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天还未开口,却听到大夫人笑着说道:“老爷,中秋可是团圆佳节,云天回来也是合情合理,最要紧的是母亲高兴。”
“红云说的是,人老了,就格外盼望着团圆,我这孙子若不回来,今儿的中秋缺了这一个,我这心里头也是不好受的。”老夫人拉过孙儿的手,看来看去,总也看不够似的。
大夫人抚了抚裙摆,脸上带着一抹慈祥的笑,坐回到位置上的时候,眼中却划过一抹怨毒。好端端的,他怎么就回来了?!大夫人心里一阵气恼不已,这纪云天可谓是她心头上的一根尖刺,硬生生在她心上插了十几年!宋婉那个狐媚子,不但在纪府做了平妻,还为纪家生了纪云天这个长孙。虽说这些年明里暗里她给她们母子吃了不少暗亏,却终究碍于纪云天长孙的身份,不敢对他做些过分之事。大夫人强压下心头的那丝不快,决意不再理会这一小插曲,反正今天她最想要做的,也不是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落玉适时笑着说道:“老夫人这么高兴,可就没白费我们小姐一番孝心了。”
纪芙茵神色天真,甜笑着看向祖母,“芙茵年纪小,想要让祖母开心,却想不出该做什么才好,只能想办法缠磨着大哥回家陪祖母过节,让这个能干的大哥来替我哄祖母开心啦。”
这几句孩子气的话,却逗得老夫人喜笑颜开,嗔怪地看向纪芙茵,话语里却是对孙儿满满的宠溺,“咱们芙儿平日看着是个呆的,想不到也会精灵一回。说是为了祖母,这府里谁不知你们兄妹感情最好?来,今日是家宴,咱们不讲那些个规矩,来同你大哥坐在一处吧。”
“谢祖母!”纪芙茵笑嘻嘻地跳下凳子,同纪妃茵换了位置,眼角余光瞥见大夫人一瞬间铁青的脸孔,心里隐隐一阵舒畅。上辈子,她吃的暗亏够多了,这辈子也该轮到她来把那些不痛快一一还回去了。做一个日日胸口发闷的善人,不如主动做一个给别人处处添堵,自己却活的自在的痛快人!
看到纪芙茵坐在老夫人身旁,说话时那种格外亲昵的氛围,三小姐纪巧茵握住银筷的手微微用了力,一张清秀的小脸上明显划过一抹忿恨不甘。对面的四小姐纪灵音却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神色平静地夹菜,时而同身旁的生母翠姨娘小声交谈几句。
差两刻便到亥时的时候,跟在祖母身旁伺候的湘莲低低地提醒了几句老夫人。老夫人点点头,搁下手中的白玉茶盏,看向纪夫人,“快到亥时了,赏月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么?”
“宋姑姑方才就去准备了,这会约莫已经妥帖了。”纪夫人回道。
于是,一行人便又搀扶着老夫人来到赏月的地方,一张玉石八仙桌早已经摆在那里,上面摆满了各色瓜果点心,月饼自然也是少不了的。为了准备今夜的赏月,花匠早早地便将牡丹培育在了温室中,以暖气熏开花朵,热热闹闹地摆了满园,月华柔和地洒下,落在花瓣上,有种朦朦胧胧的仙气之感。
众人按照方才的位置坐下,各色瓜果分盛在白瓷盘里,放在各人面前,唯独纪夫人的眼前多了一碟梅子。纪府里头,唯一爱吃梅子的人,就只有纪夫人一人。
纪芙茵收在袖中的拳头紧紧攥了起来,大家方才饮的是都是一般的酒水,而母亲却独独爱饮祖父从西域带回来的葡萄酒,大夫人的杀机,总算在今儿露出来了……“咦,这梅子可真好看,黄澄澄的,又大又圆。”纪芙茵盯着母亲眼前那一叠梅子,赞叹道。
纪云天拿了一个在她眼前晃了晃,“好看是好看,味道却是极酸的,我可是记得你小时候吃梅子还被酸到哭过鼻子。”
“大哥真坏,就记得人家丢脸的事情。”纪芙茵小脸一沉,闹着玩似的将纪云天手里的梅子夺了下来,“你要跟我道歉才行,不然,我就让祖母打你板子。”
“好,大哥跟你赔不是,总行了吧?”纪云天宠溺地看着她。
纪芙茵却摇摇头,“不行,除非……让我咬一口你手里的梅子!”
抓住那梅子,纪芙茵一口咬了下去,顿时酸到小脸都皱了起来,却还是紧紧地攥着那梅子不打算放下。
老夫人笑呵呵地看着孙儿孙女玩闹,然而,就在这个其乐融融的时候,纪芙茵却动作一僵,手中的梅子吧嗒落到了地上,咕噜噜滚了出去,沾了满身的尘土。
最先察觉到不对的是纪云天,还不等他开口发问,只见纪芙茵一张小脸变得煞白,左手用力捂住心口,右手颤抖着指向那盘梅子,颤巍巍的声音分外虚弱,“有、有毒……”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纪芙茵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双目紧闭,身子瘫软了下去。纪云天连忙一把搀住妹妹,神色焦急,“大夫,快去找大夫!”
