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全能够理解，”那看守同情地说道：“不过这是行不通的。问题不在于你父亲，而在于我们监狱长。他是个很可怕的人，绝不容情。”
“那么，就请让我和监狱长大人见见面吧。”吕伊纳不死心地恳求道。那看守摆了摆手：
“不可能的，他绝不容许自己的时间被无聊的事情浪费。大人只按规章办事，绝不允许任何超过监狱守则的内容。我可不敢去打扰他，会被打死的。”
吕伊纳绝望了，他无力地倒在床上。“我完了，”他对自己说：“我的青春就要耗费在这四方墙壁中了。噢，父亲，您太忍心了。”
他低低地哭起来，将脸埋进枕头。这是他入狱以来第一次哭泣。
***
让我们把视线回到法修身上吧。这时，法修的一个月苦难刚好结束。他那位老室友杜米埃先生正在不折不挠地试图和他沟通。如前所述，这沟通最终取得了成果。法修开始聆听杜米埃先生的故事了。无疑，这位杜米埃老人是个很博学的学者，精通数学、化学乃至了解一部分魔法学，而且是个历史学家。令法修比较惊奇的是，他不甚了解物理，却对天文了如指掌。
“如你所见，我是个神秘主义历史学者。”杜米埃对法修说。所谓神秘主义历史，指的是从魔法、炼金术、占卜术、预言等知识中渗杂发展而来的一种历史观。这种历史观点相信神谕、天命，认为人类的历史冥冥之中有一支上帝之手在主宰。而与之对立的就是物理主义历史，认为历史只不过是各种人为环境因素造成的综合推进罢了。不存在神的作用。
实际上如今的学术界很多方面都产生了类似的分歧。例如魔法界，就分成了好几大主义。有相信“魔法纯属神的力量，是神对人类的恩赐”的神力论，也有与之对立的“魔法属于人的精神引发的物理现象”的物理论。而物理论中又划分为“极端物理论”和“精神论”。极端物理论认为人的精神本身就属物理现象，所以魔法就是物理现象。而精神论则认为人的精神引发出物理现象才是魔法的本质。在神力论和物理论之间，又夹杂着一些居中思想，例如“两点论”，认为魔法是神力和人精神力相互呼应的结果。等等。
上面一段文字中的“物理”，指的是包括狭义物理、化学、天文、地理、生物都在内的“广义物理”，也就是“事物的道理”。
而所有这些学术争论，其焦点就在于：神是否存在。不可否认，如今的人们观念正在逐渐背离神。神真的存在么？这个问题正开始被相当普遍地于大陆各界、学术各界提出来。虽然这些声音依然是少数，但三三两两，已经初具规模，大有燎原之势。魔法文明先进到如此地步的时刻，人们已经学会将魔法广泛地应用于生活，变成生产力而不像以前大多用于战争破坏，所以也越来越有自信。魔法的修炼已经不仅仅靠神秘莫测的“昭示”，而开始有迹可寻。而且，当魔法能够封存在物品中，作为动力源或者光源或者启发机关而存在时，它的神秘性也就大大减小，开始为普通人所接受、所认识，其代表者就是“魔技工”。这一类人，稍稍懂得些须的魔法，能熟练掌握魔法物品的操作，代替稀少的魔法师们成为工厂、作坊、学院中的技术指导和主力操作者，具有重要的地位。
杜米埃告诉法修的这一切，令法修感到无限惊奇。法修生长于南方，而帝国的魔法界学术界集中在都省，所以并不知道这些。虽然全国的大工厂作坊都需要魔技工，但那都是从都省派出去的，受组织严密的技工行会严格控制。
“您认为神是存在的吗？”法修轻声问。
“我相信它。”杜米埃面容庄重地说：“不信神不是件好事，它会导致没有信仰，进而造成社会混乱。”
“那您是从历史学和社会学角度来相信的，您内心中到底如何呢？”
杜米埃有些惊讶地看着法修，他的脑袋里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阶段孩子的成熟：“你知道社会学这名字？那还是一个新兴学科。再说，以你的年纪，居然会去了解社会学吗？”
“不，”法修摇摇头：“我只是爱读书。我从书上看到过这个介绍，模模糊糊地知道一些东西。”
“那本书名叫什么？”出于好奇杜米埃问道。
“巴兰赫的‘当代大陆志’。”法修轻声回答道。杜米埃微微有些释然，《当代大陆志》总体来说还是比较通俗生动的一本书，而且有插图说明。不过，就一个十岁孩子来说还是很惊人了。法修没有说自己同样看过巴兰赫的《人的观念史》，否则一定会让老人更加吃惊。
“巴兰赫吗？他也是个神秘主义历史学家，但思想上实际倾向物理主义了。他相信神的存在，但坚持神并不对人具有决定性影响。就是这种倾向让他被当局驱赶出帝都。老实说，他这种思想早了四十年。要是现在他提出这种看法，受到的待遇就不一样了。”
“我觉得您也是个有这样倾向的人。”法修看向杜米埃，让他吓了一跳。
“我？不，”他坚决地说道：“我是上帝的忠实仆人。”
“可您很了解物理（广义）呀。神秘主义者应该不需要精通这些吧？”
“那是因为我想找一个统一之道，孩子。”杜米埃微微苦笑道：“我之所以了解物理，是因为任何一个历史学家都不能无视物理的存在。但就是这样我被当局视作危险分子给抓进来了。”
“不过，您没有想过这可能性吗？或许神真的是不存在的。”
“凡事都用到‘可能性’，你要小心，这是物理主义者的论调。在监牢里我们随便谈没关系，反正境遇也不会更坏了。要是在社会上，你就也会像我一样被视作危险分子啦。”杜米埃泰然回答道：“至于我，我并不会因为这短短几十年中人们骄傲自大的胡思乱想就动摇自己的信仰。想比起近乎绝对的时间和空间，我们人类算什么？只不过恒河中小小的一粒沙，凭什么否认伟大力量和精神的存在呢？”
“伟大力量和精神？”法修插嘴道，开始有些惊愕了：“您对神的理解就是‘伟大力量和精神’？”他开始有些明白杜米埃的思想了，杜米埃信仰的乃是“自然神”，也就是存在于宇宙、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中的总的法则。
“不错，”杜米埃有些激动，但随即平静下来：“看来你也发现了，我所崇拜的神，乃是推动天体运行、自然界演变和历史进步的主掌这一切的力量。它可以用一个词来阐述，那就是‘绝对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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