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到了九月初六,洞庭帮祭猿神大会已是全城皆知,三人居然没有收到祭贴,张雄十分生气,道:“那刘五爷不是个东西,我们来岳州,连张祭贴也不发,简直不把我们当朋友嘛!不行,我非要去瞧个热闹!”石二郎道:“也许他另有苦衷呢。”张雄道:“我不管。我要看。”石二郎摇摇头道:“我可没办法。”张雄道:“嘻嘻,我有办法。”拉了林建甫便出门而去。
过了小半天,两人兴冲冲赶了回来,手里果然拿了几张祭贴,石二郎打开一看,只见名号一栏写着灵山四蛇几个字,奇道:“咦,这灵山四蛇他们不想去看了么?”张雄一脸鬼笑,道:“是啊,刚才在街上碰到他们四个,他们老大那天被宝大师扔下楼去,伤得不轻,只好急着赶回去冶疗,这祭贴么,一两银子一张卖给我们啦!”石二郎见他笑得怪怪的,心知必有隐情,却也懒得细问。
其实,这林建甫与张雄上街正撞上灵山四蛇拿了祭贴在炫耀,林建甫见那老大拄了二根拐杖走路,打定了主意跑上去道:“这位兄弟你腿脚不灵便,祭贴不若卖给我如何?”那灵山四蛇来岳州后就晦气不断,闻言大怒,拉开架势道:“你个死瘦子!没本事拿不到祭贴,居然想打我们灵山四蛇的主意,找死不成!”
张雄与林建甫就怕对方不凶,一凶便有借口了,林建甫装作害怕地嘲道:“原来你们就是黑道上赫赫有名的灵山死蛇啊,嘿嘿。”灵山四蛇听他语气不对,不由大怒,除了受伤的老大外,其余三人抽出刀剑上来便砍,那林建甫身形一晃,也不见他如何作势,竟从三人攻击的缝隙间穿过,来到那受伤老大身边,道:“借你拐杖一用!”不待他回答,一把抢过他两边拐杖闪回三人合围之中,那老大全身缠满绷带,骤然间失了依靠,重心不稳,“叭嚓”一声横扳在青石路面,这一下摔得不轻,连喊痛的力气都没有,只哼哼得几声。
三蛇见林建甫来去身法如鬼魅,远非自己所及,心中又惊又怕,怎么流年不利,来岳州才几天,尽碰些无名的高手,正在发愣,张雄掏出几两银子走上前道:“我们也不白拿你们的帖子,这点银子就当是转让费用罢,还不快去照顾你们兄弟。”林建甫道:“对了,这个拐杖也还给你们,不过,我看他好象用不上,可能找副担架来更好。”三蛇没办法,打又打不过他们,只得就范。
石二郎和林张二人相处久了,对他们的为人处事早已见怪不怪,心想:反正是在岳州,没人认识,找麻烦也不会找到自己头上,由得他们闹去。
第二天便是九月初七,石二郎起个大早,和林张二人匆匆吃罢早饭,便混在江湖人物中一起坐船往洞庭山而去。
湖面碧涛轻涌,微风徐来,站在船头,有说不出的惬意。此际,晨雾尚未散尽,那洞庭山横亘在蓝天白云之下,远远看去,象一个正在熟睡的少妇,显得分外安静和美丽。只是这份美丽中,略带了几分神秘。
天空不时有鸥鸟翔游,教人胸怀都仿佛坦荡起来,石二郎深吸一口空气,只觉诸般烦恼早已抛却脑后,道:“难怪当年范仲淹在写《岳阳楼记》时万分感慨‘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若非亲历此景,哪有此等感悟?不知陈子昂的那首‘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是否有同样心境?”林建甫伸个懒腰,对这种话题他不甚感兴趣,道:“我们石大诗人是否发了诗兴,也要来赋上一首?”
石二郎哈哈一笑,道:“拿纸笔来!”林建甫、张雄对望一眼,张雄道:“石爷爷,您饶了我们吧,”
三人向两旁望去,但见湖面有数百条大小船只,均插着洞庭帮的旗号,声势倒也浩大。石二郎暗想:这洞庭帮倒底干什么的,怎么这么大声势,居然调动得了这许多船!今天的排场,似乎在向外人炫耀什么,难不成他们除了祭神还别有用意?
船靠岸,早有洞庭帮安排引人上山,走了一段路,就见前面有一个道场,道场不太大,中间搭了个高台,大概是为法师作法所用,道场朝南一侧,放了一排座位,大概是为身份尊贵的来宾而备,四周站了不少洞庭帮帮众,个个赤着上身,身上画着各色怪符,表情肃穆之极,各执兵器,如临大敌。石二郎展目向后山望去,只见一片氤氲之气,他对神怪之说并不很信,暗想:那后山果有猿神么,这氤氲之气,是否乃是一种有毒的瘴气,叫人闻了以后昏迷或者死亡?
