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羽号内,利娅看了看图拉克,微微躬身施礼。“殿下,现在的状况下,我想最好还是尽快出动您的卫队驱退这支海盗为宜。”
对于海盗破釜沉舟式的突袭,图拉克也是颇感意外。不过,即使是以他不怎么敏锐的战术眼光,也能看出如果不快速解决掉这些海盗的话,黑羽号的处境将非常不妙。拖着一整艘纵帆船,虽然只有黑羽号体积的四分之一,却大大降低了它的航速。而周围,还有四、五艘海盗船虎视眈眈地要拥过来。幸亏有六艘炮船竭力阻挡,才让它们暂时没能得逞。
“好罢!”图拉克缓缓点头。拖延下去,就算黑羽号最后毫发无伤,被其他的海盗顺利逃逸的话,至少这次战役的成果也会大大削弱。
经过近三年在伊姬斯的统治,图拉克身边聚集起了一支五十人左右的常备卫队。组建这支卫队的原因,一方面是由于利娅、多尔夫等老护卫侍从已经担任第十三军团千人级的指挥官,类似于副军团长的重要角色,不能再担任守卫的工作;另一方面则是考虑到伊姬斯存在暗杀的传统,必须有一支武力不间断地保护他这个外族的统治者。当然,卫队成员基本都来自十三军团内的帝国本土人士。只有少数几个荣誉性的职位,授予了比拉莫、杜什等彻底投靠图拉克的殖民者家族。这支卫队当前的队长是格里弗-鲁德,至此图拉克总算摆脱了与卫队长**不清的名声。格里弗这花花公子,众所周知是极喜欢女性的,这样更不虞有让人怀疑图拉克性取向的隐患。至于前破落贵族家的庶子是否因此得了这个最靠近权力者的位置,其间有存在什么争夺交易,那就不为人所知了。据说价码曾经增加到连续一个月蜥蜴烤肉和茴香酒吃到饱的‘天价’。
这次出航,格里弗带了二十名护卫跟从,隶属于利娅的管辖之下。利娅正要起身去组织,图拉克也站了起来。利娅有些嗔怪地说:“殿下,有我们就可以了。你还是待在这里比较安全。”
图拉克笑了笑。“卫队不是宣誓保护我的安全的吗?和卫队在一起,我不是更为安全?”
利娅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接受了图拉克的歪理。一则,被海盗船撞上,说明帕萨的防护还是存在缺陷的,她可不想带着卫队出击的时候被海盗潜进来伤及图拉克。另一则,对船上哲拉哈的人,她还是无法百分之百地信任。当然,图拉克还是在利娅的坚持下不得不穿上了护身的内甲,还戴上了一个兼具装饰和防护效果的头盔。阿绨罗西塔斯,暴怒之剑,静静地挂在他的腰侧。
格里弗-鲁德穿着了家传的半身板甲,一马当先的跑在图拉克他们的前面。利娅对此不禁暗自摇头。相对于强加给他的卫队长的职务,这位年轻的贵族子弟更愿意充当身先士卒的角色。要不是缺少合适的人手,格里弗的武技又算是护卫里比较出众的,利娅和多尔夫也不会选了他作为继任。幸而图拉克身边并不止有明面上的这些‘严密保护’。
穿过黑羽号深邃的舱道,一群人登上外侧甲板。一出门,厮杀声便在他们耳边轰然响起,浓重的血腥味到迎面而来。
登上黑羽号的海盗并不在少数。视线范围内,至少三十多名海盗围绕着一个双手持刀、身材凹凸有致的女子集结成群,与哲拉哈的水兵手下战作一团。双方的武器类似,都是长匕首、短弯刀、手斧之类劈砍类的单手兵刃。多数没有披甲,所以一番砍杀之下不免个个皮开肉绽。满身豁开的伤口,四溅的鲜血,配合上不知是愤怒还是痛苦的龇牙咧嘴,对于第一次经历战场的新兵来说绝对是一幅恐惧的场景。哲拉哈的人手虽略多于海盗的,却也在海盗奋不顾己的猛攻下渐渐处于下风。这伙海盗借势将跳帮时散在各处的其他海盗一个个聚合起来,气势越来越嚣张。
眼见局势不妙,格里弗带了十名护卫冲了上去。他们多数受过正规军队的训练,因此即使在船上也摆出前六后五的阵列。前面一排使用的都是尺半的短剑;左手的铁护臂翻转过来,拉开一侧的三角附翼,就是一面便捷坚固的盾牌。后面一排配备的是可投可刺的短矛,眼下都从前面同伴队列的缝隙间伸出,显然是准备进行穿刺的。
