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二郎哈哈大笑,站在船中仰着头迎风张开衣袖来,此番独身去会甘大伟,不知会有一番如何的凶险。
轻波将小船摇动,教他想起往事,禁不住呤道:“袖剑飞呤。洞庭草青,春水深深。万顷波光,岳阳楼上,一块披襟。不须携酒登临。问有酒,何人共斟?变尽人间,君山一点,自古如今。”这是戴复古的一首《柳梢青·岳阳楼》,只不过原句是秋水深深,石二郎合此景改成春字了。
愈行愈近,小船在波涛中渐渐靠近了那排大船,石二郎瞧见那些大船上面放了不少桌椅,有不少人已开始在那里饮酒作乐,心道:人越多越好,人越多就要闹得他越大。只见中间一艘大船比别的船宽敞得多,船上插满了江河帮的旗号,迎风飘扬,船头立着不少精壮帮众,石二郎估计这便是那天字号的主船了,甘大伟必在上面。
大船上的帮众一见这小船靠近,忙放下挂勾来,石二郎边上有帮众接了,扣在船沿上,上面的人发一声喊,小船陡地离开了水面向上升去,没几下,便来到大船之上,石二郎心中暗暗提防,这江河帮倒也不可小觑!
踏上大船甲板,只见船头用红地毯铺了条路到中间酒席处,地毯两旁站着排精赤着上身的精壮汉子,倒也显得健硕强壮。
船头为首一人个子鹰眼勾鼻,约莫四十几许,虽然个子不高,却显得极有威严,这人乃是江河帮三号人物副帮主肖顺冰,他在帮中地位仅次于甘大伟和刘五爷,可以说是见多识广,见到石二郎一个普通书生的模样,愣了一愣,今日贵宾的名单他曾过目阅过,怎么也想不起有石二郎这号人物,当下问道:“请问这位少侠怎么称呼,恕在下眼拙没有认出来。”
石二郎打量这人一番,故意大大咧咧道:“在下也不是什么少侠,麻烦通报甘帮主和刘五爷一声,就说他们的救命恩人到了!”
肖顺冰脸色一变,他可从没听过甘大伟有什么救命恩人,同石二郎齐来的那头目凑上前嘀咕了几句,大概是说宁真散人之事,肖顺冰满脸狐疑地瞟了一眼石二郎,似乎不太相信,道:“阁下既没有请贴,也不肯报上名来,这个教敝人很为难。”
石二郎笑道:“阁下若是为难便不用通禀了,在下自己进去对甘帮主说一声就是。”说罢抬腿踏上红地毯便要往里走,肖顺冰双手一分拦在石二郎面前,道:“阁下可是来找江河帮麻烦的?”石二郎嘿嘿一笑，伸手去推肖顺冰,道:“我找甘大伟,给他老人家拜寿!”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哪里象别人来拜寿的模样。
肖顺冰只觉石二郎一股大力推来,竟拿桩不住，一连倒退数步，心中大惊,眼前这小子看上去文文秀秀,内力修为竟不在自己之下,当下道:“少侠请暂留步,敝人江河帮如来手肖顺冰,请问少侠可是只找我们甘帮主?”
石二郎一怔,他正准备施展千幻神挪的功夫绕过这人,闻言暗忖:这家伙真有意思,难道找江河帮麻烦和找甘大伟麻烦还不一样么?当下一乐，道:“不错,我不认识你,找你干么?”肖顺冰忽然阴笑几下,道:“少侠请稍等,我这就着人去通禀,你这样子进去是见不到我们帮主的!”石二郎见他反替自己方便起来,心中奇怪,他也不愿意强闯，口里道:“如此多谢了!”站在原地朝里望去,只见前面宽敞处,分主宾放了二排桌子,已坐了不少人,中间一桌有个红衣人正频频举酒,依稀瞧出正是那江河帮帮主甘大伟。
甘大伟今天可是春风得意,他左首一席,坐的乃是少林寺的方丈无为大师,这无为大师平常深居简出,极少参与江湖之事,这次甘大伟发出邀请,原以为他会遣达摩院的某位长老来,没想到他亲临岳州,看来江河帮的堀起已震动到了这武林第一门派,甘大伟心中如何不得意?在他右首一席也是了不得的人物,这人是号称武当第一剑的武当名宿黎道纯,据说这老头嗜武成痴,当年连掌门都辞掉不当,一心闭关研修,此人到来,实不亚于武当掌门亲临,另外,昆仑派掌门棋魔卢泽和峨眉的喻音师太也都是难得一见的高人,今日齐来给他甘大伟贺寿,放眼江湖,有几人能有这么大的面子。
甘大伟正和众人说些武林逸事,讲到好笑处,开怀不已。有人上来禀告道:“启禀帮主,外面有个年轻人不肯报上名来,他自称是帮主和刘五爷的救命恩人,非要进来贺寿,请还是不请?”甘大伟心中不悦,什么胆大的年轻人,竟敢称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若不是当着这么多天下英雄的面,早已怒叱他一番了,这肖副帮主怎么做事的,这种事情还要多问,当下道:“我甘大伟有什么救命恩人?请他去别的地方用膳罢!”
