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涵静静走在回家的小路上,脑子里满是心翡落泪呓语的神情,那份让人心碎的美丽和她睁大的眼睛中透露出的迷茫突然让浦涵想起卯风在夜间沉默的抽着烟,在那时侯,他的眼中是不是也闪现着这种令人悸动的空洞,空洞而遥远的凝望,仿佛在天边真的看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天堂。浦涵摇了摇头,她认为这是不可能的,而且或许卯风已经习惯了那种孤独,不,也许不能说是孤独,因为至少还有自己在他身边。浦涵看着正前方的太阳把城市的所有投下一片阴影,她感到无可名状的悲哀,因为她觉得不管她如何的奔跑,她始终在阴影下度过自己的一天一天,尽管有他的陪伴。浦涵看着坐在小路边上的街坊们,他们中有老人,有才4,5岁大的小孩,也有刚刚下班张罗着做饭的中年人,他们平淡而快乐的生活着,脸上带着习惯性的微笑打招呼,大声的吆喝自己的孩子不要玩泥巴,或是过去看一看老人们的棋局,然后轻声提醒他们该回家吃饭了。他们在平凡的生活中已经习惯于麻木,并且在其中找到了一份自己满足的快乐。浦涵边走边看着他们,突然好羡慕他们,她在想如果她和卯风也可以这样自由的生活,也可以在这种平凡中搭建自己淡淡的幸福,她在想如果她也可以带着满足的微笑看着自己的孩子坐在卯风的肩上高声叫自己妈妈,她在想如果卯风可以穿着干净的衣服用宽大的指节划过孩子们的小脸,她想自己可以用一半的生命来换取这样的生活,来换取这种中国人所习惯于,麻木于,不甘于的生活,她在和这些街坊们轻声打招呼的同时快步的向前走,因为她无法看着他们对自己微笑,她觉得那是一种无声的嘲讽,让她害怕,让她无比的怀念那个溢满烟草辛辣味的怀抱。
在离自己那栋房子大约一里的时候,浦涵惊讶的看见房子的窗户里罕见的拉开了窗帘,并且透出淡淡的白炽灯光。这种情况在浦涵的记忆里是绝无仅有的,她印象中的那栋房子永远是笼罩在黑暗中的,永远没有光亮,那是一栋死气沉沉的房子,里面住着两个死气沉沉的人。但现在那其中亮起的灯光提醒浦涵发生了什么事,她压抑下心中的焦急的加快了脚步向房子走去,她努力的不去想以后的事,她不知道没有了卯风的世界对她会呈现出什么颜色。
打开房门的时候,浦涵悄悄的松了一口气,因为她在房门口看到的是一辆高级黑色轿车,尽管这也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总比停着几辆警车来的安稳些,她像往常一样换上塑料拖鞋,拿着卷纸想去给他包伤的时候,却发现在厅里的沙发上坐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男人。在发现了这一点后,浦涵手中拿着卷纸站在门口冷冷的打量这个看起来已经发福的中年男人,他明显是那种不仅有渊博知识而且还家境殷实的大户绅士,一张慈祥的圆脸上架着泛金黄色的眼镜,有些发胖的身体上穿着浦涵叫不出名的西装,她对这些一无所知,但她还是可以看出他全身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威严和气势,尽管是在慈祥的看着她,但这种气势仍然压的浦涵透不过气来。浦涵忽然想起停在外面的那辆高级轿车,不禁猜想起这个人到底是做什么的,这样的人怎么会跑到他们这里来,不过这个念头在浦涵的脑海里仅仅是一闪而过,因为令她更焦心的是卯风并没有在厅中等她,浦涵无法想象卯风在打开了门之后却让一个陌生人进来而自己跑出去,可是现实说明就是这样,因为这房子的钥匙只有他们俩有。压抑住自己对这个男人的一丝害怕,浦涵抬起脑袋直视着那双慈祥却令她充满恐惧的眼睛,林卯风在哪里。令浦涵奇怪的是,这个男人仿佛无视于她的问题,依然用慈祥的目光注视着她,只是在其中仿佛多了一点。。。。像心翡呓语时的眼神,幻想或者回忆。。。
浦涵皱起了眉头,而那个男人也仿佛如梦初醒般的震了一下,啊,林卯风,你说小。。。
