳起事,建立现今这支孤处幽州的黄巾军?个中的艰辛苦难非止种种,若不是亲身经历的人,怎能体会这些男儿热泪中饱含的斑斑血泽!
发布那远道跋涉而来的太平道上师、地公将军张宝也眼含热泪。二月间乍闻马元义殉难雒阳,兄长大贤良师张角和道中首脑都以为幽州道徒必然一蹶不振,叹惋不已。未曾想到四月上旬,兄长率军攻取冀州各地之时,竟听闻幽州广阳郡竟有一支黄巾军攻占州县,声势浩大。当时道中首脑是如何喜出望外,自己当即自告奋勇潜行绕道来这广阳,就是为了带领这些坚贞不移的道徒,在幽州地界上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情。
发布蓟县黄巾官邸之中,太平道四大上师之一、地公将军张宝,历尽艰苦,终于与广阳黄巾相会合。正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之中、都以为能在地公将军指挥下大干一番的广阳黄巾军,却不知道这一刻北疆边塞,一支从血海尸山中杀出来的彪悍骑兵,正昼夜兼程地从上谷地界向广阳杀来。
发布这支南下平叛的铁骑,正是护乌桓校尉营骑督费叙所统领的两千精锐。行在全军最前的先锋哨骑屯队,正是在北疆血战中刚刚被拔擢为屯长的韩仪韩孟明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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