不知道是不是祭贴发得不多的缘故,来参加祭神的人不算太多,约摸七、八百人,比之当日在岳麓山还似乎显得略少些,这其中,不算在船上没下来那些,洞庭帮的帮众也占了三、四成。
(2)
场外放了不少凳子、椅子,两人跟着衡山剑派一起边找合适位置边环顾四周,居然见到不少熟识的面孔,有那个宝大师,江通和酒楼上见到的衡山剑派的一些人,三人找了位置坐下,石二郎朝人丛中望望,奇道:“怎么今天来参加祭祀的都是江湖中人一样,怎么也要请些商界巨贾、本地名流之类罢,要不,岂不成了武林大会?”林建甫、张雄扭头看了一圈,道:“也是,好象就我们几个是混进来的!”
三人正聊着,一队车马来至场边,车门打开,下来八人,当先身披红袍穿着盛装一人,大概就是洞庭帮帮主甘大伟,他一出现,不少人向他行礼问候,那甘大伟身后紧跟着一位六旬左右的老者,此人目光闪烁,一看便是老谋深算之辈,再后跟的六人,则大概是洞庭帮的六大护法。人丛中有人指着甘大伟身旁的老者道:“那不是好端端的刘五爷么,谁说他被人劫走啦?”
甘大伟和刘五爷在场边中间位置落座,边上数人石二郎均不认识,有人指指点点道:“甘大伟右首那人不是长江游龙帮的帮主唐宏吗,长江游龙帮在江湖上势力比洞庭帮不晓得大到哪里去了,他怎么甘作陪衬?”又有人道:“上面坐着的几个,都是大人物呢,你看,连黄河帮的老大刘一秋也来了,以前他们好象老死也不相往来的,怎么今天全凑到一起?”
只听号角声起,原来祭祀已然开始,一个披着深黄色长袍的法师在一众弟子簇拥下登上高台,但见他手舞一柄木剑,口中念念有词。
林建甫问:“他念的是什么?听也听不清。”张雄道:“他就是要你听不清才好,听得清楚了,自己的饭碗岂不会被人抢掉?”接着,拿腔拿调笑道:“他念的必然是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各路妖魔鬼怪都来现形之类的话!”
那法师边念边舞,舞姿怪异己极,众弟子匍匐在台下面不断叩首,嘴里似也跟着在默念什么,约莫过了一柱香,那法师满头大汗地放下手中木剑,一手举起前面一个烛台,一手端起一杯水来,喝了一口,扑地朝前喷去,只见一条火龙自他口里喷射出,将前面的一排火把巨烛点燃,与此同时,道场四周也纷纷亮起火光来。
张雄吓了一跳,忍不住问:“他怎么口里能喷火出来,真好玩!”有人回头望了他一眼,林建甫拉拉他衣袖,道:“别那么大惊小怪,他喝的那口水,不是烈酒就是松油之类,所以拿火一点就燃,你以往没见过这种把式么?”张雄不好意思道:“见过,没学会,再说也没做过这种道场。”林建甫道:“你想学还不容易,对我说一声就是了。”张雄道:“你会?”林建甫道:“我才不学那玩意,幼稚得很,一点都没意思。”
石二郎一直在留意场中情况,从侧面看去,那甘大伟身高大概七尺开外,年龄在三十左右,海下微须,面色白皙,看来保养颇好,和左右说话时面上始终带着微笑,显得十分亲和。
法师作法已毕,立刻有人将高台撤去,石二郎等人越来越奇怪,怎么祭了半天,还没看到上祭品?正疑惑间,只见一辆红布顶篷的马车缓缓进入道场,有人高声道:“祭猿神——开始——”顿时号角礼炮齐鸣,甘大伟等人立刻站起身来摆出一副恭迎的样子。
那马车来至道场中间停稳,有人将披在上面的整块红布慢慢往外拉去,只见车上的祭品慢慢显现出来,石二郎见下面白色的车台上铺满了各色鲜花,正觉奇怪,那红布拉到一半倏然滑下。只见这车台正中间赫然端坐着一个红衣女子!只见她低垂臻首,轻风掠过她的额头,将一头秀发慢慢吹开。
全场蓦然间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惊得张不开嘴来,那车台上坐于鲜花间的女子慢慢抬起头来,用淡淡的目光扫了一下眼前景象,又低垂下去,一张秀丽无端的脸便呈现在众人面前,虽只是那短短一瞥,已教所有人为之心碎。石二郎只觉她眉毛鼻子眼睛嘴唇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精,世俗之美绝不可拿来与她相较,顿时心跳加速,想道:人间怎可能有如此至纯而又绝色的女子,既使西子重生,貂婵在世,只怕亦不过如此。完美两个字,只有用在她身上才最贴切不过!