话音未落,只听有人长声笑道:“哈哈,真是贵人多忘事,甘帮主就忘了去年九月初七在洞庭山上打死过一个长沙府的小人物石二郎么?嘿嘿,区区石二郎没死,岂不是等于替帮主救人一命，至于刘五爷么，没有在下，今天只怕也早已变作古人了吧？今天是甘帮主大寿,小子怎能不来凑个热闹,恭祝甘帮主葫芦东海,瘦比南山。”场中倏地多了一人,这人看上去文秀英武,一入场中便似笑非笑地望着甘大伟。甘大伟定睛一瞧,顿时惊得站了起来,这人不是石二郎是谁!他做梦都想不到石二郎会出现在此刻。
石二郎环视四周一圈,忽然瞧见点苍三子的黄铮也在席上,心中奇怪,他那日输给自己后不是说要回去么,怎么又跑到岳州来了?奇怪的是黄铮他们一行应该是三人才是,此刻却只有二人,另一人不知哪里去了？
那黄铮瞧见了石二郎,忽然朝他眨了一下眼睛,石二郎愣了一下,怎么他没有记自己的仇?只是此刻他没时间去想这些旁枝未节,一抱拳,道:“呵呵,小可石二郎,也许各位英雄豪杰略有耳闻,不成才的小人物!”对着甘大伟又道:“甘帮主不是到处在找在下么?石二郎自己送上门来啦!”
众人盯着甘大伟望去,甘大伟万分尴尬,道:“石公子这是说哪里的话,当日甘某错手,一直如骨梗在喉,没想到石公子吉人天相,更是另有奇遇,可喜可贺!”石二郎笑道:“哪里,哪里,本来想讨杯寿酒喝的,可惜在下人小不打秤,没资格有位置,那只好走了,不过有句话还是要说,就是拜托甘大帮主以后找在下的时候,莫找些一指亡什么的人来,免得断了指头不好接!”
甘大伟脸上一阵红白,他身后的铁佛成刚几人闻言大怒,正要起身,甘大伟咳嗽一声,举了下手示意不要轻举妄动,他按捺住性子,当着这么多武林同道的面,还真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来对付石二郎,假笑道:“石公子误会了,来人,给石公子添桌加椅,甘某等下要好好敬石公子一杯!”甘大伟旁边的刘五爷起身正要去安排,少林无为方丈忽然对石二郎招招手道:“施主便是石二郎么,老衲早有耳闻,呵呵,若不嫌这桌斋菜清淡,便与老衲同席如何?”少林寺虽不戒荤腥,这无为大师却是个例外,是以甘大伟特意为他准备了一桌斋菜。
众人见无为大师竟然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小子青眼有加,都是万分惊诧,石二郎见无为大师慈眉善目,有一股说不出的亲近感,双掌合什道:“青菜豆腐,我本喜爱,能与大师同席,幸甚,幸甚!”有人给石二郎添了位置,他坐在无为大师边上这才请教道:“请问大师尊号,在何处出家?”无为大师双掌一合,道:“阿弥陀佛,老衲少林寺无为。”
石二郎吓了一跳,他知这老僧身份极崇,没想到他竟是少林寺方丈无为大师。石二郎所知道的武林人物屈指可数,但是少林寺无为大师还是知道的,忙起身拜倒,道:“弟子有眼不识泰山,请大师恕罪!”无为大师呵呵一笑,僧袍一拢,道:“阿弥陀佛,石公子不必多礼,你我同座,只合有缘。”石二郎只觉一股柔和的力道托来,自己竟跪不下去,当下道:“得见大师,这是弟子的缘,不对,该是弟子的福份才是。”他幼时曾出家过一段时间,镜明也曾和他说过些佛法,对于无为大师他忽然有一种心底涌出的膜拜和诚服。
