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纪芙茵的住处,大夫人满肚子的憋屈。
明明计划的一点都不差的,那蛇梅果怎么就从夫人的面前跑到了大少爷的眼前?又怎么会被从来不反击的纪芙茵咬了一口?!
她今日的计划明明就是完美,先是大度地让平妻来一手操办中秋家宴,为后来的自己洗脱嫌疑。再是神不知鬼不觉令宋婉吃下蛇梅果,等到毒发时,也已经是家宴散了的时候了,就算到时候追究起来,证据早就一干二净了,可偏偏就出了岔子!偏偏就被那狐媚子的女儿咬了一口,偏偏就立即毒发了!
回到房里,纪妃茵焦急地迎了上来,“娘,怎么样,祖母她有没有责罚你?”
“没有,又没什么证据,如何能责罚我?”但老夫人给她的,却是比责罚还要令人感到羞辱!大夫人咬牙切齿,满脸不忿,似乎同前一刻那个目光柔和面慈心善的那个大夫人完全不是同一人。她怨毒的目光扫在房间一角,被她盯住的婢女身子禁不住开始发抖了起来。大夫人快步走过去,在婢女珠儿的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没用的东西,我是怎么交待你们的?!”
珠儿吃了一巴掌,痛得泪水盈盈,却不敢哭出来,委屈地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团东西,展开,里面包的是一只被人咬了一口的梅子,“二小姐咬过的梅子,奴婢捡起来了呀……”珠儿委屈的很,先前大夫人交待她,今日若有人吃了这梅子吐血,必定要让自己趁乱将那咬了一口的梅子藏起来,再用原本藏在袖子里的梅子丢在原处,她明明就藏好了,怎的还是挨了打?
拈起那梅子看了看,纪妃茵用长长地指甲刮掉残余在果核上的肉,顿时惊讶道:“这不是蛇梅果!“
大夫人大惊,再细细回想了一下今日所发生之事,脸色逐渐阴沉了下去。纪妃茵也明白了过来,她们今日是被人给算计了。
“莫非,是有人走漏了风声?”纪妃茵杏眼一转,扫过面如土色的珠儿,随即摇摇头,珠儿是自小便服侍刘姨娘的,虽说木讷了些,出卖她们却绝无可能。
头一回吃了这么大的暗亏,大夫人有些气急败坏,“若不是有人走漏了消息,难不成是那对愚笨母女突然开了窍?若她们两个会有这等心思,也不会等到今天才有所表露了。”
纪妃茵沉吟片刻,冷冷道:“她们没有这心思,不代表别人没有。今天你可记得,拿出那枚被咬了一口的蛇梅果的人,是芙茵身边那个叫落玉的婢女。”
“我平日就觉得那丫鬟心思重,不是个好对付的,这次的事情说不定就是她!上次我们推芙茵落水的事情就险些被她戳穿,娘,我们该怎么办?”
“一个丫鬟而已,成不了什么气候,找个时间随便寻个什么由头打发了出去就好。当下要紧的,是怎么对付那对母女!”大夫人问道,“老夫人寿辰,你可都准备好了?”
纪妃茵点点头,看向大夫人的目光中,有一抹心照不宣的得意冷笑,“娘你只管放心,我们暂且让她们得意会儿,过阵子,那对惹人烦的狐媚子母女就再也没有猖狂的机会了!”
次日醒来,纪芙茵眨了眨眼睛,“娘?”
“醒了?再多睡一会吧,娘就在这陪着你。”纪夫人的手很是温暖,轻轻地抚在女儿的脸上。
真的是娘,纪芙茵忙坐了起来,嗔怪道:“娘在这坐了多久,怎的不叫醒女儿?”
“你昨儿刚刚……娘现在哪舍得早早把你叫醒。”一想起女儿昨晚口吐鲜血的模样,纪夫人的心中就一阵后怕,嘴唇动了动,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看到纪夫人这样子,纪芙茵的心中立即便明白了几分,声音悄悄低了下去,“昨日的事情是大夫人所为,娘是知道的吧?”
