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二郎胸中涌起对夏婵儿的思念，眼前尽是她姣好的身影，回忆起前几日两人一起渡过的时光，不知道自己不辞而别之后，这两天过得怎么样了，那日在小船上对她说的话是不是伤透了她的心?他忧虑起来，忽然想到水月姬，在洞庭山上自己亲口答应了她，若二年后自己无恙，便娶了她，可是自己真正喜爱的是夏婵儿，这可如何是好?忽又想到了诸诗羽，二年之后自己不是也答应了给她一个了断么?这些烦恼一时困扰着他，石二郎使劲甩甩头，一时不知欢喜还是忧愁。
昏昏沉沉中，气海一动，真气自然流转，石二郎每日修炼神解大法，只要一静下来，内力便自动循环起来，奔腾不息，他自己也不知道进入一个什么阶段，反正觉得体内真力越来越充盈，似有使不完的劲道。
第二日，萧岐按大散门的规矩在屋中摆了烛火香台之类让石二郎行正式的拜师之礼，石二郎诚恳地道:"弟子拜师之前亦曾拜过别的师傅。"当下将自己在洞庭山上拜佘天珏为师之事说了，萧岐道:“这个有甚么关系，以后你老了，看中了别人的徒弟，只管抢来便是，入我门来是他的造化!”石二郎心中不敢苟同，心想别人若是不愿意总不能强逼吧，口中却连连应是，萧岐道:“从今日起，你便成为我大散门的弟子，我大散门学问杂多，行事虽散，没有太多的臭规矩，但是你必须完成每日布置的功课，完成了随你做什么都成，完不成可不许吃饭不许睡觉!至于礼法那些繁文缛节一概省去，你便直呼老夫叫萧爷爷，叫你师娘萧奶奶，什么师傅师娘的，难听死了，老夫不喜欢。”其实二老膝下无子嗣，好不容易看中个徒弟，只把石二郎当儿孙来看。
没想到萧老头这么可爱，石二郎连连点头道:“徒儿记住了!"萧岐忽然正经起来，道:"再一点都就是老夫身上这件衣服——”说到他身上这件衣服，石二郎眉头微皱，这衣服又脏又黑，不知他要干嘛。
顿了一下，萧岐道:“这件衣服是我大散门的传家宝，从今日起交到你手中，你要好生保管，一直到你觅到了传人后交与他!”他说完郑重地脱了下来叠好，交到石二郎手中。石二郎闻着上面的异味，有些反胃，道:“这传家宝真脏，为什么不洗干净?”
萧岐压低了声音道:“臭小子，不洗自有不洗的理由，这件衣服上记载了本门武学的精要，轻易不能洗它，到你内力冲破玄关，至少达到四十年功力时方可修习上面的心法，否则，百害而无一利，你记好了!到你传弟子的时候再穿上传他。我将它弄得这么脏，就是不想别人一见之下，忍不住拿来练了走火入魔，嘿嘿，再说谁也不知道本门的传家宝竟是这么件邋遢的衣服。”
石二郎道:“师傅，噢，不对，萧爷爷如此信任于我，教弟子感激不已，只是弟子不明白，萧爷爷也可以将它洗干净了涂些洗得去的颜色，弄得这么脏，穿起来不难受么?”他一时师傅和萧爷爷的称呼没改过口来，萧岐吹胡子瞪眼睛道:“你懂甚么!“他一直以为这是个绝妙的保护宝物的主意，没想到石二郎另有主张，似乎更胜过自己的方法。
待石二郎收好这件不同凡响的邋遢衣服，萧岐拿出一本册子来，道:“今天是你小子第一天入门，给你的功课十分简单，这是本兵法的书，晚上背给我听罢!”石二郎吓了一跳，道:“萧爷爷，你当我是天才啊，一天背一本书?”萧岐得意的道:“不是天才，老子也要把你调教成天才!”石二郎愁眉苦脸道:“天才，天天砍柴。”
接过书来翻了几页，石二郎见里面尽是些古文，用词冷僻生硬，如是唐诗之类倒还勉强为之，这样的文章，一天记上十页八页的已是困难，更遑论通背了，当下将书还给萧岐，道:“我今天不吃饭不睡觉得了。”萧岐不接，笑眯眯的道:“我教你个方法，你好好练习，就能做到过目不忘，甚至一目十行。”石二郎奇道:“这怎么可能?若是真的有这本事，弟子当然愿意去学!”