看到二孙女口吐鲜血不省人事,老夫人身子晃了晃,险些也晕倒过去,纪夫人连忙拍打着,好容易才见老夫人缓过气来。
看小姐面色惨白,唇角还挂着一抹刺目鲜血,青梅的眼睛惊恐地瞪大着,她想起了小姐之前问过她的话,一双眼睛下意识地看向大夫人,正要发出声响,却被落玉用目光拦了下来。
“小姐说,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从青梅身旁擦肩而过的时候,落玉极轻地道出了这句话。
卧房内,大夫搭上纪芙茵的脉搏,神情严谨无比。老夫人等人则焦急地等在一旁,几乎要将这房间被站满。
“二小姐,并没有中毒的迹象。”良久,大夫才摇摇头,疑惑地说道。
“不可能!”纪夫人红着眼圈,焦急道,“芙儿她明明就是突然脸色发白口吐鲜血,没有中毒怎会是这样?”
“这……可在下的确看不出二小姐有任何中毒迹象来,敢问二小姐吐血之前,可有吃过什么东西?”
“梅子,是梅子!”纪云天眉心紧锁,“她咬了一口梅子,然后就吐血晕了过去!”
老夫人的龙头拐杖重重地拄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响声,一双历经沧桑的眼睛中,透漏出一种摄人的威严目光,“把碰过这梅子的人,都给我带过来!”不多会儿,就有两个丫鬟被带了过来,得知事情后直呼冤枉,大夫人也硬着头皮站了出来,“老夫人,这梅子是我见妹妹爱吃,所以买来的,个个都是好的,从买来到端上桌,也都是我盯着的,绝对没有被人下毒的可能。”
“是啊祖母。”纪妃茵也走上前,搀住老夫人,“大夫刚才也说,二妹妹的体内查不出什么中毒的迹象,会不会是……二妹妹生了什么急病?”
落玉见状,含着眼泪跪了下来,将包着梅子的帕子托在手中,“老夫人明鉴,小姐的身体向来都是健健康康的,断断没有突然生病的可能,奴婢方才将小姐咬过的梅子包了回来,请老夫人明察!”
帕子一掀开,大夫人的眼角顿时抽搐了一下,那梅子显然……被人动过手脚了!
有人沿着纪芙茵咬过的一处,将果肉抠了一块下来,将里面的果核露了出来。一看到那果核,大夫立即咦了一声,皱起了眉头,“这邪性东西,怎的会出现在这里?二小姐就是吃了这个,之后才吐血的么?之前二小姐是否还饮过葡萄酒?”
“不错,先前听芙茵说过,她中午为了暖身子的确喝了一杯葡萄酒。大夫方才说这东西邪性,莫非它不是梅子?”纪云天问道。
“这哪里是梅子,这分明就是蛇梅果,生在老坟头上的果子,怎么可能不邪性?”
“这玩意单吃还好,若是遇到葡萄酒,那就是置人于死地的毒药。”
“这果子现在已经罕见的很了,想不到居然会被人当作了梅子,怪不得一点毒性也验不出。”大夫摇摇头,飞快地写了张方子,交给一旁侯着的家仆,“幸好发现的及时,还来得及。若是再拖出三五个时辰,到时就算华佗再世也难医。”
听到大夫一番话,众人齐刷刷变了脸色,纪夫人尤其后怕,一连念着阿弥陀佛。
“这蛇梅果,是你买来的?”老夫人的声音沉了沉,看向大夫人的目光中有一丝不敢置信,“你怎的会不小心买来这个?!”
大夫人心头一颤,慌忙跪下,“母亲,红云真的不知道呀!”
就在这时,药已经熬好了,青梅端着药,同另个丫鬟一起为纪芙茵灌了下去。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双目紧闭的纪芙茵,猛地咳嗽了几声,神色憔悴地缓缓撑开了眼睛,她目光疲惫地扫视了一圈众人,虚弱道:“娘……祖母……我这是……怎么了?”
“快别说话,好好歇着,大夫说你吃错了东西,中了毒混在韩国的日子最新章节。”纪夫人心疼万分地替女儿盖好被子。
纪芙茵的目光落在老夫人的身侧,“娘,大娘为何会跪在地上?”
“二妹妹快别说话了,先好好歇息吧。”纪妃茵眼圈有些泛红,叹息道,“娘受了奸商蒙骗,把毒果子当成梅子买了回来,不曾想竟会害了二妹妹。”
“芙儿,我若知道这果子有毒,怎么会买回来呢?!”大夫人满脸焦急无措,像是受了莫大的冤屈,“买之前,我自个儿还尝过一个,哪曾想到这东西竟会是有毒的!”