纪夫人的目光晃了晃,神情黯了下去,良久,一抹苦笑挂上嘴角,“芙儿,是娘对不起你……”
“娘!”纪芙茵心疼地轻唤一声,用衣袖揩去纪夫人眼角的泪。这么多年了,没有人比她更懂娘心里头的苦,娘虽挂了个平妻的名头,可在这府里的日子过的还不如那两位姨娘。尤其是同爹爹之间,更是名存实亡,可她看得出来,尽管这么多年娘都不肯亲近爹,爹对娘之间,却仍是有感情的……
”娘何曾有过对不起芙儿的时候?这些年芙儿吃的用的,都是娘用了外公家的补贴,芙儿都知道。”纪芙茵靠在纪夫人的肩膀上,“娘一直教芙儿,能忍便忍,芙儿此前也不觉得大娘同姐姐有何恶毒,可昨天那梅子……却是直冲着我们母女的命而来啊,娘!”
“娘知道,都是娘不好,所以才差点害了我的芙儿。”纪夫人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决绝,“我这便去同你祖母说道这件事,她什么都可以从我的手中抢走,只有你同你大哥,娘是绝对不会再让她任意妄为了的!”
纪芙茵心头一松,还好,娘还没有真的自暴自弃到连她和大哥的性命都不顾的地步。只要一个人的心里还有想要守护的存在,激发出她的斗志便不难了。只是母亲终究做了一辈子天真软弱的闺阁小姐,就连同娘家诉苦都不会,现如今需得自己处处提点着母亲,母女连心,配合得力,才能一举扳倒大夫人!
“娘,此事女儿却认为不可如此莽撞。”纪芙茵安抚纪夫人道,“就算娘现在去同祖母和爹说了,谁会相信一件没有证据的事情?”
“芙儿的意思是……?”
“娘,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只要大夫人还是嫡妻一天,我们母女就不要妄想安稳的日子。”
“若娘不想要再看到我或大哥再次性命垂危,便要想法子扳倒大夫人,到那是,娘便是纪府无二主母,我们才可不必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纪夫人望着女儿的目光有些惊愕,自己的女儿自己最了解。以往总是傻呵呵的吃了不少纪妃茵给的哑巴亏,连点记性都不长的,怎么现如今却好似……完全换了一个人?”
“不止说的头头是道,目光中那种计谋与决断,是以前的芙儿从未有过的,愣了愣,纪夫人才忙道:“芙儿,不可乱说……”
“我没有乱说,娘,这么多年了,天天同爹爹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像是陌路人一般……娘,你有没有算过,爹爹有多久没有来看过我们母女了?”纪芙茵柳眉微蹙,一汪隐忍的泪水在眼眶中团团打转,“爹爹不来,何曾知道芙儿暗处受的苦?若不是有外公接济,芙儿这些年吃的用的怕是连路旁乞丐都不如吧!”
“芙儿,大夫人她只是、只是……”只是了半天,饶是早早便已经决定要如此黯然隐忍过一世的纪夫人,也实在没了言语。是啊,自己可以忍耐没有丈夫,可女儿呢?刘红云的女儿就可以天天在丈夫面前撒娇,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而自己的女儿却连同爹爹亲近一次都难,甚至要靠着外公家的接济才能令脸面上好看一些。自己这些年的隐忍又换来了什么呢?换来的是一颗毒果子,险些要了自己女儿的一条命!
面对如此心狠手辣的女人,自己的隐忍……真的还有必要么?
只是……纪夫人的目光中划过一抹疼痛,她不想要求助自己的丈夫,当年从他背叛自己的那一刻起,她便对他寒了心……
“芙儿。”纪夫人轻叹一声,苦笑,“在这府中,能够除去她嫡妻这一身份的,就只有你爹一人……可你爹他……”
纪芙茵心知母亲是在忧虑什么,探出手去,轻轻握住了母亲的手,“娘,芙儿并不知道娘同爹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至此漠然的地步。”
“可芙儿却看得出来,爹心里是有娘的。”纪芙茵轻声道,目光恳切。
“娘,就算是为了我跟大哥,不要再疏远爹爹了,好么?”
