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过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景象吗？
发布没有亲眼见过的人，是永远无法明悟那种万马奔腾时的壮烈气势。如冰河乍泻、雪峰倾倒一般，无数人马从山梁上冲锋下来，绵延开三四里的冲击正面，向汉军这护乌桓大营合围过来。大地在颤抖，风云在呜咽，人马在嘶吼，胡笳在凄厉。而对手，在震撼。
发布动地的蹄声和乌桓人马的嘶吼之声充斥在天地间，那巨大的声浪甚至震得我他们的耳膜嗡嗡回响，那铺天盖地的庞然气势如寒冬朔风暴雪般，要将我他们这四千人的孤军一口吞斥！
发布刀头舔血的日子过多了，可平日里都是几十、上百人的小打小闹，出动了一两千骑厮杀已经是少有的大场面了，护乌桓营的将士们有几个曾见识过三四万骑兵密集冲锋的场景！
发布我身边的兵士都有点面色发白了，连段玄这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小子也抿了抿嘴，喉结咕隆着吞了一口唾沫；橹楼上的将军们都是百战余生的厮杀汉，倒还威风凛凛地昂首站着，只有校尉大人，一介文弱儒者，竟是踉跄后退两步，又颤抖着挺直了胸膛，抬头迎接那奔雷般的骑兵冲锋的
发布我胯下的坐骑也有点骚动不安起来，它是我去年秋天特意在俘获的乌桓马中挑选的一匹四岁口公马，没有挨上辎重队那帮家伙无情的一刀，肢体修长，黑鬃油肌，还保留着草原野马的烈性，经常将同槽的煽马咬得鲜血淋漓，我就唤他叫做黑血。此刻，黑血显然被营寨外奔驰的同伴勾起了血脉中深藏的野性，轻嘶一声，四蹄焦躁地刨着地，马口也左右剧烈摆动，拼命拉扯着我手中的缰绳。
发布“呵呵，”我轻笑起来，手轻轻地抚mo着黑血的鬃毛，虽然此刻我心中也有一团火在燃烧，好想策马冲出营寨，挥动着铁刀好好厮杀一场，可时辰未到之前，我这主人也只能安抚着这匹烈马。
发布“不愧是兄长，你竟还笑得出来……”段玄显然是被乌桓人三四万骑兵一起冲锋的大场面给震住了，听到我的笑声，不禁赧然羞恼起来。
发布“学着点，乌桓人这手叫‘喻兵扬威’。他们骑兵虽多，可不擅长攻城拔寨，只有开始就把咱们给震住，士气、斗志都给灭了，那么乌桓人接下去的攻寨做战就轻松多了。”我一边小声教着段玄，一边眺目观察着乌桓骑兵的冲锋进程，心中盘算着，唇角也微微翘起。
发布（乌桓人这手挺聪明，只可惜，我们辛苦这些天，也不是白费的啊……）
发布乌桓人开始冲锋的高地离我他们前营约有五六里地，仗着骑兵的高速，他们若全速突击的话，盏茶时间就能冲到汉军壁垒底下开弓射箭。而从胡角响起到现在，不过二十息的时间，乌桓骑兵以从高地上冲入了平坦的草原，正不断加速，其中部突前的百多骑已冲到离营寨外的壕沟不到一里的地方。
发布（就是这地带，乌桓的兔崽子们，给我趴下！）
发布我估算准距离，心中呐喊一声，右手也握拳虚挥。而乌桓骑兵们也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当先的十多骑中，竟有三匹高速奔驰中的战马前蹄一弯、跪倒在地，将马背上向前远远抛出。
发布在这种战马全速奔驰的状态下坠马，再健壮的汉子也也去掉半条命，更何况是被远远的抛出？看到三个乌桓骑兵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重重地砸在十多丈外，若布袋般一动不动，任何人都知道，这三个倒霉鬼，完蛋了。
发布这突生的异变一定大大出乎乌桓人的意料，三匹倒地的战马后方不过两丈左右就是后继跟进的骑兵群，如此短的距离根本勒不住全速奔驰的战马，眼看无情的铁骑就要从同伴的坐骑和尸身上践踏而过，可这马背上的民族此刻却显示出精湛的马技，一个提缰夹腹，坐骑领会主人意图腾空跃起，轻松的跃了过去。
