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太上皇朱祁镇已是有些不胜酒力,一手擎杯,稍微敞开衣襟,斜倚在锦榻上,看李、赵二妃翩然起舞,眼神之间醉意颇浓。朱祁镇身材颀长,身上穿着一身绛色燕居服,清秀的面孔上的带着一抹嫣红,配上迷离的眼神,潇洒飘逸如玉树临风,令人一见忘俗,很有几分魏晋间名士风采。
正统帝多才多艺,这一点很像他的父亲宣宗,雅尚翰墨丝竹,不止喜好书画,而且也很喜欢音乐,因此他的妃子也大多都会弹琴跳舞。一曲终了,朱祁镇拊掌喝彩,又说道:“你们几个也都下场吧,再为我跳一曲,我为你们画一幅《群美蹁跹图》。”
闻听此语,其余两个年轻的妃子也换了舞衣加入了进去,正统帝在桌案前铺开画纸,乘醉兴挥毫画了起来。王惠妃、刘敬妃和樊氏都到桌案前看正统帝画画,朱见清和几个姐妹已经吃完了跑出去玩了,朱见清的母亲万宸妃和朱见浚的生母周贵妃怕他们乱跑受伤,也都跟了出去。还在桌前坐的只剩钱皇后以及带着朱见澎的高淑妃和怀孕五六个月的魏德妃。
正统帝实在要算个多情种子,喜新不厌旧。钱皇后和刘敬妃、樊氏都比正统帝要大一些,又都无子,但却最被正统帝爱敬。其中又以樊氏年纪最大,比正统帝足足大了十三岁,今年已经四十了,原来是正统帝的贴身侍女,在他四岁时就来到当时还是太子的朱祁镇身边,此以后朱祁镇从太子变成皇帝,与如同保姆的樊氏形影不离,产生了既像姐姐也像母亲的感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种叫做爱情的东西潜滋暗长了。
水是有源的,树是有根的,朱见浚和万贞儿的爱情不是没有原因的。也可见好多东西是可以传承的,正统帝继承了他父亲的多才多艺,景泰帝继承了他父亲的换皇后的光荣传统,朱见浚则继承了他父亲的对保姆的一往情深。
正统帝已经画完了,只见画面上是四个白衣妃子翩然起舞,绰约如凌风仙子,飘逸出尘。其余妃嫔都在一边或坐或立,欣赏舞姿,正统帝也把自己画进画里去了,画中正统帝斜靠在榻上端着酒杯,姿态悠闲容与,朱见清还有正统帝的几个女儿都在地上奔跑玩闹。这是把几个场景合到这一幅画里来了,正统帝略一沉思,拿笔又在上面题了画名:《除夕宴饮图》。
正统帝拿着笔却不放下,又取了一张宣纸,笔走银蛇,写了一首诗:千乘万骑迷帝都,偶自玉京谪蛮俗,天旋地转回龙驭,龙化为蛇朕称孤。进位上皇非尊荣,骨肉兄弟成陌路,鸱以腐鼠吓鹓鶵,此间甚乐不思蜀。
正统帝其实也不怎么迷恋帝位,从瓦剌被迎回来已经很满足了,只想安安稳稳地做个藩王,没想过要让景泰帝把位置让回给自己。可是他不想是一回事,景泰帝的态度却还是让他很寒心。
当年瓦剌抓住正统帝纯属意外,蒙古人每年秋天都出来抢劫,毕竟草原上生活艰苦,而且民风彪悍,抢掠软弱如绵羊的汉族是一个改善生活质量的捷径,已经成了每年秋天必做的功课。特别是草原上发生自然灾害时,为了能活着熬过严冬,抢劫就更成为必须。
也先这次带的人虽然多,也只是因为草原发生了大雪灾,实在没想到遇到正统皇帝御驾亲征,而且掌握话事权的王振那么愚蠢。于是不小心就顺便俘虏了大明的皇帝,绑了个票。所以之后才会一再索要钱财,每次都成功地要到钱财,让也先发现了正统帝的价值——可以变成长期饭票,于是就抱着不放了。逐渐开发其他功能,在喜宁的指点下知道手上这个肉票还能当人质使。他能攻击明军,明军要打他却要投鼠忌器,这就立于不败之地了,也先的野心就逐渐膨胀,希望一举灭了大明,恢复成吉思汗时的荣光。
后来的也先攻打北京失败充分说明了他对于打到北京城下其实是没有心理准备的,蒙古骑兵没有携带攻城器具,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北京不是一般的坚城,攻城战中骑兵就是活靶子。而负责北京保卫战的于谦没有选择固守,而是出城决战,这应该是给了也先一点机会,而北京城下也先的军队对着砍也砍不过明朝军队则说明了:也先之所以能打败二十万明军并且俘虏正统皇帝完全是王振瞎指挥的功劳。狼狈逃回草原的也先终于知道自己的斤两,打下北京来,统治全中国的愿望只能出现在梦里了,就又回到了绑票的初始目的,希望用正统皇帝换取赎金。可景泰帝即位,却不接招了,眼看这肉票要砸在手里,也先很着急,不断催促明朝把正统皇帝接回。
