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将张昭说得哑口无言,忽然座上有一人高声问道:“如今曹丞相携精兵百万,战将千员,气势汹汹地往江夏而来,欲以平吞长江西岸各郡,不知孔明先生以为如何?”孔明回头一看,原来乃是骑都尉虞翻。
孔明道:“曹操收集袁绍蚂蚁之聚、劫获刘表乌合之众,虽然拥有百万,但是有何畏惧?”
虞翻冷笑道:“刘豫州败走当阳,无计可施而不得已奔赴夏口,先生来此求救于人,却妄言谈论无所畏惧,此话真乃是大言欺人也!”
孔明微微一笑,道:“刘豫州以数千仁义之师,如何能敌得住曹贼百万残暴之众?莽撞送死并非智谋豪杰,此时退守夏口乃是要避敌锋芒,等待时机,蓄势而发。如今江东兵精粮足,借助长江之险而令曹贼不敢小觑,其中有人却想要说服其主而屈膝投降,真是不顾天下人所耻笑。从这方面来看,刘皇叔可算得上畏惧曹操这个奸贼吗?如此来说,刘豫州才是天下称颂的英雄豪杰!”虞翻满脸通红,不能出言再对。
此时,座间有一人起身问道:“孔明是想要仿效张仪、苏秦当年的行径,来此游说东吴抗曹吗?”孔明冷眼侧目一看,立身之人乃是主记步骘。
孔明跟着起身道:“步子山以为苏秦、张仪二人只是两位辩士,却不知那二人也是真的英雄豪杰。苏秦游说列国,提出联合六国而抗秦,此后他身佩六国相印,致使秦国十五年不敢出兵函谷关;秦惠王使用张仪之计,力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立下旷世大功,此二人皆有匡扶它国之谋,并非畏强凌弱、惧刀避剑之人可比。江东有人听到曹操发来虚张声势的檄文,便想要说服其主而投降,这样的人有资格嘲笑苏秦、张仪吗?”步骘垂头丧气,默然无语。
突然,又有一人在座下问道:“不知孔明先生以为曹丞相是何种人?”孔明回视其人,原来乃是主簿吾粲。
孔明答道:“曹操名为丞相,实为汉贼,这还有什么值得探讨的吗?”
吾粲摇头晃脑道:“先生所言谬矣!汉朝传至今日,天数将要到达终点。如今曹丞相击败袁绍、扫平吕布、剿除袁术、平定辽东,天下尽人皆知曹操已经拥有幽州、并州、冀州、青州、兖州、豫州、司隶以及徐州大部分土地,并且当地百姓极为拥护。如今又接受荆襄九郡归降,刘豫州不愿应从天命,强行与曹操抗争,众人所见,无异于以卵击石,岂能不是一败涂地?”
孔明厉声喝道:“吾孔休为何出此无父无君之言?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以忠贞守孝为立身之本。孔休先生虽然辅佐吴侯,以理仍是汉朝臣子,既然朝中出现想要篡逆皇位的奸贼,天下人就应当群起而共戮,这是为臣之道也。曹操家族世代叨食汉禄,却不思报效朝廷,反而心怀篡逆之意,天下神人共怒!先生以汉室天命将要归其所有,真乃是无父无君之人!座下都是高明之士,跟你没有什么共同语言,请不要再讲话了!”吾粲满面羞愧,举袖遮面。
过了片刻,座上一人朗声道:“曹操在许都虽然挟持天子,以诏书号令诸侯,此乃目中无君之行为,但是他毕竟是汉朝开国第二任相国曹参之后。可是刘豫州呢?虽然听说其乃是中山靖王之后,孝景帝阁下玄孙,但是无从稽考。大家所看到的刘玄德,只不过是一个织席贩屦之夫罢了。这样的身份用什么来与曹操抗衡呢?”孔明急视其人,原来乃是东吴首屈一指的天才少年,奏曹掾陆绩。
孔明哑然失笑道:“哎呀!这不是当年在袁术座间怀揣橘子的陆公纪吗?”陆绩闻言,满脸通红。
原来陆绩的父亲陆康昔日与袁术甚是交好。有一次,陆康携带时年六岁的陆绩拜访袁术,袁术非常高兴,于是令人呈上刚刚摘下的柑橘,用以款待二人。陆绩吃了一个之后,趁人不注意,便偷偷地将三个柑橘放入怀中。不想临行之时,陆绩怀中的橘子滚落到了地上。袁术十分差异,便冷笑道:“陆郎来此做客,莫非因为柑橘好吃,还要带走几个不成?”而陆绩不慌不忙道:“因为母亲喜欢吃柑橘,所以想带回去几个送给母亲尝一尝。刚才两位长辈正在说话,晚辈不便出言打扰!”袁术大为惊讶,连忙对陆康道:“此子小小年纪便知道孝敬父母、懂得礼节,将来一定能够取得很高的成就。”