“若是爹爹对我们母女珍视起来,我们就算什么都不必做,大娘也是不敢再对我们如何了的。”
纪夫人眉心微拧,这道理她又如何不懂呢?只是现在若要她再去向丈夫邀宠,她是一百个做不到,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的,可凝视着女儿那殷切目光,她又不知该如何拒绝,毕竟自己的女儿渴盼爹爹疼爱了这么多年啊……“芙儿,娘答应你,日后尽量不再同你爹爹疏远了。”纪夫人柔声安抚着女儿。
其实,就算答应又能如何?除了自己这些年的刻意回避,还有大夫人明里暗里的各种手段。就算自己不再刻意冷落丈夫,想要再令他对她们母女珍视起来,也是难比登天。
纪芙茵何尝不知道母亲心里的想法,但她目前要的就只是先令母亲的态度软化,至于其他的,那便就要看她的了。又扯了一会儿闲话,纪夫人想起还有事要做,便又安慰了女儿几句准备离开,纪芙茵不舍,挽着母亲的手,将她送出了院子。
“怎么病了一场,就这么爱撒娇了起来?”纪夫人拍拍女儿的手,“快回去吧,现在你还不舒服,别吹了风。”
纪芙茵正待回答,只听一个略有些尖利刻薄的女声自一旁的道路上传了过来。
“这不是婉姐姐么,一下子掌了纪府的权,看起来好像都不一样了呢。”
“就是不知道过阵子又回去了,还能不能有这么好的气色。”听到这声音,纪芙茵便知道来人是谁了,抬眼看过去,果真,一身环佩叮当的周姨娘手里正提了只食盒,同翠姨娘一同走了过来。
纪夫人面色无波,神态隐忍而淡然,“我本就不想要接手掌家之事,等大夫人从佛堂出来,我自是要将掌家一事交还与她的。”
周姨娘嗤笑一声,不再说什么,神态里的嘲讽与毫无顾忌却是一点也不隐瞒的。见状,翠姨娘微微皱了眉,轻轻唤了一声周姨娘,示意她收敛些,却被周姨娘不屑地瞪了一眼,“怎的,你这个闷嘴葫芦看不惯别人开口还是怎的?怪不得自己不讨喜,生了个女儿也不讨老爷欢心。”
被她这一呛,翠姨娘面色有些尴尬。
纪芙茵清澈的大眼睛眨了眨,突然面露喜色,“周姨娘,恭喜恭喜。”
“哟,二小姐这话说的,我哪来的喜事?”周姨娘看向纪芙茵的目光中,也是带了嘲讽与不屑的。
这便是她前世过的日子,纪芙茵眸光深处划过一抹冰冷寒光,空担了个平妻与二小姐的名头。在这府里虽是主子,却是人人可欺,就连一个身份低微的姨娘,都可以不把她们母女放在眼里,敛了眸中那抹凛冽,纪芙茵笑道:“爹爹要抬姨娘为平妻了,难道不是喜事么?”
此言一出,三人皆是一愣,周姨娘眼珠子一转,斜睨着纪芙茵。
“哟,二小姐,这信儿我怎么不知道呢,二小姐是听谁说的?这种事要是在府里乱嚼舌根的话,老夫人可是最讲规矩的,到时候仔细扒了那个人的皮!”
“咦,难道不是姨娘方才告诉我们的么?”
纪芙茵微微侧过脑袋,目光单纯而澄澈,凝视着周姨娘,眉心微拧,看起来一副很是疑惑的样子。
周姨娘登时恼了,手里帕子不客气地在纪芙茵面前一扫,厉声道:“别胡说!”
“二小姐,讲话可要有凭有据,我什么时候说过老爷会抬我当平妻了!?”
“怎么姨娘不记得了么?刚才翠姨娘也听到了的吧,姨娘你喊娘‘姐姐’,若不是爹爹已经要将周姨娘抬成平妻了,姨娘怎么会喊娘姐姐呢?”
“姨娘见了平妻,原本不应该是尊称夫人的么?”纪芙茵微笑着,神态单纯而懵懂,却隐隐带了一丝说不出的压迫,“嫡妻和平妻之间,姨娘和姨娘之间,才是可以姐妹相称的。”
“若是乱了规矩不分尊卑的话,让祖母知道了,定是会扒了那个人的皮不是么?”