我在这里。低沉而嘶哑的嗓音在房子里响起,但在浦涵听来无异于天籁之音,她急忙转过头沿着声音的方向搜寻,却像定格一样张大了嘴,他的全身披着雪白色的浴巾,前额上的头发软软的趴在脸上,甚至还在向地上滴水,更奇怪的是他的身上竟然没有一个正在流血的伤口,而那些曾经流血的又被浴巾很恰当的掩饰了,浦涵奇怪的原因就在这里了,这在别人来说也许不值得奇怪,可是林卯风的确从来没有在家里洗过澡,这当然不是说他就不洗澡,那样的人是不可能会散发出烟草香味的,浦涵觉得他可能会在某个浴馆里在某个小姐的陪同下洗澡,但她没见过他洗澡,更没见过他在家洗澡,这样就导致了家里从来只有浦涵一个人的浴巾,那是一条暗蓝色的,是心翡送给她的,据说是她爸从法国某个著名厂家带回来的,浦涵感觉没什么不一样的,都是用来擦身上的东西而已,何必要那么好。可是现在卯风身上披的这条大浴巾是浦涵在家里没见过的,而且依照卯风的性格,他是不可能在家里洗澡的呀。。。
你去做饭好了,这里没你的事。卯风再次响起的话音打断浦涵已经混乱不堪的思绪。浦涵从他的眼中看不出一丝东西,依然是如平常一般的浓重黑色,浦涵忽然就觉得很安全,她想他在,他仍然在她身边,仍然会用他炽热的嘴唇吻掉她的悲伤和眼泪,吻进她的梦里。她轻轻的点一点头,拎起袋子向厨房走去,在掠过卯风身边的时候她听见了那个男人和煦的声音响起,
小风,你不给我介绍一下我的女儿么。
浦涵猛的转身,瞥见卯风紧锁的眉头下透出一丝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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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浦涵手脚发凉,她记起她在问妈妈这个问题时她眼中少有的温柔,当时的她正揉着被那些小朋友们边喊野种边用石子砸出的伤痕,她从她妈妈被煤炭染的漆黑的脸庞上看出了太阳般神圣的光辉,那张脸上透出迷惘的神情,尽管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可是浦涵还是认定那是她一生中最美的一个瞬间。浦涵也曾在卯风带她回家后在吃饭的时候问起他,她记得他站起来把她手中的饭砸掉,眼中闪着凶狠的光芒,那是浦涵第一次在卯风的眼中看到些什么,可是那东西却令她心里无名的升起一种恐惧。在那之后,浦涵把爸爸这两个字深深的藏在心里,那两个对于她来说神秘而遥远的字,经过十多年时间的漂洗,已经逐渐淡漠,甚至于忘记,她还记得自己在梦中一次次勾画出父亲的轮廓,她把卯风的沉静和刚毅,她妈妈那依稀可见的美丽和温柔攒在一起,她闻着卯风身上淡淡的烟草香味,静静的想爸爸是不是也抽烟,是不是也抽那种带有烟草香味的烟。在浦涵的记忆中,对于爸爸,她只是陌生,没有恨意,她觉得每个人做出每个决定都有他自己的理由,他自己所不愿意讲的理由。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无奈
,这些无奈和痛苦欢乐一起混合成生活,像烈酒一样汹涌却无法忘记。
爸爸,浦涵看着眼前坐着的慈祥的男人,他的眼睛上架着泛金色的金属框架,身上穿着高贵的名牌西装,浦涵觉得他仿佛和这栋房子一样不真实,她觉得这种人只有从电视上才能看到,而她所幻想的仅仅是带着平凡微笑如同邻里街坊一样的人,他们朴实而憨厚,拥有着自己所满足的幸福,但是这个人,浦涵感觉头脑中一阵眩晕,她想起卯风每个月从银行里取过的生活费,那上面清清楚楚的印着一行行英文,她总是看到卯风把钱甩给她后就坐到一旁默默的抽烟,身上散发出孤寂和淡淡的落寞。然后她去用这些钱买菜,买烟,过他们生活所需要的一切,钱很富余,浦涵不是乱花钱的人,她会在一个月后把剩下的钱全都交给卯风,她觉得他才是一家之主,她不想多要什么,她只要做好她应该做的一切,然后可以依赖他,这样很好,他会从那笔钱中抽出一部分给她做零用钱,她把它们放在一个盒子里,她从来不需要那些。就是这样过了这么多年,浦涵却第一次想到了那寄钱信封上的英文字母,FROMU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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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爸爸。听着卯风艰难的说出这几个字,浦涵觉得一阵悲哀,她看到了他眼中无尽的厌恶和痛苦,可是他依然叫出了爸爸,为什么,浦涵静静的盯着那个男人,她不敢再去看卯风,她突然觉得他雪白的浴巾上粘满了血迹,如同受伤的野兽在痛苦中挣扎,她突然对这个男人充满了仇恨。
