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一堆堆全息投影，沈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来到这个城市已经十天了，在玄星，每十一天为一旬，一个月三十三天。下一旬，他和调研团队就要提交航空港棚户区整改规划的实施细则，而周围的同僚对于这件事似乎不怎么上心。
一个外交官被任命为郢都市副市长，听起来多少有些诡异。
跨部门调度在天琴的公务员中并不少见，但是从外交部门调动到国内的城市管理机构，这个跨度未免也太大了些。
以前，是对付外星人。
现在，是对付自己人。
作为刚刚上任的副市长，沈绯要做的就是继续前任副市长留下的一项工作——整顿治理航空港棚户区。棚户区人员密集，三教九流乱七八糟，治安也很差；整改规划报告已经被上级批准，具体实施工作还没来得及制定，前任副市长就被调走，沈绯继任。
沈绯甚至怀疑等棚户区收拾好了，他也会被调走。
因为在他所处的这个时代，电脑和AI已经代替了人力资源管理部门的绝大多数工作，比如公务员的任命——根据岗位的需要在数据库中筛选出符合要求的人选，当然，会有好几个人，人事部门只要再从这几个人中选择最合适的那一个就行了。不过一直让沈绯感到疑惑的是AI以什么样的标准和手段来匹配人员与工作岗位，公务员圈子里也是众说纷纭，不过大都倾向于——侧写。
也就是通过人的行为来评估人的性格和心理状态。
不仅仅是公务员们的报告，每个国民的身体状况，通话，购物消费，教育，医疗……乃至于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会被国家信息系统所记录，AI通过这些来评测人的各项身体和心理指标也是极有可能的。但一想到自己的工作调动不是由上级而是由电脑所决定，沈绯总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到底是我们掌控着AI，还是……从某种程度上说AI控制了我们？
不过话又说回来，宇宙中的三大铁律可谓任何文明都无法突破的极限——包括AI在内：
没有速度超过光速的物体，无法制造出拥有独立人格意识的AI，以及，任何生命体终将走向死亡。
就算寿命最长的萨瓦人最终也难逃一死啊……感叹完毕，沈绯打了一个哈欠，决定在下班之前联系一下民意代表询问他们对棚户区改造还有什么意见，可是一连几个通讯发出，始终没有回音。政府的规划是原拆原建一个居民小区，但棚户区居民大多数的意见是“变成一个商业区才好”。
航空港周边在几十年之前的确是个繁华的商业区，各种飞行器往来穿梭，带来了巨大的商机和巨额利润，随着太空电梯的建成，航空港遭到废弃，周围也渐渐变得凄凉，郢都的商业中心挪到了太空电梯所在的都市圈东部。
前任副市长甚至在报告中怨毒地总结了一句：“规划方案与居民愿景有差距”。
也怨不得郢都的管理机构没人想管这事儿——两面不讨好。
不过对于这种两面不讨好甚至招仇恨的事情，沈绯已经遇到了很多甚至都已经习惯了，无论是和外星人掐架还是面对本国同胞，他的办事方式一向坚毅果断——从这一点来说，AI的人格侧写的确有它的道理。
航空港周边的棚户区不可能变成商业区，除非……航空港再次被人使用。
想到这里沈绯的脑海中突然乍现出一道灵光，这时，他的通讯终端响了。
是姐姐找他。
“老弟你怎么还不回家？妈妈已经把菜做好了，所有人都等着你呢！”
“马上马上……”
“小萌萌一直嚷嚷着想听舅舅讲外星人的故事。”
“你等等……”
沈绯一边说，一边翻出纸笔把刚才的想法飞快地写下。
姐姐的声音还在移动终端里唠叨：“要不让我老公去接你？”
“不用了，我马上回去。”
说完这句话，沈绯怔怔地凝视着手中的纸张，愣了好半天。
上面只有这样一行文字：
启用航空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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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要拆？！”
听着诺老爷子刚刚的叙述，高晓青几乎想去撞墙。
“怪不得那肥婆这么便宜就把仓库租给我们——”
听着他的哀嚎，卫凌风无奈地耸耸肩膀：我早说过这里不行，你死活不同意。
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租一个环境好一点的地方。
“要是你们信不过我，不如直接去找沈副市长本人问问。”诺老爷子哼了一声，“你们不是和他挺熟吗？”
其实一点也不熟，只不过还清了彼此之前所欠的而已。想到这里卫凌风算了一下：比赛奖金分了两万给莫格斯，剩下的钱买了四套宇航服，已经不多了，实在不行就用……这时诺老爷子又开始叙旧，念叨着航空港最辉煌的时代。
诺老爷子今年已经八十多岁，身体还算硬朗，他是棚户区的民意代表之一，早年跑过运输，如今的主要工作是守着失去父母的孙子和孙女。
“师傅——”