看到王子殿下的卫队上来,哲拉哈的水兵顺势退到了两边。海盗打老了仗,见此情景自然是向前进逼,想要乘对方新老力量交替之际扩大战果。护卫们整齐一致地抬起左臂,弧凸的盾面挡住了攻击过来的利刃。这些盾是比拉莫家族的铁匠参照帝国军团的半身盾样式,糅合伊姬斯的合金冶炼技术,精心制作而成。虽然外形上酷似伊姬斯刺客的铁护臂,实际上足以抵挡精钢大剑的劈砍。海盗的匕首、短剑,刺的话在光滑的弧形盾面上根本无法着力,砍的话至多只能制造一条浅浅的白色划痕。至于斧子,惹不起还躲不起嘛。战技娴熟的护卫用盾敲击侧面的方式,挡过斧刃的劈砍。
挡住海盗的突击,隐藏在盾牌后的右手剑便斜向上刺了出去。这个刺击是帝国军团的标准动作——肘、手用力,剑尖斜向上朝着左手护盾的外延,盾牌接敌时刺出,就能径直刺中对方的胸口。最熟练的剑手,能够在剑接触到对方身体的瞬间加以微细的调整,从而使剑身顺利地穿过肋骨之间的缝隙,刺破心脏或肺叶造成致命的伤害。
“啊!”“啊!”……惨叫声从前面传来。
不管是否刺中目标,前排剑盾护卫一齐抽回剑。盾牌向外拍出,身形随之后撤半步,动作整齐的像是同一个人。两侧的水兵看到三、四个海盗,身体颓然软了下来。余下的海盗虽然也有被刺的,但运气较好没有命中要害,嘶叫着带着血淋淋的伤口继续嘶叫着往前冲。这时,第二排护卫从翼盾之间刺出了短矛。刚才一轮交手,海盗们已知道这伙人的厉害。看到密集的盾牌间冒出亮闪闪的刃尖,立刻向后或向旁边躲避。护卫们也没贪功,一击不中便抽回了矛杆。这些矛只有五尺,操弄起来颇为迅捷。前排剑盾护卫合拢了盾阵,整个队列恢复到出击前的状态。
就在这一进一退之间,海盗们原来嚣张的气势却渐渐消散。带队突阵的伊娜尔,两眼的瞳孔不禁缩小。与水兵不同,眼前这小队人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单靠血勇,恐怕今天是讨不了好去的。乘着这些兵挡住了她的攻势,哲拉哈的水兵开始从两侧包抄落单的海盗,使他们无法形成合力。如此一来,跳帮的突然性所造就的优势逐渐被抵消。看船的大小就知道,这艘大黑船上的人力绝对比她带上来的多。向远处望去,麾下其他几艘船与六艘双桅炮船纠缠在一起,也无法顺利与她汇合。至于她那艘矫健而敏捷的阿奎塔,船头位置撞击后又被黑羽号的炮近距离轰了两轮,已经显出即将破裂的不妙征兆。
没退路了!
伊娜尔此时真是恨啊!要不是听了‘大眼泡’阿齐比冈的教唆,她才不会在实力未复的情况下参与对大型商船队的袭击呢。劳师动众的,到头来不但没有得了什么好,反而被诱进绝境,替‘大眼泡’垫了背。要不是这样,傻子才要和钱多人多的王子殿下,还有这艘恐怖的大黑船死磕呢。还不如当时听了‘独眼龙’派来的说客的话,索性甩了成事不足的阿齐比冈单干呢。左右看看,身边都是自己多年来提拔的死党,其中近半是女人。要是落在这群残暴的帝国军人手里,一定连死都不那么容易了。还有那些水兵,一定会拿他们的人头去向图拉克王子领赏罢。就不知道,自己的头值多少金币?
王子?伊娜尔突然看到那伙结阵的士兵后面,一个女军官陪着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正在观望这里的战况。海风吹过,那男子的头盔下一缕发丝轻轻飘起,闪烁着金色的光泽。
“图拉克!”伊娜尔暴喝一声。
那男子扬起头向她看来,脸上着讶然的神情。
果然是他!有救了。伊娜尔二话不说,右手的长刃直指向令她陷入现在境地的罪魁祸首。“抓住他,活的。”
伊娜尔的手下马上理解了她的意思。还能怎么样?船没人家好,武器没人家精良,甚至战斗力也比不上。那就只有使用掏心战术,抓住对方重要人物,威胁他们放开一条逃生的路了。
“杀啊!…….”