聊得片刻，无为大师不知道石二郎幼时曾出家参禅，对石二郎的认知不禁刮目相看，道：“阿弥陀佛,石施主对参佛有自己的见地，可喜，一个学佛之人，是能够得到三宝加持，菩萨护佑的，象施主这样，认识到参佛不是为了安平、财运、康健，是为了断除烦恼，了脱生死，像佛菩萨一样利益所有众生，石施主虽非出家之人，有这般济世之心真是难得,不知什么时候得机缘到少林寺坐坐，老衲当好好与君聊聊。”无为大师第一次见面就亲口邀石二郎去少林寺作客,这几乎是破天荒的事,甘大伟双眉紧锁,暗道:这小子若是傍上少林寺,以后再想对付他便麻烦了。
整个酒宴的气氛便有些怪异起来,众人都朝石二郎望来,他却并不介意,竟和无为大师越聊越起性。
过了片刻,甘大伟举杯站起身来,清清嗓子道:“今日甘某生辰,各位江湖朋友赏脸光临，给在下这个薄面,令甘某不胜欣喜,一杯水酒不成敬意，权当是甘某的一片心意!”他一饮而尽,又道:“这几年甘某当任以来,诸位朋友给敝帮方便,使敝帮各地的帮务有所起色,在江湖上也混出些许小名堂来,甘某都铭记在胸,无时敢忘,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敝帮以后还有大力仰仗各位的地方,还请大家鼎力支持!”
下面有人道:“甘帮主真是客气,该当是我们沾了光才是。”甘大伟满脸春guang,似乎来了兴致,他下了坐,一桌一桌敬起酒来,敬到石二郎门口时,两人目光一触,甘大伟道:“石公子风采照人,叫人好生羡慕。”石二郎一笑,讥道:“全赖甘帮主照顾,说来真要好好谢谢帮主才是。”两人酒杯一触,石二郎虽全神戒备,仍觉一股大力暗中涌来,酒杯一晃差点翻掉,幸亏无为大师在石二郎肘上扶了一把,不然这下必出丑,不禁心头一凛。
甘大伟呵呵一笑,又去向别人敬酒,他刚才和石二郎酒杯一撞,心中也有些意外,难怪邵永玄败在他手里,这小子果然有些门道,只不知他在洞庭山上到底有什么奇遇?
酒过三巡,石二郎正在盘算等下怎么搅这寿宴,忽然席间站起一浓眉壮汉,只听他高声道:“今日甘帮主寿辰,我徐朝晖有几句话要讲,兄弟的山东渤海帮这些年来经营不善,徐某可以说是惨淡度日,朝庭又施禁海,兄弟们把头拴在裤腰带上跟着在下仍是有上顿没下餐的,甘帮主治帮有方,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只要甘帮主不嫌弃,我渤海帮愿意并入江河帮,从此以后听候甘帮主调遣!”
席间顿时一阵议论,须知瘦死骆驼比马大,这渤海帮帮主徐朝晖一向眼高于顶,极少将人放在眼里,况且宁为鸡首不为牛后,他如何甘心屈居人下?这话委实教人不敢相信。甘大伟哈哈大笑,道:“徐兄抬爱,折杀甘某人了!”忽地又有人站起,道:“在下乃是浙江腾蛟帮帮主任刚,徐兄刚才所言甚是,我腾蛟帮上下也愿意追随甘帮主,一起并入江河帮!”