“你——”周姨娘杏眼圆瞪,刻薄的红唇翻了翻。
最终,并不算完全蠢到家的她,还是硬作出了一副不算太难看的笑脸,将手里的食盒交到了纪芙茵身边的丫鬟手里,皮笑肉不笑,“二小姐真会开玩笑,我也不过是同夫人亲近罢了,一时才忘了规矩。”
“昨儿二小姐中毒可是把我们都吓坏了,这些个清毒凉血的羹汤,二小姐可要记得喝。”
“多谢周姨娘。”纪芙茵半点胜利者的得色都没有,就好像刚才自己说出的那段话,自己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一般。
周姨娘的脸色很是难看地变了变,一拉翠姨娘,“夫人,二小姐,我同妹妹还有事,就改天再来探望了。“
二人走后,纪夫人似乎还处在方才惊愕的状态中。
“怎么了,娘,怎么一直看着芙儿?”纪芙茵冲母亲笑了笑,撒娇地晃了晃母亲的手臂。
“没什么,芙儿,以后可不要逞一时之气了。当面你能占了些口角便宜,可事后保不齐又要遭什么绊子了。”纪夫人半是担心半是劝诫。
纪芙茵心头又是一酸,娘忍了这半辈子,隐忍都快要成为她的习惯了。
“知道了,娘。娘,你放心吧,芙儿相信,很快,我们就可以不用看那些个下作人的脸色了。”纪芙茵沉声道。纪夫人却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只当这是她孩子气的言论罢了。
母亲一离开,纪芙茵回去了房间,支开了其他的丫鬟,打开了最边角的柜子,手掌探到最里面,果真摸到了一包东西。一打开,里面是几双男人的鞋子,个个都是簇新的,只是有些布料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摸着时光在上面留下的东西,纪芙茵轻笑一声,似是在嘲讽前世的自己。心里明明就是渴望着父亲的疼爱的,却总是木讷地不知如何表达。每年父亲寿辰,她都会亲手做一双鞋,可每次见到父亲对大姐送上的礼物赞扬不已,她便怯了,不敢将自己的鞋子交出去。然而自己的怯懦,则又是给了大夫人同姐姐机会。言辞之间,无意中便让父亲觉得自己这个女儿不但木讷又傻里傻气,而且待他这个父亲也无半分孝敬之心。正冷冷地回忆着前世之事,落玉捧着一份茶叶走了进来,“小姐,这两个月的茶送来了,照旧还是……?”
“不,把茶罐里面剩下的那些全都给我搁火盆里头烧了,再把这些加进去。”纪芙茵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茶包,扑面而来的便是一种腻腻的茶香,非但没有茶该有的清香,反而还熏得人有些头晕脑胀。
这等粗劣的茶叶,整个院子里,唯独她一人的份例是这样的,就连落玉青梅,甚至是扫地的小丫鬟喝的茶叶,也是比这要好得多的。府里上上下下都道大夫人仁善,就算自己拿了那些个快要发霉了的粗劣茶叶去揭露大夫人的真面目,怕是也没有人会相信自己。搞不好还会以为自己丧心病狂,弄了这些个肮脏东西来污蔑自己的大娘……纪芙茵冷笑,从前的大夫人敢如此明目张胆的作践自己,也是吃准了依照母亲和自己的性子决计不会将事情闹大,而是一个人慢慢压下来吧。只是如今,她却已经不想要再压着了!
落玉一听,立即皱眉,“小姐,这茶粗劣,小姐是金枝玉叶,喝不得!”
“怎么就喝不得了?若是饮得这一杯苦涩,往日便可再尝不到半点苦滋味,又有什么喝不得的?”
纪芙茵笑,冲落玉道,“不止这些,今儿我的饭食不必在咱们小厨房单做了,你去大厨房领来一份便可,可记得了?”
落玉听了又有些急了,“小姐,大厨房给您的那些个饭食,哪里是小姐能吃得的?”
“这么多年,如不是有小姐外公家三不五时暗地接济着,吃那些个东西,小姐怕是早就得了病了!”
“你只管照做便是,我吩咐你这么做,自是有用的。”纪芙茵沉声道。
“小姐如此要求,莫非……小姐已经知道了?”
这回轮到纪芙茵有些狐疑了,“知道什么?”
“小姐娘舅家……已经有些日子没送来过银子了。”落玉惴惴道,“小姐吃用的银两,所剩也的确不多了……”
“这怎么可能?”纪芙茵惊诧道,前不久外公同舅舅还为她送来了那般价值连城的玉手炉,表明心里还是将她们母女惦记在心尖上的,又怎么可能心疼那些个按月送来的银两?
“奴婢不敢骗小姐,虽说夫人叮嘱过奴婢不许告诉小姐这件事,但是……就算奴婢不说,那所剩不多的银两也总会花光的。”
外公家怎么会突然断了给自己和母亲的补贴?究竟是外公真的不想要再贴补她们,还是这件事其中……另有内情?纪芙茵将疑惑暂且压下,同落玉道:“你且安心,我并不是因为这个。总之我方才说的你要记住,今儿一点差错也不能有,你可记得了?”待落玉应了,纪芙茵才摆摆手,示意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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