一个身影从高高的货架上猴子般一跃而下。
“你连大彪哥都能打得过！收我做徒弟吧——”
好在卫凌云反应迅速，立刻闪到一边去了，让少年扑了个空。
“诺雷！”诺老爷子连忙冲孙子大吼，“你给我老实点儿！少给咱们家丢人现眼！”
在水泥地上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红发少年拍拍马甲上的尘土爬起来，冲众人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你这样子，有人愿意收你才怪了！”诺老爷子继续冲孙子大吼。
时间倒回到今天早上——
“你谁啊？”
大早上刚一开门，高晓青就发现仓库门口蹲着一个人——黑色皮马甲，裤子上都是窟窿，涂着黑眼圈，还有一头看似酷帅的冲天发型……怎么看怎么是个不良少年啊！
“我是诺雷！”一看有人开门，少年立刻跳了起来，“我爷爷是这里的民意代表！这一片儿没有我不知道的！”
高晓青可不想惹上什么麻烦：“呃……我们暂时不招收新员工。”
“喂喂喂等一下等一下——”眼看他要拉上仓库大门，少年干脆一把拽住了门把手，冲高晓青嚷嚷道，“这片地方要拆迁你们知不知道啊？”
“拆迁？”高晓青顿时愣了。
然后，他们就和诺老爷子一家认识了。
当然，认识的时间迄今为止还不到2小时。
而且，诺雷是冲着卫凌云去的。
“师傅你教我打架吧叫我打架吧——”
“诺雷——”
眼看爷爷要发飙，诺雷终于暂时老实了。哥哥一直被缠着不放也不是办法啊……就在卫凌风头疼的时候，卫凌云居然有了解决方案：
“这样，如果你能坚持每天早上和我一起绕着航空港跑一圈，我就教你。”
“真的？！”
少年兴奋地蹦了起来，诺老爷子再次无奈地叹气——
航空港周长将近十一、二公里，会跑死人的。
想到这不良少年迟早会放弃，卫凌云也就不和他多说什么。雨鹰快递一干人等还在和诺老爷子讨论航空港拆迁的事儿，又有人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
“这是我妹妹，诺莉。”诺雷自豪地拉过来人的手向大家热情介绍着，“我妹妹最可爱了！”
众人定眼上下一瞧——少女的穿着和诺雷一样吊儿郎当，瓜子脸型，和哥哥一样有着尖尖的下巴，两条乱糟糟的马尾辫子染了个五颜六色，辫稍挂着俗气的粉色塑料配饰，嘴里还叼着棒棒糖。
“给我点儿钱，我指甲油没了。”少女露出一副横惯了的表情。
什么“最可爱的妹妹”啊！这分明就是中二期的小太妹！
诺老爷子摇摇头，再次无奈地长叹一声。
“要有什么新消息，我会及时通知你们。”说罢，老头拉着诺雷就走，“对了，我们家就住空港东南角，那个有编号的老飞船就是。”
送走了这一家人，所有人不约而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总算都走了…”罗平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对了，梅子姐姐呢？”
“她奶奶过生日，回家去了。”卫凌风说。
“这么说来……咱们已经来这里一个月零——”
罗平的话被一声剧烈的喷嚏打断：张韵楠哈着双手，几步蹦到暖风机跟前。这个月挣的钱缴完电费等杂七杂八的费用之后居然还得倒贴，面对所剩无几的存款，高晓青不得不调低了供暖系统的温度。
“我们可以偷电。”张韵楠冲卫凌风和罗平挤了挤眼，晃晃手腕上的移动通讯终端。
卫凌风顿时脸挂黑线：“你够了……”
“张韵楠哥哥……偷电被发现的话会被抓起来的……”罗平吸了吸鼻涕，结结巴巴地说。
因为δ22的缘故，卫凌风对于外部温度的感知要比其他人迟钝，但是其他人可没法像他一样——罗平冻得直哆嗦，高晓青也是，卫凌云干脆出去绕着航空港跑……看着在面前蹦来晃去的身影，卫凌风回想起张韵楠曾经吹嘘说因为非法入侵国家信息系统自己被判了两年……
不，确切地说应该是被招安了吧……
“好冷……”
再次打了一个大喷嚏后，张韵楠突然冒出一句：
“咱们一起跳增员歌吧！”
“增员歌？”
“大家一起来跳！这样就不冷了！”
说罢，张韵楠自己带头在暖风机前扭了起来：
“一个业务员啊——来到公司里啊——每天都要增加一个新的业务员——今天增一个啊——明天增两个啊——每天都要增加一个优秀的业务员——”
“你够了……”卫凌风再次黑线：你到底是国安还是马戏团请来的逗逼……
看着一群人冻得直发抖，从始至终一直保持沉默没有说话的许晴大叔走到高晓青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晓青啊，我想和你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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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上次回家，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梅子默默地这样想。