这群高低矮胖不一,头发凌乱、皮肤干裂,穿得破破烂烂,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短柄武器的海盗,像是吃了两、三磅鳗鱼肉被烧着了似的,不管不顾地向着由全副武装的护卫组成的整齐阵列涌去。野猪般的攻势,一时间倒也将前排的剑盾兵推得不得不向后退却。半手剑和短矛不断从盾牌间刺出,鲜血带着器官碎片在两者之间狭窄的空间喷溅。但这些杀红了眼的海盗竟然不顾自己的伤亡继续蛮干。好几个受了伤的海盗甚至合身扑上,用自己的身体替后面的同伴做掩护。‘嘣’、‘嘣’、‘嘣’,海盗把斧子、刀子当作锤子用,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打盾面上。图拉克为他的卫队不惜血本购置的精钢手盾,也经受不住重复的打击,开始出现细微的龟裂。而为了配备方便做成的折叠样式,此时却显示出结构上的弱点。一名护卫的盾牌在阻挡住十多次敲击后,毫无预兆地突然解体。作为护腕延伸出来的一块防护片,像折断的翅膀般从母体上垂落下来。当面的海盗看有机可乘,将手里带刃的武器从这个狭小的缝隙戳了进去。盾后的护卫闷哼一声,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
完整的盾阵顿时出现一个致命的漏洞。
海盗们大喜,更为狂躁地挥舞武器。就连两旁助战的水兵也不得不暂时退缩。一时间,战线上动荡不已。海盗首领伊娜尔一马当先,双刃如水鸟的翅膀左右划动。她当然不会与盾牌正面冲突,但在前排士兵探出半手剑的时候,不小心就会被她的匕首戳中手腕和手臂。当对手吃痛后撤,她就像一条海蛇般滑溜地钻进狭小的空间,用自己的匕首和凶悍开拓出一条新的道路来。
海盗如此猖狂,身为新一任队长的格里弗-鲁德顿时觉得颜面扫地。恼羞成怒之下,他亲自挥舞着家传的双手剑顶了上去。一个中等个子的海盗身子卡在两个护卫之间,正用斧子把左右的盾牌敲得嘣嘣做响。格里弗二话不说,手握着剑柄狠狠地砸了上去。只听得喀喳一声闷响,那海盗被砸得颜面俱碎,连鼻粱都陷到了脑袋里。格里弗一脚把海盗踢飞,抽回的大剑带起些许红白的血肉组织和几颗黄褐的牙齿。
帝国传统的双手剑是用来对付批甲的武士的,不但剑身重,平日劈砍多于戳刺,剑柄底部的剑镡还被做成拳头大小的球形,足以用来当锤子来用。格里弗这一招,就是全钢带面甲的头盔都能被他砸瘪,更别说是毫无遮挡的头面了。想必是怒到极点,心里抱着‘你不给我面子,我就让你连脸都没有’的恶意罢。
堵住破口后,格里弗踏前一步,双手持剑横倚在身前。迎面四个海盗呼啸着攻来,他用剑柄和右臂的护肘顶住两个,三尺多长的剑身斜着推了出去。粗钝的剑刃轻松划破另一个个海盗嵌了皮革的布甲,顺着腹部柔软之处径直砍了进去。坚韧的脊椎也只略抵挡了几秒,就被斩为两截。那海盗的脸怪异地扭曲着,似乎不理解自己的遭遇。然而他周边的同伴却恐惧地看到他的腹腔就像一个被捅破了的皮袋子,里面各种各样的零件稀里哗啦地流了出来。
“啊!”——惨叫声滞后了几秒才响起。剩下半截的人体一时间没有死透,即使摔落到地上依旧顽强地扭动着。只是下半身的创口鲜血汹涌地喷溅而出,双眼瞬间就失去了生命的光芒。
海盗们像是被冷水浇了个当面,多数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只有最疯狂的几个踩着变得滑腻的甲板继续向前冲锋。装备比不上,武技比不上,那就只有贴身肉搏了。武士的大剑威力惊人,那就逼近了,不让他的武器起作用。可惜格里弗今天穿着由铁片编连而成的半身鳞甲,双臂、双腿各套了加有铁肋的护肘和护胫,在这海上都可谓重型装备了。相比于盾牌,铁甲加双手剑的组合,他一个人就能覆盖普通两、三个剑盾兵的战线。虽然这种耗力极多的原地劈砍只能偶一为之,但凭着大剑重甲的威慑,也足以把数倍的敌人阻挡在战线之外。
眼看着对方一个高手就封住好不容易打开的缺口,伊娜尔的嘴唇都快咬破了。今天,如果不把眼前这金发男子控制在自己手中,恐怕连老本都要蚀个精光了。安德睿拉残破不堪,她的阿奎塔也是危在旦夕。好不容易修好的阿瑞斯塔,还有其他的主力船舰,就算现在逃跑,在图拉克的炮舰追击之下不知道能幸存几艘。