抚掌大笑，萧岐得意道:“这便是我大散门的绝技之一——画文妙诀!”石二郎一头雾水，问:“画文妙诀?”萧岐道:“不错，常人背书，逐字逐句去记，劳心又费力，这门功夫便是将每一页的文字当作一张图画去记下，先不求理解，只将它映在头脑里，到用时只须想着那图画复述出来便成。”他说了记忆的方法，石二郎想起自己记水月姬画的岳麓山那张小地图时，似有点相同，只是没有萧岐讲的那么有决窍，当下翻开册子来试了试，开始有些模糊，记了几次之后，竟逐渐清晰起来。萧岐见他独自沉思，自负了双手出门而去，留下石二郎一个人在那里静静看书。
开始的时候还有些困难，记了二页之后，石二郎找到了感觉，越翻越快，只过了小半天，他居然通本书都记了下来，生怕不熟，又从中间抽了几页默诵一遍，竟分毫不差，而且在心中回味一遍之后，理解也比生读快得多，对于这本书中的排兵布阵，伏击偷袭设圈套有了一个全面的了解，想起在长沙府对龙族那二仗，实在是对方轻敌冒进所致，除了布局杀伐之外，心理战也是成败的一个关键，石二郎边回味书中内容边暗忖以后该怎样对付那些追杀。他好生佩服起大散门的这门功夫来，又想到自己以前费力半天读书，却不如此刻扫几眼，暗道:我怎么没早悟到此法呢。
伸个懒腰走到屋外，石二郎心情甚好，只见山林寂寂，四周一遍幽静，忽然觉得周遭环境似有所改变，来的时候这屋子明明在一个山坡之上，怎么现在周围几乎全部是树木草丛呢，这屋子明明还是这屋子，怎么可能搬动?他正百思不得其解，萧奶奶踱了过来，道:“你是不是奇怪周围一下都变了?”石二郎点点头，唤了声萧奶奶，萧奶奶道:“以后你会学到的，这个是障眼法，不这么弄，天天有人寻上门来拜师，岂不烦人!”
醒悟过来，石二郎问道:“即然是障眼法，那天的山坡是真的还是眼前这个林子是真的?”萧奶奶道:“都是真的，又却都是假的。”石二郎愈加糊涂，道:“那弟子就不明白了，这，这倒底是怎么弄的?”萧奶奶笑道:“等你学到了自会知道，对了，你说的那个长沙夏家的妹子定是大美人罢?”
石二郎面上一红，低低应道:“不错。”他怕萧奶奶追问这些事情，自己不好作答，忙道:“萧奶奶，您那天使的身法真的玄奥，只一下就没影了一样，比萧爷爷好象还厉害!”萧奶奶好不得意，道:“这是一门轻功，叫作千幻神挪，打不过别人逃命时最管用，你奶奶叫得甜，反正早晚得便传你，不如现在奶奶便告诉你口决吧，不过，可不许随便传给别人，除了你那个夏家的妹子。”石二郎面上又红了一红。萧奶奶将口决和方法说了，石二郎默记了一遍，生怕忘记，反过来将这些文字幻化成一张图画记在心中，忽然发现了刚学的画文妙诀又有新功用，不知道萧爷爷是否也这么用过?萧奶奶又道:“你这孩子基础不错，好生练习吧。”
正在说话，忽听得有乌鸦声叫起，两人抬头看去，只见远处群鸟惊飞，不知出了什么事，萧奶奶瞧了片刻，道:“好象是丁家庄，离这还蛮远，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石二郎心道:乌鸦声叫，不是好兆头。忽然想到了水月姬，十五天已过去，她是不是安全。以水月姬的心性，十五天后她极可能还在李同淼家等自己，况且，马上要临产了，佘天珏腿脚不方便，想起那日水月姬送自己临别的眼神，心中砰然一震，眼前闪现出两人在洞庭山上相处的情形，自己怎么能只顾治伤而置她于不顾呢?