浦涵是吧,来,这是给你的礼物,对了,你妈妈。。。
被火车轧死了。浦涵惊奇的看看卯风,他竟然会说这么多话,而且是对这个他厌恶的男人。
我没叫你说话。那男人的眼中在望着卯风时掠过一丝黑光,但卯风却没有什么动静,依然静静的站在旁边。披着雪白的浴巾,沉默却充满悲哀。
浦涵瞪着男人手中的NOTEBOOK,她第一次见这东西还是在心翡那里,当时的心翡高兴的搂着她说这是她爸爸送她的生日礼物。可是浦涵笑了,那种东西对心翡也许是宝贝,可对她来说还不如一根韭菜,她不懂,不会,甚至讨厌这种机器,尤其是当她看到这个慈祥的男人从包里拿出这个东西的时候,她对他笑笑,保持着自己的尊严和礼仪,谢谢您,我不需要。并且,我的妈妈的确是被火车轧死的,她在偷煤炭的时候喊着一个人的名字被火车轧了过去。浦涵看着男人的脸色在瞬间变的苍白,得意的笑了,她觉得自己的这个谎话编的既真实又艺术,她第一次觉得谎言也可以这么有趣,她看着他颤抖的双手,心中的喜悦象感到他是自己的杀父仇人,而不是父亲。
回自己屋里去,这里没你的事。卯风凶狠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惊讶的看着他,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对她,尽管他曾经打她,曾经狠狠的把她的饭碗一把撩开,但她从他的沉默中可以感觉到他心中的温柔和不舍,他做那些动作仿佛是给自己下决心一样,他用对别人的残暴来减轻自己的压力,她不怪他,甚至喜欢这样,她觉得他把她当成了最亲的人,她会在被他打伤后躺在软软的床上感受他的温柔,他会把自己拥到胸前,沉默着吻她,她喜欢那样的时候。但现在的卯风让她感觉到了恐惧,他冰冷的话语仿佛带着无尽的痛苦,仿佛在对着一个麻烦说话,浦涵的脸上不由自主的淌下泪水,她第一次觉得泪水是这么耻辱,但她看着他那双深黑色的眼睛却无法抑制心中的哀伤。
默默走回屋,浦涵才想起那个男人这次没有阻拦她,也许他还沉浸在自己恶意的谎言里,浦涵觉得自己是罪恶的,她像被魔鬼控制了一样深深刺痛了自己的父亲,可那是因为她看到了卯风眼中深深的敌意,她觉得想伤害卯风的人都是自己的敌人,她已经习惯了卯风作为自己唯一个亲人,一个唯一拥有自己爱的人。
望向窗外,浦涵看着刚刚长出的芦苇摆在渐渐黑暗的天空里,她突然极度不适应这种灯火通明的夜晚,芦苇清晰的飘着,开放出生命的花朵,浦涵打开窗,大口的呼吸外面的空气,她看见黑色的精灵漂浮在自己周围,和自己一起玩耍,他们那么快乐,无忧无虑。浦涵坐到床上换上睡衣,其实这东西她根本就没怎么穿过,她总是穿着内衣在黑色中行走,但今天不行,她不要那个男人看到她的身体,尽管,他也许是她的爸爸。从书包里拿出笔袋,她看着那上面圆圆的猪头,想起卯风在12岁生日时第一次送她礼物的情景,她记得她在回家时看到卯风正作在厕所里拼命的想洗掉笔袋上的血迹,浦涵静静的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笨拙的动作和溅了满身的泡沫,脸上淌出泪水,静静的滴在满是水的地上。她看到他手中的刷子突然停下,呆呆的坐在那里不敢回头,浦涵像疯了一样扑上去抱住他,一遍遍的喊哥哥。
清醒了一下,浦涵想起原来自己和他们还都没有吃饭,她已经被这件事搞昏了头脑,擦干桌子上流下的泪水,打开门,走出去,她看到卯风低着头,抱着手臂坐在沙发上和男人谈话,浦涵沿着墙边走过去,不想打扰他们,但那不经意飘来的一句却仿佛让她听到了魔鬼的吟唱。
我要把浦涵带到美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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