“那不就是梅子么?”纪芙茵茫然地眨眨眼睛,听大夫重复了一遍那蛇梅果的毒性及来历后,立即露出一个纯真而宽容的微笑。她恳求地看向老夫人,“祖母,莫要让大娘跪着了,今日芙茵中毒,绝不会是大娘故意所为的。”其实就算她不这么说,纪家人也都没有将怀疑的矛头对准大夫人,一个温柔得体,处处退让的主母,怎么可能突然下毒毒害纪府平妻所出的女儿呢?
这时,只听纪芙茵又道:“大娘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身,从小娇养的小姐,哪里会分得清这深山老林里的东西,祖母,您就不要责怪大娘了吧。”此言一出,原本对大夫人还并无几分怀疑神色的老夫人,眼中猛然划过一抹寒意,纪云豪同夫人的脸色也变得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咳了几声,纪芙茵的脸上透出浓浓的疲惫,“娘,我好困……”
“睡吧,我的芙儿,娘今天就在这里守着你。”纪夫人秀眉微蹙,心疼地轻轻拍打着女儿的手,不多会,纪芙茵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起来,像是睡熟了。
老夫人担忧地看向大夫,大夫却摆了摆手,“老夫人不必担心,吃了这药就是容易困乏,二小姐现在能睡着是好事。”
听了这话,老夫人脸色这才缓和了不少,命人领着大夫下去领了银子,威严的目光在房内逡视了一周,她沉声道:“折腾了半宿,也都乏了,你们都回去吧。云豪,婉儿,你们夫妻两个先不着急走,红云你也留下。”
闻言,正要走出去的纪妃茵,脚步一顿,唇角蠕动了几下,还是离开了房间。
众人一离开,老夫人的神情立即冷峻了几分,手中的暖玉佛珠撞在一处,发出清脆的响声,“红云,你这些日子许是太过劳累了,往后就先清闲一段时间吧。”老夫人叹息一声,“打今儿起,府里的事儿就先由婉儿一个人来管半个月,让你把心静一静吧。你说呢?”
最后那句询问,是问儿子纪云豪的,纪云豪向来不曾违背过母亲的意思,随即便握住夫人的手,目光中带了几分怜惜,“日后,还需夫人多多劳累了。”
面对丈夫暖意目光,纪夫人脸上的笑意却淡漠了几分,不着痕迹地从丈夫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母亲,婉儿不过只是平妻,姐姐仍在,断断没有平妻掌家一说。”
大夫人掌心一片冰凉,眼睑一垂,几滴清泪滑落,款款跪了下来,竭力隐忍着啜泣的声响,“妹妹,这次虽说是我无心之过,可芙儿终究是因我而受伤,在芙儿康健之前,我愿一心跪于佛堂为芙儿祈福,求妹妹替我掌家一段时日吧!”
老夫人点点头,“还算是个懂事的,不枉我心疼你一场。婉儿,红云既已这样说了,你就莫要再推辞了。”
纪夫人只得点头受了,眼底那一抹抵触却有着万般不情愿。
待老夫人等人离开之后,躺在床上的纪芙茵睁开眼睛,神情之间一丝憔悴也无,守在床边的落玉忙端了盏浓浓的香茶,“小姐,快漱漱口吧。”
“不妨事,早就吐干净了。”虽是这样说,纪芙茵还是捧过茶来狠狠漱了漱口,鸡血含在嘴里的味道可不怎么好。
落玉有些忿忿道:“小姐,怎么老夫人并没有狠狠处罚大夫人?小姐今天可是差点把命都搭上。”
青梅也悻悻道:“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还当跟那两位姨娘比起来,大夫人是个又善良又温柔的,原来竟是这般的……”
“知道了就好。”纪芙茵淡淡地扫了二人一眼,“知道了,往后就提起十二分精神来,面上不能表露出什么,却也绝不能再上了人家的当。”
落玉与青梅二人齐齐应了,青梅却又疑惑道:“小姐,奴婢还有一事不明,今儿这件事,根本没有证据指明是大夫人故意弄来了有毒的果子,为什么老夫人却会……?”
“祖母做出的决定,大概也就只有祖母自己清楚了。”纪芙茵笑了笑。
大夫人虽说名义上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童年时期却是在乡下的庄子里长大的,老夫人同纪云豪都是清楚这经历的。真正的闺阁小姐可能不识得那蛇梅果,可在庄子里长大的孩子,却不可能在“亲口尝过一个”之后,还认不出那是什么。大夫人那句竭力为自己证明清白的话,也恰恰证明了她此事绝非无心。这件事,她也是在入宫之前不久,跟爹爹交谈时,无意中听他提起的。
只是,为什么娘看起来好像很不情愿接受家中权利一般?方才那个细微的动作她也看在了眼里,娘为何对爹爹会有抵触呢?纪芙茵那两弯柳眉禁不住微微皱了起来,难道说,自己还有什么不知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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