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过挨了几下打,她们一个个就有这些怜惜悲感之态露出,令人可玩可观,可怜可敬。假若我一时竟遭殃横死,她们还不知是何等悲感呢!”
“既是她们这样,我便一时死了,得她们如此,一生事业纵然尽付东流,亦无足叹惜,冥冥之中若不怡然自得,亦可谓糊涂鬼祟矣。”
好吧,痴人的思路和正常人不是一线的,看不懂也木有关系,只要下次看到他摔倒就再踏上一脚就好了。
宝玉还正在那傻想着,只听宝钗问袭人道:
“怎么好好的动了气,就打起来了?"
袭人便把焙茗的话说了出来。宝玉原来还不知道贾环的话,见袭人说出方才知道。因又拉上薛蟠,多半不是事实,惟恐宝钗听了不开心,忙又止住袭人道:
“薛大哥哥从来不这样的,你们不可混猜度。”
宝钗听说,便知道是怕她多心,用话相拦袭人,因心中暗暗想道:
“打的都这个形象了,疼还顾不过来,还是这样细心,怕得罪了人,可见在我们身上也算是用心了。你既这样用心,何不在外头大事上多作点工夫,老爷也喜欢了,也不能吃这样亏。”
“但你固然怕我沉心,所以拦袭人的话,难道我就不知我的哥哥素日恣心纵欲,毫无防范的那种心性。当日为一个秦钟,还闹的天翻地覆,自然如今比先又更利害了。”
想毕,心里感着宝玉的情,却对那口无遮拦的袭人添了意思厌恶,因笑道:
“你们也不必怨这个,怨那个。据我想,到底是宝兄弟素日不正,肯和那些人来往,老爷才生气。就是我哥哥说话不防头,一时说出宝兄弟来,也不是有心调唆:一则也本来就是的实话,二则他原也不理论这些防嫌小事。袭姑娘从小儿就只见宝兄弟这么样细心的人,见过的天地也就园子里这么宽,你何尝见过天不怕地不怕,心里有什么口里就说什么的人。”
袭人因说出薛蟠来,见宝玉拦他的话,早已明白自己说造次了,恐宝钗没意思,听宝钗如此说,更觉羞愧无言。
宝玉又听宝钗这番话,一半是堂皇正大,一半是去己疑心,更觉比先畅快了。
方欲说话时,只见宝钗目的已经达到,再呆着也没意思,便起身说道:
“明儿再来看你,你好生养着罢。方才我拿了药来交给袭人,晚上敷上管就好了。”
说着便走出门去。袭人赶着送出院外,说:
“姑娘倒费心了。改日宝二爷好了,亲自来谢。”
宝钗回头笑道:“有什么谢处。你只劝他好生静养,别胡思乱想的就好了。不必惊动老太太,太太众人,倘或吹到老爷耳朵里,虽然彼时不怎么样,将来对景,终是要吃亏的。”
说着,一面去了。
袭人抽身回来,心内着实感激宝钗。进来见宝玉沉思默默似睡非睡的模样,因而退出房外,自去栉沐。
宝玉默默的躺在床上,无奈臀上作痛,如针挑刀挖一般,更又热如火炙,略展转时,禁不住"嗳哟"之声。
那时天色将晚,因见袭人去了,却有两三个丫鬟伺候,此时并无呼唤之事,因说道:“你们且去梳洗,等我叫时再来。”众人听了,也都退出。
这里宝玉昏昏默默,只见蒋玉菡走了进来,诉说忠顺府拿他之事,又见金钏儿进来哭说为他投井之情。宝玉只是在半梦半醒,不愿和他们计较,任他们哭诉,却都不在意。
忽又觉有人推他,恍恍忽忽听得有人做声。宝玉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不是别人,却是林黛玉。
宝玉犹恐是梦,忙又将身子欠起来,向脸上细细一认,只见两个眼睛盯着他,看什么稀罕物件似的,目光炯炯有神,燎得他脸疼,不是黛玉,却是那个?
宝玉还欲看时,怎奈下半截疼痛难忍,支持不住,便“嗳哟”一声,仍就倒下,叹了一声,说道:
“你又做什么跑来!虽说太阳落下去,那地上的余气未散,走两趟又要受了暑。我虽然捱了打,并不觉疼痛。我这个样儿,只装出来哄他们,好在外头布散与老爷听,其实是假的。你不可认真。”
此时林黛玉虽听着他深情的话儿,心里也是一软,要发作都发作不出来。
然越是这等浑不在意,只顾自己,更觉得这人没救了。看着他被打得那副可怜样子,真的是又心疼又好笑,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话是一点都没有说错的。
听了宝玉这番话,黛玉心中虽然有万句言语,只是气不打一处来,酝酿半日,方挤出一句来,说道:
“你从此可都改了罢!”