可是此时孔明提起往事,无疑是在暗讽陆绩昔日偷盗的行径。孔明见陆绩满面羞色,接着又道:“公纪不明其中道理,请听我一言。曹操既然是曹参相国之后,便应当世代都是汉朝的臣子。如今他依靠自己的军事实力而在朝廷专权肆虐,欺凌天子,这不仅是目无国君,更是蔑视祖辈。曹操现在不但是国家的乱臣,也是曹氏家族的逆贼。刘豫州乃是堂堂汉室之胄,当今天子按照族谱而赐爵,称其为皇叔,天下谁人不晓?高祖皇帝出身于泗水亭长,而后终于夺取天下;刘皇叔身为织席贩屦之人,又有什么让人感觉耻辱的呢?哦!对了,公纪尚未成年,不足以与高士共语!”陆绩此时如何能再有言语与孔明对答,于是坐下那里默不作声。
座下有人见陆绩被孔明数落一番,急忙起身道:“孔明先生所说的这些话让人听了都是强词夺理,根本就不是正统大论。且先不说这些军国大事,在下想要请教孔明精通哪个经典?”孔明循声望去,却是从事中郎严畯。
孔明朗声道:“寻章摘句这样的本事,只是世间迂腐书儒所有的微薄能力,像这样的人才,如何能够安邦定国?伊尹乃是奴隶出身,姜尚出道前不过是个垂钓者,高祖皇帝开国功臣张良、陈平,光武大帝麾下将领邓禹、耿弇,皆有匡扶国家之能,安定天下之才,也没听说他们平生治何经典。难道这些人便应当仿效那些腐儒书生,整日只是沉浸在笔墨纸砚当中,然后在背后乱加评论,蓄意诽谤他人,舞弄玄虚,玩耍文字吗?”严畯顿时低头丧气而不能应对。
忽然座下一人高声道:“孔明在此原来只是喜好辩论,其实胸中未必能有真才实学,只能说而不会做,恐怕这才正是让天下读书人所耻笑的。”孔明回头一看,说话那人原来乃是征虏中郎将吕范。
孔明心想:“此人跟随孙策、孙权南征北战,立过不小战功,当用正理对答。”于是朗声道:“读书人有君子和小人之分。作为君子的读书人,忠于天子,热爱国家,坚守正义,憎恨邪恶,务必要使自己的恩德赋予当世,可得名垂青史而传于后世。若是作为小人的读书人,平日里只是钻研雕虫小技,专门研习笔墨文章,以年少时吟诗作对为乐,等到头发花白之时还在钻研经籍。其笔下纵然有千言万语,可是胸中却没有能力规划政治大事。辞赋家杨雄素来以做文章而闻名于世,宣召入宫后却又屈身于王莽身边任为大夫,最终落得自坠楼阁而亡,这便是我们所说的小人之儒。即便是他每日都能够吟诗作赋上万句,可是到头来又有什么用呢?”说到这里,孔明转过头对吕范道:“子衡先生认为亮所说的这番言论,可有不对之处?”吕范暗暗摇头,闭目不语。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闯入一人,高声喝道:“诸葛孔明乃当世之奇才,各位公卿却以唇舌相难,这是东吴迎接客人的礼节吗?如今曹操大军压境,不在此时谈论如何御敌,反而各自尽逞口舌之辩,白白耗费大好时辰。”众人一看,原来乃是丹阳都尉、兼任三军督粮官黄盖。座下众位谋士都敬重黄盖三朝元老,谁敢再起身来与孔明争辩。
黄盖先与孔明互相施礼,然后方才道:“我听说用语言从中获利,倒不如以沉默取胜。孔明先生定然深知其中道理,既然在此多说无益,何不将宝贵的言论与我主共同商议?”
孔明笑道:“诸位臣公不明就里,为难之处向亮提出询问,不容我不耐心回答。”随即再向众人作揖施礼,道:“既然黄老将军相请入拜吴侯,在下失陪了!”说罢,孔明与鲁肃跟着黄盖出了府衙。东吴众多谋士看到孔明潇洒离去,都觉得自己面上无光,再想军国大事,不免开始议论纷纷。
却说黄盖和鲁肃带着孔明转入中门,迎面正好遇到诸葛瑾,孔明连忙上前与兄长施礼。诸葛瑾道:“贤弟既然已经到了江东,为何不来与我相见呢?”