发布（好戏还没完呢！）
发布三四匹同时跃起的胡骑先后落地，可却有两匹战马也是悲嘶一声、前踢一折，庞大的身躯摔倒下来，马上的骑手一个被远远抛出，另一个却被倒地的战马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发布而仿佛以这四匹战马倒地为开始信号，绵延展开三四里的乌桓骑兵群，其突前的骑兵竟接二连三的摔倒在地，人仰马翻，悲嘶惨叫声此起彼伏。倒地的人马太多了，后继的骑兵们也只能无奈地从同伴身上践踏而过，可转眼间他们的坐骑也莫名其妙地倒了下来，侥幸未死的乌桓骑手只能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同胞的战马黑蹄向自己疾踩而来。
发布如果是真刀实枪的作战，那天性凶悍的乌桓人纵然面对枪林箭雨，也会眉头也不皱一下地呐喊杀来。可此刻前方的同伴们一个个中邪般地无故摔倒，到处都是自己人互相践踏而飞溅的红白汁液，耳中充斥的是族人的哀号呻吟，莫名的恐慌在乌桓人中间蔓延起来了。突前的骑兵们一个个徘徊不前，而后队的战马却不断拥挤上来，原本杀气腾腾的骑群此刻乱成一团。
发布“好啊！”连段玄也不禁叫好出声。这小子，刚才还紧张万分，现在却眉开眼笑，纵情高喊。何止是他一人，整个前营壁垒上的将士们个个叫喊出声，连校尉头子也捻须微笑，适才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
发布我也低头嘿笑，步兵营的兄弟们这几天，天暝出做，日暮方息，忙活的就是三件事：壕沟、营壁，以及遍布在营寨外草原上的十多万个陷马洞！
发布据说中原的骑兵作战，常见的防御方式是拒马枪、布鹿砦、伏绊索、挖陷马坑，其中的陷马坑多是数尺见方、一丈多深，内里还可安插竹签木刺，无论人马经过，一不小心掉落进去都是不死也伤，委实是骑兵的噩梦。可在茫茫草原上，若想挖上多个陷马坑来对付乌桓骑兵，实在是太过困难，那庞大的取土量绝不是几千人短短数日内能完成的，尚不如将营寨外的沟堑挖深加宽来的实在。
发布所以，中军下的命令是挖陷马洞。所谓的陷马洞，就是类似于草原上到处可见的鼠洞、兔洞、獭洞，碗口大小，齐肘而深，熟练老手两三耜下去就挖成了，而且狭小的洞口有附近的草丛遮盖，只要把挖出的土兜走，连伪装都可以省略了，着实简单方便，这几天步兵营的兄弟们就似松鼠埋栗子般在营地附近的草原上陆续挖下了十多万的洞。
发布陷马洞虽小，可我们骑兵营上下对它可是深恶痛绝。举个简单的例子，全速奔走的人若在疾奔之中一脚踏空，后果会如何？同样的，原本在草原上疾驰的骏马，一旦不慎失足踏入陷马洞中，唯一的后果就是人仰马翻，人马的性命能否保住只能看老天的旨意，可就算侥幸活下来，骏马那折断的腿也别想复原如初了。北疆草原的鼠洞、兔洞、獭洞奇多无比，平日里，我们在骑马巡哨时没少吃过这些苦头。所谓“戍士如韭草，箭、疫、洞哭嚎”，说的就是北疆骑兵每年伤亡的主因就是战争、疾病，还有就是陷马洞这类暗布草原的沟壑陷阱，。仅仅就这两三天的功夫，我们出去巡哨的骑兵们就因误踏自己人布下的陷马洞而白白损失了四匹坐骑，个个负伤，还好没出人命。
发布挖坑容易填坑难，一个坑挖起来不过三两下，但填进去的却是千军万马的性命。硕大的陷马坑明摆在那儿，再大也有限，填进个三五骑人马也就能踩着同伴的尸首冲锋了，可这小小的陷马洞，草随风摆掩无踪，一骑伤了给拖走，第二骑踏进来依然是筋断骨折，后患无穷，所以在草原上挖洞一直是游牧民族的禁忌，而同样骑马在草原讨生活的护乌桓营也从没干过。可现在，雒阳来的校尉大人书生杀人不见血，从幕僚那听来了这阴毒损招，竟冒北疆之大忌下了这道杀人无形的命令。