“推我上去。”
嘈杂的战场上,没几个人听清楚伊娜尔的命令。
“什么?”她的一个亲信同样大声地问道。
伊娜尔甩手重重地拍了部下不开窍的脑袋。叫这么响干什么,唯恐对方听不到怎么的?她也不再多说,抬腿跳上这亲信的肩膀。脑袋被两条淡褐色皮肤、肌肉紧绷的修长大腿缠绕着,这海盗显然觉得有点晕。不过下一秒,他就弄明白首领的打算了。大叫一声,海盗托着伊娜尔扑上前去,重重地撞在重新组织起来的盾墙上。锋利的剑刃从盾间缝隙刺出,他竟然还能扭动屁股躲避开。只是姿势怎么看着都有些猥琐。借着这机会,伊娜尔奋身跃起,矫健的身姿高高跃过手持剑盾的士兵。她的双脚在一个士兵的头盔上撑了一下,随即再次跃起。两次起落之间,便足跨过三丈多的距离,径直落在目标的面前。
可惜,图拉克身边的女军官业已注意到她的举动。还未等她站稳,一柄长剑就兜头刺来。她双刃交叉,才绞住这必救的一剑。一咬牙,伊娜尔双臂用力弹开剑刃。利娅的反应也很敏捷,剑身迅速由直刺改为横砍。若砍实了,一下就能削掉女海盗的半个肩膀。就在此时,伊娜尔的身子突然向下一矮,竟然连跑带滚地跃前了一步。剑风从她的发髻吹过,几缕发丝轻盈飘起。乘着女军官来不及变招,伊娜尔将潜力催发到极致,第三次向前弹出。忍着双腿的酸痛,她双臂张开合身扑向图拉克,打算一举擒下悠闲观战中的王子殿下。
图拉克此时想到的,竟然是‘她这姿势倒有点像深闺的怨妇看到久别的奸夫似的’。抱着这个念头的他,虽然佩了剑,当然也不会有抵挡的余暇。虽然对迎面扑来的女子拥有与海盗形象完全不相符的娇艳容貌有些诧异,但慑于她手中闪亮的凶器和凶悍狰狞的表情,图拉克还是很没有胆色地缩了缩头,俨然一副随时就可以逃走的姿势。前面的利娅也有些失色,长剑直取女海盗的后背。但伊娜尔早就做好拼了背后被刺的打算,即使听到耳后风声也没有收势的意思。反正只要离得图拉克越是近,图拉克的手下就越是投鼠忌器。
果然,利娅怕伤及图拉克,迟疑之际也不敢用力过甚。伊娜尔借此机会贴近到图拉克面前,连她嘴里淡淡的酒味都能被嗅到。没办法,残酷的接舷战之前,无论官兵还是海盗,都会喝点烈酒壮胆。伊娜尔也不能免俗。没想到,图拉克却因此微微皱起眉头,似乎为这影响观感的败笔而有些不悦。伊娜尔此时全身关注,凭着女人的直觉立刻就猜到了缘由。不知该感到恼怒还是羞涩,她右手的匕首倒是不依不饶地划向这纨绔男子的脖颈。即使从没想要他的命,伊娜尔也打定主意让王子付出点鲜血的代价。不必多,一个半寸长的小口子就行。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她见识得多了,嘴巴上再硬,见了血就必定变成软蛋一个,让他干什么都没有问题。王子?算是大一号的公子哥罢。
匕首就像捅进一团乱麻里似的,骤然停止了运动。随即刀头一偏,脱离了海盗首领的掌握。伊娜尔的身子一滞,另一只手中的武器狠狠扎了过去,完全没像刚才那样留手。曾救过她多次的本能发出了警告,这次恐怕是遇上硬茬了。
一个娇小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与王子之间。左手的匕首刀,被一条细韧的钢丝缠住,一扎、一绞,巨大的力道顺延而上。伊娜尔的手一麻,第二件武器再次脱手。“幽隐?”她也果决,双臂弯曲,手肘直砸向新的对手。
幽隐护卫,是伊姬斯的奴隶主贵族从小豢养的‘猎犬’。他们不但武技高超,还拥有无可置疑的忠诚。忠诚到什么程度呢?伊姬斯几千年的历史,只有随主人殉葬的幽隐,没有一个背叛的案例。他们没有口腹之欲、没有男女之恋、没有儿女之绊,终身只服侍于一个主人。无论是用来充当保镖,还是派出去暗杀敌家,幽隐护卫都是绝佳的选择。难道是哪个恬不知耻的伊姬斯奴隶主,把作为最后保命手段的幽隐护卫奉献给了身为外来者的图拉克?
不,不是幽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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