作为玄星唯一一个地处热带的都市圈，檀都只有两个季节：不下雨的旱季，还有下雨的雨季。首都尚都位于亚热带，因为海拔较高的缘故，一年四季气温变化幅度不大；而郢都，则是一个四季分明的城市。
从络星来到郢都，正好赶上郢都寒冷的冬季，这让从小就在热带地区生活的梅子非常不适应——要知道，就算去尚都求学、工作，她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首都几乎四季如春的气候。
“脸怎么弄的？冻着了？”姑姑心疼地用双手搓着她通红的小脸蛋。
梅子轻轻打了个鼻响：“风吹的……”
“就算是冬天，尚都也没那么冷啊……”
听着姑姑的唠叨，少女的心中顿时泛起一阵惆怅——
我离开瞬风快递了，家人还都不知道。
在家人和乡邻们的眼中，能在大公司工作，能在天上飞，是非常令人羡慕的。奶奶总是爱在闲聊中向邻居们夸耀：
“我们家梅子可是挣大钱的！”
我已经离开公司了，应该向大家怎么说……梅子还在犯愁，一个热乎乎的东西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椰子糕。”姑姑笑着说，“你打小就喜欢吃椰子味儿的东西。”
“谢谢姑姑……”
接过姑姑递来的椰子糕，梅子使劲儿咬了满满一大口。
椰子香醇的味道弥漫在口中，熟悉的味道，让人安心。
檀都，以前的名字叫檀镇，是玄星在百年前的浩劫之中为数不多幸免于战火摧残的地方之一，老城区的水上市场还保留着百年之前的模样，是旅游景点，也是檀都人日常买卖交易农产品的地方。
在旱季开花的紫檀树遍布河岸，淡紫色的花瓣星星点点洒落在波光粼粼的河面，走在河边树下，总有花瓣会飞进头发的缝隙里。商贩们划着小船停泊在岸边，有的在用全息投影投射出自家瓜果收获时的影像。
“奶奶喜欢吃南瓜蒸蛋，还有香酥鸡块。”梅子撩着黑色短发上的花瓣，看着不远处的全息投影发呆——胖嘟嘟的大南瓜被农夫抱在怀里，感觉幸福极了。
“嗯，这些我早都记下了。”姑姑信心满满地说，“家里的生姜也没有了，还有辣椒。”
“大伯家什么时候来？”
“估计得明天吧，他们一家都搬到海星去了，说是会带一些鱼……”说到这里，姑姑深呼吸一口气，一手拍在梅子的肩膀上，再次信心爆棚地说，“到时候亲戚朋友们过来，可不能给咱们舒家丢脸啊！”
梅子顿时愣了：“有鱼吃……”
因为战争的缘故，玄星海里的鱼多多少少还残留着有害的放射性物质，禁止食用。产自海星、没有遭受辐射污染的鱼自然是天琴人民餐桌上最受欢迎的奢侈品。为了即将到来的鱼姑姑激动了好一会儿，然后买了更多的香料和配菜。
回到家，已经是黄昏，外出游玩的猫咪从房檐上窜下，准确地跳进梅子的怀抱。
“你好久没回来，它想你了。”姑姑笑着说。
梅子放下手里的菜篮子，抱着猫上了二楼走进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往自己的矮脚床上一扑——
怀里的狸花猫喵地一声发出抗议。
短短的几个月，经历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从络星一直到郢都……梅子感觉好疲惫，这是一种无可名状的疲惫，让她有一种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感觉。
爷爷站在门外，敲了敲门：“梅子，我能进来么？”
“嗯。”
梅子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怀里的狸花猫又是喵地一声，钻出主人的怀抱，窜到门口，趁着爷爷开门的时候逃了下去。
爷爷在梅子身边坐下，伸出手拈去梅子头发上残留的花瓣。
“我去医院看你妈妈了……”
爷爷似乎觉察到梅子的心事重重，犹豫沉默了很久，才说。
梅子只是低头看着地板，没有说话。
“医生说，精神上一旦受到创伤，想要恢复是很难的……”说到这里，爷爷叹了一口气，“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这样了……”
梅子依然没有说话，默默地抱紧了膝盖。
“我……从公司离开了……”
再次沉默很久之后，她继续轻轻地说：
“因为……我熟悉的人……都不在了……”
爷爷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抚摸着她的脑袋。梅子想起了伊恩的失踪，莫格斯的回乡……一直以来朝夕相处，配合默契的团队，居然说散就散了……
现在呢？
想起雨鹰快递目前一大堆的困难，就连工资都发不出来……
“只要你感到开心，钱就不那么重要了。”爷爷说，“只要你能开心就好。”
“嗯……”
“别忘了下楼吃饭。”
拍拍梅子的肩膀，爷爷起身离开了房间。少女长叹一声，再次歪歪地趴在了矮脚床上。
为什么会傻乎乎地辞职，跟在卫凌风身后？梅子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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