发布我们也遵命无语，陷马洞虽阴毒，可乌桓人数万铁骑随时南下的威胁如芒在背，生死攸关也能先挖再填了。反正是让乌桓人先尝尝这些苦头吧。
发布陷马洞的威胁性虽然在北疆是人尽皆知，可大面积投入战场却是第一次的新鲜事。果然乌桓人卒不及防之下吃了大苦头，气势汹汹的骑兵冲锋乱成一团，被迫停顿下来，北边高地上胡角呜咽，显然是乌桓大人难楼无奈地将散乱的人马召回。死伤在地的乌桓骑兵们也被徒步的族人一一抬走，茫茫的草原上，只有两三百匹无辜的战马僵卧悲嘶着，偶尔一匹挣扎伸颈，四肢挛动，却再也站立不起，空洞的眼神只能悲凉望天。
发布未发一箭，未动一刀，可墨绿的草原上已经尸横血流。这就是沙场。
发布营寨中的将士们可没有闲暇去想别的，乌桓骑兵冲锋之时的慑人气势和其后人仰马翻的凄凉惨状形成了太大的反差，原本压抑心惊的士卒们见到乌桓人狼狈撤退之时，竟沉寂了片刻，但转瞬就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发布橹楼上，校尉转身面向营内的军士，微笑示意。费老大也拔刀出鞘高举，有名的雷公嗓门竟盖住了数百人的欢呼声：
发布“杀他娘的乌桓狗！”
发布“杀！杀！杀！”被撩拨得热血奔腾的将士都举起手中的武器，奋臂高呼。那热烈的气氛渲染之下，连我也有点把持不住，只觉得头脑中热血上涌，附声呐喊起来。
发布等我冷静下来之后，自己这队骑兵已经回到了营地中，战时的警备也暂时解除，除了轮值的戍卫队依旧守在壁垒上，其他的人都能先歇一口气。
发布我解下甲胄躺在自己的营帐中休息，段玄却在一旁的榻上向张宿他们炫耀在前营看到的一幕幕，直说得天花乱坠、口沫横飞，听得一帮没亲眼目睹的傻大兵发出阵阵叹息。我听了一小段就不禁摇头苦笑，段玄这小子三句话中倒有两句是夸大其辞，直把乌桓人在陷马洞前吃的苦头夸大十倍都不止，什么脑浆涂地、什么哀号三天三夜、什么屁滚尿流，我可从来不知道这小子竟有如此一张利口啊。
发布可段玄的吹牛也有吹牛的好处，原本就被前营的欢呼声勾得心痒痒的几个人一个个听得两眼放光，当听到费老大那段“杀他娘的乌桓狗！”时，更是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出去砍他一票乌桓人，张宿更是忍不住冲出帐幕、召集他的弟兄去炫耀自己辗转来的二手故事。只要他能有段玄吹牛的一半功力，足够将他手下那帮莽汉们刺激得一蹦三尺高。
发布果然，不一会儿，我就听见帐外隐约传来阵阵欢呼叫喊以及张宿的粗大嗓门。
发布我嘿笑出声，乌桓人原打算炫耀兵力、从气势上压制汉军，可惜碰上了不按北疆规矩、专出阴招的吕清吕德明，弄巧成拙，反倒自己碰得头破血流，更让汉军鼓起低落多日的士气，军心复振。
发布（嘿嘿，甫一出师就不利，接下来的战斗更是乌桓人最不擅长的攻坚之战，虽然他们兵力十倍于我，可要想获胜，嘿嘿、嘿嘿……）
发布我阴笑着闭上眼，打起盹来，先趁机休息、养足精神吧，后面的战斗还长着呢，真正惨烈的厮杀还没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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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中平元年，四月。……鲜卑、屠各、乌桓胡二十万南侵幽并，屯兵边民击之。”
发布——《后汉书——乌桓鲜卑列传第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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