有风吹起,车台上碎落的花瓣也随风舞动起来,花瓣落在那女子身上、脸上,她却茫然不觉,仿佛天地万物于她心中已了无牵挂,一切皆如空明。
人群看得痴如醉,过了良久,才终于有人如梦方醒,道:“这便是传说中水月姬么?真美,呀,比传说的还美!”石二郎这才好似魂魄归位,转头一看,衡山剑派从长到幼,个个看得张口结舌,兀自未醒,心道:难道谣言竟是真的,果然要拿活人来祭神么,而且是这样美的女子?
张雄早己看得呆了,口中喃喃道:“这么美的人儿,只须她对我笑得一笑,便纵是立刻死了,也是愿意!我不是在做梦罢?你掐我一下试试!”林建甫在他手臂上死力掐了一把,张雄目光呆滞地摇摇头道:“奇怪,真的是做梦,竟一点都不疼!”林建甫正待再好好掐他一下,张雄忽然跳将起来,叫道:“哇呀!你干什么掐我!”原来他这时才觉得痛。
就在众人如痴如醉的当头,只听一声刺耳哨响,从场外蓦地杀进十人!
(3)
这十人个个穿着洞庭帮帮众的服饰,手持宝剑直冲进来,围在道场边上的帮众虽多,但是这十人勇猛异常,剑到人到,一剑穿心,根本无人可挡,瞬间身后躺下几十条尸首。他们杀破包围,直奔场中的女子而去。
一切电光火石,还未待众人反应过来,这十人便要踏入场中,那边洞庭帮帮主甘大伟却异常镇静,他身边几人霍然站起身来,正要出手,甘大伟伸手一拦,脸上泛起一片淡紫色煞气。
只听得“噗!噗!”两声,冲在最前二人只觉一脚踏空,顿时跌入陷井之中,后面八人大惊,急忙刹住身形,尚有二人未能刹住,“噗!噗!”又是两声,依惯性落入陷井,与此同时,陷井一翻,从地底站起数十人来,这些人乍一现身,手中弩箭暗器便照那剩下六人激射而去,一时暗器弩箭破空之声不绝于耳,那六人浑身是手也抵不住这么密集的暗器围攻,一个个身如刺猬,轰然倒下。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有人转身打了个哈欠再回头就觉整个场面都变了。石二郎惊得站起身来,有人把陷井中的铁架提了上来,铁架下面插着密密的利矛,跌落进去四人早己鲜血淋漓,便纵有十条命,也去了十条半。
有数个帮众提着长矛走上前去查看中暗器几人的尸首,刚翻得两下,只听一声闷哼,那倒地的六人中蓦地飞起一个人影,原来他竟是诈死倒地!只见这人浑身是血,已看不清面目,那几个帮众尚未发出声来,就被他一剑穿心,只是他已受伤极重,刺倒数人后,身子晃了两晃,余人反应过来,忙提矛上前夹击,这人虽是重伤,却动作仍快,几个起落朝一侧崖边扑去,待人追到崖边,那人毫不犹豫往崖下一跳,片刻传来轻轻的“扑通”一声,原来他竟跃入湖中。
刘五爷吩咐下去道:“叫船上的兄弟们赶快搜索湖面,这厮受伤极重,跑不了多远,务必要将他捉拿回来!剩下几人看看还有有气的没?还有,这些人如若得手,必安排了退路,检查所有船只,一条也不许放过!”有人得令去了,即刻有人验完尸首上前报告:“启禀帮主,这些人口中含有剧毒之药,剩口气的俱都服毒自尽了!”甘大伟的脸色很不好看,点点头道:“快些将这里清理干净,猿神之祭一刻也不得耽误!”
石二郎朝场中那绝美女子望去,只见她依旧低着头,对这般血腥场面恍如未觉,花瓣轻舞,落在溅了鲜血的地上,显得分外悚目。
洞庭帮的行事效率颇高,片刻之后,已将整个道场打扫清理得干干净净,如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只是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息,教人清楚的知道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
有人围着那车马插上一圈香烛,甘大伟端起了表情,在法师指引下率人上前行礼叩拜,人群此刻开始骚动,纷纷议论开来。
甘大伟行礼完毕,转过身来双手抱拳道:“各位江湖朋友,各位武林前辈,在下洞庭帮帮主甘大伟。今日又逢九月初七,年年今日,甘某和敝帮上下在此虔心参祭猿神,为我一方平安祈福。在下任帮主六年,一心只求能为民请命、造福一方,可是事与愿违,近几年,我岳州瘟疫流行,死者无数,教甘某实是寝食难安!惟请高人施法,助我一臂之力,将那万恶之根基除去,方能正本清源,还我一方水土之清静!”
石二郎心道:放屁,什么万恶之根基,纯粹借口,蛊惑人心之说。刚才他死了那么多帮里的兄弟,连眼泪也未曾掉过一滴,还说要为一方来造福,一看就是个假模假样的坏人!
甘大伟接着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无非是些神鬼之说。石二郎心中厌恶,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最后甘大伟走到那女子面前,缓缓跪下行了一礼,目中挤出几滴泪道:“月姬,一路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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