宝玉听说,便长叹一声,道:
“你放心,别说这样话。就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
黛玉听了这话,却是不爱听的,黛眉一竖,张口斥道:
“你还没醒悟么?你只想着,守着这些姐姐妹妹和那些丫头片子,活一天享受一天,哪管什么以后将来。到那么一天,你先死,天下所有女孩子的眼泪都来泡你,你就此生无憾了。你是不是做着这样的打算,只要这贾府一天不败,你就欢欢喜喜地这么败坏下去——一天一天腆着个脸,有滋有味地活着!”
贾宝玉顿时就被打懵了,他木木地看着林黛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黛玉继续道:
“你去招惹金钏,反正也是你日常做惯了的,调戏一个丫头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罚也不会罚你,金钏被逐出园子,你做了什么,什么都没有,早忘脑后头去了,影儿都没有了——金钏会内心怎样煎熬、会有怎样的后果,你想过那事没有?没有!”
“是,你是感觉自己很无辜,被舅舅打得这么地惨,你也想不到舅妈会那么处理,想不到金钏会因这么一件你心目中的小事就跳井。在你的眼里,都不用当真,没有什么自尊不自尊可言,可如今是实实在在地要了一条人命。”
听着黛玉一阵狂风暴雨地猛批,宝玉怯怯地回了一句:
“我也是心里有愧的,我哭过的,也挨了教训......”
林黛玉手一挥,打断他的话道:
“不用说这些没用的话,你本该是这家里的顶梁柱,而不是败家子。你愿意当纨绔,当败家子吗?按你的本性,你是不愿的,大家都知道,你是个好人有真性情的,但是你就是好吃懒做,浑浑噩噩,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何曾创造过一分价值,做过一件有意义的事情。那正经的事,你做不了,你也不想做。家里有了什么事情,家里人也从不把你当能用的人用,但凡你有一分能力,有一分担当,别人对你有一分尊重,今天的事儿就不会发生。”
宝玉继续无语地看着黛玉,这个抓着他训得火力全开的人还是那个熟悉的林妹妹么?
黛玉继续说道:
“你一天一天在这府里出来进去,眼睛是瞎的,耳朵是聋的,——有用的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当然也做不到。你识得粑粑是米做的么?一两银子是多少钱,你一点概念没有,戥子不会看,当票什么的估计也不认识,你说过:再怎么后手不接也少不了我们俩的,你可知这府里已经是每况日下,入不敷出了?但凡是有什么事找你,你不是说:我回太太去,就是说:我回老太太去。你若争点气,为什么不自己来解决?若是太太、老太太不如你的意,你只有抓手背,什么办法也没有。”
黛玉又道:
“这些你爱着的姐姐妹妹,譬如我...”
说道这,黛玉顿了一下,感觉总是无法出口,就转了一下,道:
“若是这些你爱着的人,你身边的人,有个什么事情,指望你的时候,你怎么办?你说啊,你怎么办?你宠着的那些人,万一真的是有些什么事,你说,你除了替她们哭一哭,你能怎么办?”
宝玉被黛玉说得面红耳赤,句句都说到了他的死穴,无法遮掩自己的脸面了,不得不羞愧又有点犹豫地说:
“你么要这样子说我,我知道地,我会改,我真的会改的!”
黛玉也是放开了,就是啐了一口,道:
“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我让你改,你就改?我的皇天,你能那么认真地哄我说教,就已经够尊重我的了!不过都是耳边风怎么的,你不也是认真地发过誓愿的么?你根本就不会这么有条理地想问题。”
“你一天一天昏头昏脑地靠着惯性活,只要能让那些女孩子们心甘情愿地都围在你身边,什么话你都可以说;做,当然是不能的。你就是想让天下的女孩子——你看得上眼的女孩子都围着你转,让别的男人没份儿。而并不是你真正要为这些女孩子着想、真地为她们服务……”
黛玉总结道:
“你说的话,都是说着玩的,你做的事,都是闹着玩的。都不是真的。”
“但凡你要是长点心,多点担待......””
一句话未了,只见院外人说:“二奶奶来了。”
林黛玉便知是凤姐来了,连忙立起身说道:
“我从后院子去罢,回来再来。”
宝玉被训得还没完全清白,连忙一把拉住道:
“这可奇了,好好的怎么怕起她来。”
林黛玉急的跺脚,悄悄的说道:
“我来看你,又该她取笑开心呢。”宝玉听说赶忙的放手。黛玉三步两步转过床后,出后院而去。
不想,她训宝玉的那些话,那袭人因来的是黛玉,怕他俩做些什么,躲在壁脚,全叫她听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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