甘大伟一番扭捏,接着东海岛岛主詹与之等人也纷纷表态,愿意一齐并入江河帮。石二郎眉头皱起,他再不黯世务,也看出这些人分明是事先已布好的局,借这机会在武林同道面前演一出戏罢了,只是不知这甘大伟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让这些独霸一方的枭雄纷纷投靠臣服于他。看来,江河帮的势力是越来越大,眼下只怕已超过了龙族。
大家一阵热闹,甘大伟道:“天下江河湖海是一家,在下有个建议,不若从此以后结成联盟,什么长江、黄河、渤海,以后统称海天帮如何?”徐朝晖、任刚、詹与之等人纷纷叫好,有些不愿意的,为势所迫,亦不得不默认,座中不少有见识的来宾脸上均露出隐忧来,这江河帮发展势头太过迅猛,一下控制了大半重要的水路要道,一家独大并非好事,不知这甘大伟的野心到底有多大，看来今日这酒宴摆得是另有深意。
接着便是推选盟主,石二郎心道:不过是演一出闹剧罢了,除了甘大伟之外不可能还有人选。果然,徐朝晖等人竭力推崇甘大伟,他高声道:“甘大伟帮主年富力强,治帮有方,又是众望所归,除开他之外,无人可以担此大任,我看,盟主之职非他莫属!”甘大伟假惺惺地推让一番。
正在热闹,席间霍地站起一人道:“太湖帮人少地窄,一向只做门前生意,我们既不想去占别人的地盘,也不想别人干扰我们的生意,请甘帮主允许太湖帮不并入海天帮。”说话之人乃是太湖帮帮主牟玄,石二郎一眼望去,只见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汉子全无惧意地站在那里,心道:看来还是有人不服,好,有人先带头,今天有好戏看了!
在座的江河湖海帮的人物至少有一半不愿意加入什么海天帮,自在逍遥做个土皇帝多好,受人管制实是难受,只是甘大伟声威之下,谁也不敢做出头鸟来率先发难,这时见太湖帮牟玄站了出来,纷纷朝甘大伟望去,看他怎么处理。
甘大伟呵呵一笑,站了起来,走到牟玄门口道:“牟帮主这是什么话,天下江河湖海各门各派结成联盟并不是去占别人的地盘,反而是更利于大家相处。过去,为夺地盘抢占水域之事年年发生,所谓杀人一万,自损三千,拼来拼去还不是让的弟兄们跟着受累?不如江河湖海结成一家,和睦相处岂不更好?”牟玄拱手道:“话虽如此,只是在下生性闲散,不喜受人管教,尊人号令,海天帮成立我双手双脚赞成,至于加不加入,当为自愿,甘帮主总不至于强人所难罢?”甘大伟笑笑,拍拍牟玄肩膀,道:“这个自然,入不入海天帮皆由自愿!”
牟玄松了口气,他抱拳道:“多谢甘帮主。”正要坐下,甘大伟忽道凑近了身子轻声问道:“听闻贵公子得了一种怪病,只能喝稀饭汤水之类食物?”牟玄一惊,怎么这个他也知道,他将儿子看得比什么都重,瞧着他日益消瘦,请遍名医都治不好,也不知是什么怪病,正为这事揪心,当下急忙道:“甘帮主莫非有良方?”
甘大伟笑笑,道:“可惜太湖帮不愿加入海天帮,若彼此是一家,唐兄的事就是我的事,甘某或可治愈贵公子之疾,可惜啊可惜!”他丢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转身慢慢走开,牟玄额头渗出汗来,他忽然省悟,搞不好自己儿子的病正是甘大伟弄的鬼,尤其是方才那个眼神,似乎在告诫自己不要和他对抗,顿时心中又惊又怕,颤声道:“甘帮主留步,牟玄刚才忽然想通了,太湖帮自愿并入海天帮,从此后,天下湖海是一家。”甘大伟哈哈笑道:“牟帮主不必勉强。”牟玄忙道:“不是勉强,完全自愿。”他这话说得有气无力,全没了刚才的势头。
席间众人纷纷猜测,不知这牟玄怎么突然变卦了?刚才两人面对面说话,声音不大,所以没几人听见他们讲话的内容,但是见到牟玄的神情变化均知道,这海天帮不入只怕不行了。这时徐朝晖等人端起杯来齐声祝贺,甘大伟半推半就道:“既然大家看得起甘某,甘某也不能教大家失望,好,海天帮从今日开始成立,以后大伙在一条船上,有福同亨,有难同当,来,海天帮的兄弟们,我们一齐干了这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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