到了傍晚，萧岐检查功课，石二郎应对如流，萧岐心中甚是喜欢，这小子悟性不低，看来是有望超越自己的成就，口中却骂道:“臭小子，今天便准你吃饭睡觉。”石二郎吐了吐舌头，笑道:“名师出高徒，萧爷爷您功夫天下第一，弟子也不能给您丢脸不是?”
受此一捧，萧岐心中极是受用，脸上却作出呵叱状道:“臭小子少来这套。”他瞥了一眼老伴，忽然叹口气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唉，论武功，萧某这一生中三次大败，这天下第一么，实在是有心无力!”石二郎惊道:“三次大败?”萧岐道:“不错，老夫就给你讲讲几十年前的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武林旧事罢。”
萧奶奶道:“边吃边说罢，老头子你话匣子一开，不晓得说到什么时候算完，别等下饭菜都凉了。”萧岐呵呵道:“不错，将我那坛子花雕酒开了，老夫要讲讲我的三次大败。”
几人围着饭桌坐下，几杯酒下肚，萧岐道:“这第一次大败，是在四十五前，那时，你萧爷爷才二十七岁，刚从大散门学艺出山，正巧遇见了你萧奶奶，呵呵，老夫一见之下便动了心。”石二郎插嘴道:“原来萧爷爷第一次大败是败给了萧奶奶呀?”萧岐摇头道:“非也，不过你萧奶奶和我吵嘴从来没败过倒是真的，呵呵，这人是你萧奶奶的大师兄，名叫成正雄，他那时外号鬼剑手，你萧奶奶和他都是青城派的弟子。”
这一惊非同小可，石二郎第一次听到这鬼剑的来历，不由竖起耳朵来，萧岐道:“那个鬼剑手成正雄知道老夫和你萧奶奶相爱便找到了我，不许我以后再去见他师妹，否则便要取我性命。”石二郎道:“岂有此理，他凭什么!”萧岐道:“是啊，老夫当时也这么说，那成正雄回道:我喜欢的人，决不许旁人动她念头!”
萧奶奶叹了口气，道:“我师兄是个武学天才，别人学一年的东西，他往往个把月便会了，只是心机太深，做什么都瞒不过他，和他一起会让你觉得害怕，因为他总是可以猜到你心里想的!”萧岐道:“我那时根本不怕他，道:你是什么东西，我萧岐便是失了性命，也要和方晴晴在一起!”
心中一动，方晴晴必是萧奶奶的名字了，石二郎当下道:“萧奶奶年轻时定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女吧?”萧岐道:“嘿嘿，你萧奶奶年轻时可不光是大美女，还是--”萧奶奶捅了捅他后腰，道:“都老成这样，还提那档子事干嘛”萧岐嗬嗬怪笑几下，道:“那成正雄当时以剑术名动江湖，是青城派不世出的高手，连整个青城派的名声都没有他鬼剑成正雄的名声大，他喜欢你萧奶奶，见我并不怕他，便拔出剑来和我动手，我毫不示弱和他打起来，这一动手，才发现他剑术有多么的可怕!老夫那时已有现在一半左右的功夫，只是功力尚浅罢了，可是和他打起来，才二十几招就招架不住，胸口受了重伤，还好我跑得快，侥幸捡了条命，后来，我治好了伤，哈哈，把你萧奶奶给偷偷拐跑了!”