其实正统帝在草原上的生活还是不太凄惨的,至少要远远好于宋朝的徽宗钦宗父子。那两父子是亡国之君,死活没人问,没有利用价值,只能屈辱地活着、屈辱地死去。而正统帝是肉票,也先抓着他不放是为了求财,虽然作为俘虏“沈腰潘鬓消磨”是免不了的,但生命安全还是有保障的,据说也先还要把自己的妹子嫁给正统帝来着。
但草原终究不比中原,正统帝在草原水土不服,当然想回到故国。至于回国继续当皇帝的心思是完全没有了,只想在大明当个闲散王爷也好过一辈子在草原上风吹草低见牛羊。但景泰帝是不愿意把他迎回来的,却不过群臣才派使臣出使瓦剌商谈接回的事宜,并没允准为迎回上皇准备任何物事,明摆着是要让正统帝在草原上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过一辈子。幸亏派的使臣杨善会忽悠,几乎是空手套白狼地正统帝接回来。
景泰帝从把他迎回之后一直防着他,连假意的让一下的表示都没有。之后就将他送到南宫里来,这个太上皇还不如一个藩王自由。景泰帝派人严密监视,唯恐他把帝位抢回去,全不念一丝兄弟之情。
正统帝觉得,当皇帝有什么好啊!每天起五更睡半夜,操劳国是,哪比得上做个逍遥的王爷啊!他从八岁做皇帝,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颇以之为苦;而景泰帝做了十多年年的闲散王爷,当了皇帝之后对这种主宰天下的权力十分热衷,再不肯撒手,对于可能对他的位子构成威胁的正统帝更是严防死守。
本来景泰帝还能忍受,可是自从朱见济遇刺之后,景泰帝不光派兵来守卫南宫,还大幅度消减了南宫的用度,弄得自己这个太上皇做得十分郁闷。
钱皇后过来打断了正统帝的回忆,劝说道:“时候不早,已经过了亥时,明日还要进宫给太后拜年,您还是不要熬夜守岁了!”
正统帝说道:“明日不妨晏起些,迟些再进宫,免得与皇上相见。今日且作通宵之乐!”
大年初一一大早,朱见济跟着景泰帝、杭皇后和众妃去太后处拜年。朱见济自从穿越到明朝还从未见过两宫太后,心里不免有些忐忑。跟在景泰帝身后,一起来到慈宁宫。一进宫门,便见朱见清也是一身礼服在门口迎接,率先跪下。景泰帝在门口站定,太监宫女跪了一地。景泰帝摆摆手:“都平身吧!”
进了正殿,孙太后已经穿戴好了凤冠霞帔,端坐在正堂的大椅子上。景泰帝带领朱见济等大礼叩拜,口中说道:“儿臣请太后安,愿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孙太后抬抬手:“快扶皇帝起来!什么福啊寿啊的,我只愿看你兄弟友于,你们的子女都健健康康的,就比什么都好!”
一面又吩咐手下太监:“取红包来!”
孙太后笑容满面,招手让朱见济上前,拿了一个最大的红包递给他,口里说着:“这个给我的乖孙儿添福,你要快快长大,像你的父皇那样,做个贤明的君王。”朱见济连忙又跪下:“谢皇祖母!”
近距离看孙太后,只见她约有五十岁,白白胖胖的,脸上敷着粉,眉眼里满是慈祥,气度沉静雍容。头戴紫金翟凤珠冠,穿一身绛红色金银丝百鸟朝凤绣纹礼服,其他的首饰却不多,只是脖子上戴着个小小的和阗玉雕弥勒,弥勒佛笑口常开,倒是和孙太后的笑容颇像。
孙太后又拿起红包给景泰帝等人,景泰帝连忙说道:“儿臣便不敢领了,儿臣都是如许年纪了,怎么还能像小孩子那样要母后给压岁钱呢!”
孙太后假意发怒:“年纪再大,在我老婆子眼里也还是小孩儿,我的心意就敢不收了?你是皇帝,除了我和你母后,再没人能给你压岁钱了。拿着,给你添福的!“
景泰帝这才拜领了。又坐着陪孙太后说了会子话,才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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