孔明道:“小弟现在既然已经辅佐刘豫州,便理应先公后私。此间公事尚未完毕,小弟不敢言及私事。失礼之处,还望兄长能够见谅。”
诸葛瑾点了点头,道:“贤弟快去见过吴侯,然后你我再来叙话。”说罢,飘然而去。
三人来到堂前,鲁肃再次对孔明道:“适才鲁肃叮嘱先生的话,请不要出现差错。”孔明微笑应诺。黄盖进去传报之后,鲁肃引着孔明来到堂内,孙权连忙下阶相迎,施礼极为恭敬。孔明首先传达玄德问候之意,然后双方互相寒暄数句,此刻东吴的文武大臣纷纷入堂,孙权赐孔明于客座。众多文武分别立于堂内两侧,鲁肃只怕孔明有变,于是立于孔明之侧,看他如何讲话。
孔明此时方才仔细观察孙权,只见他身材高大,碧眼紫髯,相貌异于常人,于是心中暗想:“此人仪表不俗,看来只可智激,不可说服。待他相问曹操之事,我便用言语相激,方可成事。”
侍从呈上清茶,众人茶罢,孙权朗声道:“多次听鲁子敬谈起孔明先生的大才,今日有幸在此相见,敢请先生赐予有益的教诲。”
孔明道:“亮并无真才实学,只恐有辱吴侯明问。”
孙权微笑道:“先生过谦了!听说足下新近在新野县辅佐刘豫州,此后与曹操交战数次,料想必然探明了曹操大军的虚实。”
孔明道:“刘豫州兵微将寡,更兼新野县城小无粮,如何能与曹操相对峙。”
孙权道:“刘豫州虽然不能与曹操对峙,却一定知晓曹操此时拥有军马多少?”
孔明道:“以亮估算,马、步、水军,三军总计约有一百余万。”鲁肃心中大急,连忙与孔明使眼色,孔明却视而不见。
孙权心中微微吃了一惊,然后看着孔明的表情,疑惑道:“先生此言莫非有诈?”
孔明道:“吴侯相问,亮岂敢有诈言?曹操在兖州东征吕布时期,便已经拥有青州军二十万;击败袁绍,平吞并州、幽州、冀州、青州四地之后,又得五六十万;再于司隶、兖州、豫州、徐州各处新进招募兵士又得三四十万;如今刚刚收降荆州之军二三十万:以此计算,保守估计可达一百五十万。亮以百万回答吴侯,是怕惊动了江东众位。”鲁肃在孔明身后,闻声色变,急忙偷偷地用手碰了碰孔明,可是孔明无动于衷,理也不理。
孙权暗暗吐了一口气,道:“曹操麾下战将能有几人?”
孔明道:“足智多谋之高士,能征善战之勇将,只怕不下两千人吧!”
孙权不动神色,又问道:“如今曹操收服了荆襄九郡,还会再有远谋吗?”
孔明笑道:“曹操在邺城建设玄武池训练水军,而后开始广造战船。此番三军望东而来,单取刘皇叔需要上百万大军吗?其意图江东的目的是很明显的!”
孙权道:“既然曹操有吞并江东之意,那么我东吴到底与他,战是不战?请足下为我下个决策,如何?”
孔明看了看众位谋士,心念一动,道:“亮心中有良言相告,只是担心将军不肯听从。”
孙权喜道:“先生但说无妨,愿听高士之论。”
孔明微笑道:“近年来,天下大乱,宇内纷争,各路诸侯并起,所以才有将军称霸江东之势。刘豫州收集汉南之众,想要与曹贼并驾争先,目的实为匡扶汉室。可是如今曹操已经扫除了后方忧患,近日又平定荆州,如此威震海内,便是天下英雄有心与其相争而却无用武之地。这便是我主刘豫州避敌锋芒,遁逃于此的原因。所以请将军量力而行,如果能够以江东的实力与曹操相抗衡,就要及早做出决断;若是没有能力御敌,那就不如应从众位谋士之论,出城送上印绶,向北称臣即可。”
孙权听过这些话,低头思索,没有说话。
孔明又道:“如果将军假托投降之名,心中却怀有二心,那么后果肯定是不能想象的。将军应当知道董承等人密谋曹操之事。”
孙权听到这话,立刻问道:“既然如此,按照先生所言,刘豫州为何不投降曹操?”
孔明哈哈大笑,道:“昔日的田横乃是齐国的贵族,起义反叛秦国。高祖皇帝统一天下之后,田横却不肯向汉称臣,最终自刎谢世,此乃守义不辱的真丈夫。刘豫州乃是汉室之胄,英雄仁德之名传遍天下,军民无不仰慕拜服。虽然不能侍奉在皇帝身边乃是天意,但怎么可以因为势力弱小就让自己屈服于贼人呢?”孙权听到这里,不禁地脸色大变,心中暗骂孔明数句之后,拂袖而起,转身退入后堂。堂内众多文武大臣都笑孔明使用如此说辞,安能起到效果,于是各自含笑而去。此刻便是黄盖也弄得一头雾水,站在那里看了看鲁肃,然后仰天长叹而出。
待众人散去之后,鲁肃责怪孔明道:“先生这般说话,怎么把我的嘱咐都忘了?幸亏我主宽洪大度,没有当场发作。先生的这番话,藐视我主已经到了顶点。”
孔明仰天笑道:“吴侯如此不能容物吗?亮心中自有破曹之计,吴侯不来问我,亮又如何能够贸然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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