萧奶奶啐了一口，道:“少来，老不正经!”萧岐嘿嘿一乐，但旋即又正色道:“我和你萧奶奶偷偷跑了之后，不久，青城派突然遭到一伙武功极高却来历不明对手的攻击，青城派一夜尽墨、死伤殆尽，这便是当年轰动武林的青城惨案，之后，江湖上再也无人提起鬼剑成正雄这个名号来，只是老夫始终觉得那成正雄不会在这场灾难中丧身，以他在武功上的造诣，天下能出其左右的不会超过三人。”
噢了一声，石二郎心里暗道:萧爷爷说的这个鬼剑和我心里想的那个鬼剑不知是否为同一人?萧奶奶无限伤感道:“我师傅师叔和那些师兄妹们死得那么惨，这么多年来，我和你萧爷爷明查暗访也始终没有查到任何端倪。”
隔了片刻，萧岐道:“那鬼剑当年的剑法与你小子的前二天的剑法步伐有相似之处，但是更诡、更犀利!”石二郎点点头，萧岐酌满一杯酒一饮而尽，道:“你别以为老夫收你为徒是随性之举，须知从一个人的出手便可以看出他为人的品性，你小子出剑毫无霸气，说明你个性良善，不过，你虽然没有霸气，却又给人一种压力，似有些王气，老夫正是觉得你有这点秉性，才勉强瞧得上你。”石二郎摸摸脑袋，道:“王气、霸气、霸气、王气…”他反复念了几遍，一时不知这二者的区别，萧岐笑道:“你小子瞎念什么，王气霸气的，还王八炖脚鱼呢!”他一会正经一会不正经，石二郎倒也习惯了，问道:“这是一败，除了鬼剑之外，天下间还有哪二个人能让您一败呢?”
再酌一杯酒，萧岐带些酒意回忆道:“百年前武林中有一个赫赫有名的大魔头，此人叫作正天映。”石二郎听他不说自己的那二败反说起这正天映来，有些许奇怪，佘天珏几次提到过正天映，据说此人是当年黑道第一魔头，他心中疑问起来，这人不是死了一百多年了么，怎么现在还这么多提到他，看来这正天映实在是一代枭雄。
萧岐接着道:“这正天映可以说是空前绝后，他不但练成了西灵神功、神解大法等后人穷一辈子之力都无法练成的功夫，还独创一手大风剑，可以说是鬼泣神惊，只可惜很少有人见识过这套剑法。”说到神解大法，石二郎心中一跳，这不正是自己正在修练的功夫么?难道佘天珏和这正天映也有瓜葛吗，但是他怎么从来没有提过?
萧岐道:“正天映一生有过三个弟子，每人继承了他一门绝学，这三个传人中，有二个是汉人，另有一人却是个东瀛人。”石二郎啊了一声，道:“东瀛人就是后来的倭贼?”萧岐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倭贼是东瀛人，东瀛人未必是倭贼，这一点还是有所区分的。”石二郎道:“弟子明白，就象咱们汉人中也有强盗土匪一样。”萧岐又道:“正天映的那个东瀛弟子学了大风剑法后并不知足，一次设计用一种特别的酒将正天映灌得大醉，然后向他师傅要求授他西灵神功和神解大法，正天映虽然醉了却还是没有同意，于是那个东瀛弟子向正天映提出挑战剑术，条件是正天映以西灵神功和神解大法来做赌注。”石二郎道:“这不是以下犯上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人弟子怎可以有这般念头?”
一拍桌子，萧岐道:“话虽如此，你看那帝王家，杀父诛母谋害兄弟的比比皆是，大利当前，又有几人能保持德性?我大散门只收一个传人，也是怕兄弟阋墙，到时候为夺掌门什么的起杀伐纷争!”石二郎心神一凛，道:“弟子绝不会干出那等禽兽之事!”萧岐淡淡道:“人都会变的，你小子以后有了大本事，难道不想出人投地干一番大事业么，到了那时，你将如何对待所遇到的阻力?”石二郎想起那日夏婵儿的话来，道:“若是不能将所学报效国家、报效朝庭，弟子倒很想和心仪的女子一起隐居起来，读书著文，象萧爷爷一样快活到老。”萧岐点点头，道:“报效国家和报效朝庭不是一回事，人人都如你这般去想就好了，唉，单纯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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